“我们放出的三段‘反切码’对应三个嫌疑对象[1],另外两人是纯正的北方人,信息也是两假一真。对应您的那段古韵码恰好是真的,309如预期被日方提前炸毁,说明它被成功破译并递出了。我得说,作为一个日本人,您的汉语音韵学造诣了得。”
“原本,我不该单凭这一点就如此武断,但您的祖辈在当地还是很煊赫的,过了两百多年依然被不少人铭记。所以,消息回来得很快。”
天启年,东南沿海早已远离戚氏照拂,最后一支戚家军也在历经长途跋涉后决绝于浑河之战。
而戚氏的光辉却凝固在那片海水接壤的土地上,荣耀与智慧纷纷传承。“短器难接,长器不捷”的兵家之言化为渔歌,诠释着散轶后各不相同的鸳鸯阵法,铁匠们对关于锻造戚刀秘诀的纷争从未停止。福安、梅仙、福清,穿光饼的麻绳是粗是细,苔菜、辣菜的馅料搭配众说纷纭。
这之中当然也包括因地制宜,依闽调应运而生的戚氏反切码……十里不同俗,巴掌大的光饼彰显人之记忆的主观差异,却无人会记混戚家军麾下,屡立战功的钱家死间。
良久,斋藤认命地点了一下头。背叛和失误是两回事。背叛,是没有资格受罚的。
古韵码是祖传之物。刀,亦是祖传之物。他已数典忘祖。
“我承认,是我的安排。您卖给汉阳的那批东西据说最终去了山东的抗战组织手里,这让军部非常恼火,他们对胶州湾势在必得。而您没有答应柴山君的请求反而和中·央六军合作,他们认为您有悖Ludvig家生意的传统,除掉CICI小姐是他们发出的警告。”
“Ludvig...Ludvig......”这个姓氏在钱骓口中叨念片刻,他道:“可我姓钱。”
“您是位武士。”钱敏将戚刀呈在斋藤面前,后面的话他没有说,斋藤仍然感受到了。
“我希望......”斋藤取下刀,双膝敞开,缓缓跪地:“希望将我从钱家除名。”
钱氏间人会传授他们的技艺给后代,并将自己的继承者告知钱氏族人,录入族谱。由于钱玉的偏爱,他指明斋藤来继承他。因此,他名义上的“父亲”怨恨着他,至死也没有罢休,这也直接导致了故土生活的揭秘。丧失人伦的家庭除了带给他震惊与屈辱,没有留有一丝人间的欢乐。
他羡慕他人的无知。
他是“祖父”的儿子,“父亲”的兄弟。只有母亲,只有母亲是真实的。而此种真实,离幸福快乐,太遥远了。他怨恨造就他不幸人生的钱玉,怨恨钱家,此种恨,足以支撑背叛与报复。
钱骓道:“钱玉是钱家人,您不是。回日本去,别再回来。”
“不了。宗子。”
“我明白了。您的家人会有人照顾。”
“宗子?!我没有家人!”
斋藤真正恐惧起来,匍匐向安坐之人,却被钱敏挡住。他无辜的、无知的小弟,那是家里唯一一滴纯洁的血脉!他嘶喊:“我没有家人!”
钱骓反应过来,道:“哦,别误会,是真的照顾,请放心吧。”他似十分善解人意。
斋藤无声恸哭,他选择剖腹的勇气似乎被这三言两语泄掉了,稀释成泪水,纷流于无能为力的身后之事。
即将死去的人为即将来临的、死后的人与事而担忧,便越加显得无助起来。
“若失手,请您做我的‘介错人’,”他向钱骓行土下座礼,话音闷如龟裂未齑的陶勋:“拜托了!”[2][3]
“好。荣幸。”
斋藤叩首,再抬头,钱骓手上多了一把金色的匕首。
金珠精巧夺目,不动自响,见者如闻琶音。
******
“小姐,我进来了。”
钱息正因钱骓禁她的足,气得发懵,冷声道:“进!”
侍奉她的妇人进入房间。
钱息踢掉了皮靴:“钱伍,怎么?”
妇人钱伍:“少爷,好像知道小弟去处了。”她替她端来茶,北方的秋冬季节燥得很,不比南方,再鲜的茶也会发陈,碗盖拨一拨,才递给她:“才刚找过您。”
“他怎么知道的?我养的人都他妈是废物吗!”m.xqikuaiwx.cOm
钱伍不敢说话,但又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钱息不耐道。
“楼上,楼上在问事......是钱容。”
钱息“咣!”撂下了盖碗,登上皮靴就去了楼上。
是谁要杀她,她心里有数。
“哎!小姐?!”
钱息登上三楼,惊叫道:“钱容!!”
眼前厅门大敞,斋藤容被人抬着,经过了她。地板上淅淅沥沥,鲜血艳丽。
他仰躺着,手还握在刀柄上。没有失手。
钱易走出来,对她道:“堂上问事,您不该来。”平日的忌惮与亲密此时全然收敛了,一派公事公办。
钱息看向坐在厅堂正中的钱骓,慢慢到他身前:“你杀了他!”
“我请他选择,他不愿回日本。”待抬尸人消失在走廊尽头,钱骓这才抬头看她:“我答应了帮他照顾他弟弟。”
果然。钱息冷笑:“那是什么人,叫你这样提防?你...”
“钱息!”钱骓打断了她,手指抚触眉心:“为什么这样做?”
“我不能好奇吗?”她反问:“那人是谁?”
“不能。和你没有关系。去,叫那孩子回来。”
“刚刚你才杀了他最后一个亲人。”
“钱家人可以是他的亲人。”
钱息哽咽:“你知不知道,斋藤的母亲另有其人,”她食指戳着他心口的位置,那里有一小块迸溅的血渍,在他耳边如诅咒:“你刚刚,杀了自己的外甥!”
钱骓微微侧过脸:“他弑母,当诛。”
钱息错愕。忽然凄厉地笑起来,道:“原来你早就知道!”
“我还知道你蠢得可以。你和钱玉的那个孩子在他叛逃那年就已经死了。斋藤不是你的孩子,他在骗你!”
“你胡说!”
钱骓沉默,不想再纠缠这个话题。钱息知道了一些他的事,而因为年长,如果他想,则可以知道她的一切。
五间之人,表里精粗无有不尽。千百年来早已成为了本能的一部分。
包括对待最亲近的人。
钱易走到桌前,拾起桌上的牛皮纸封给递给钱息。
她疑虑地将封袋打开,纸张入目,渐渐脸罩寒霜。
钱易道:“这是当年对钱玉的追绞令和记录,他是弃了孩子保住了命......您护了他这么久,宗主全都知道,替您不值。”他指指那封袋,顿道:“至于这位袁二爷,他家中有五位夫人,京津两处分别还有四处外寓,红颜知己不胜枚举,露水姻缘更加数不胜数。”
钱易垂眼观鼻:“宗主也希望您不要再为袁家人浪费精力,况且是这样一个放浪之人。望您不要重蹈覆.....”
啪!
钱易嘴角见了血:“辙。”
“你算什么东西!你就是爸爸养的一条狗!”钱息颤手狠狠扬起,擦过钱易的脸,纸张落得满地都是:“我的事,少管!”
“斋藤的母亲和你长得很像。”钱骓像是安慰她般,道:“那个孩子,你愿意,就养着。”
“你威胁我?......”
“别做多余的事!”钱骓低喝,愤怒使他的耳骨突突弹动,他扼住情绪,呼吸间恢复了冷漠,道:“如果他安分,就留个念想。”
钱敏进来:“少爷。”
他捧着斋藤的那把刀,刀已被擦净。
兄妹俩断了争执,钱敏把刀放回盒内。
钱息突地夺过那木盒,转身奔下楼去。
“少爷?”
钱骓没有阻止,钱敏便垂了手。
地面污浊,剖腹留下大量血液,现在又添了满地纸,令他苦恼。
铃——铃——
第三声,钱易接起来:“喂?噢。”
钱易道:“少爷,是柏林那边。他们到南京了。”
钱骓眼皮轻颤一下,没言语。就在钱易以为他不会回应的时候,他说:“知道了。”又问:“你领的人呢?”
“在二楼。”钱易偷眼看他:“叫上来?”
钱骓摇头站起身,像是不愿多等:“今天别的人不见了。”说完下楼去了。
钱易也下了楼,见到正在大厅旁看报的薛万琪。薛万琪大概看得聚精会神,钱易的接近吓了他一跳,他赶紧站起身,以为挪亚先生要用车。
钱易看一眼那报纸,是个英文报:“哟,小薛懂英文啊?”
“没有没有,这不,”薛万琪一指报纸,上头有个占了火柴盒大小版面的的洋女人照片:“这不看看大美人儿么。”
钱易一笑:“认得是谁么?”
“不会念,会念也对不上号。”
“哈哈哈,这倒也是,”钱易拍拍他肩膀,道:“我来和你说一声,CICI小姐这几天要是用你的车,你先打个报告。”
“打报告?”
“嗯,这几天不太平,先生担心她的安全。”
“噢,嘚!我知道了。”
“没别的事,”钱易下巴点向报纸,揶揄他:“你接着‘忙’吧。”
说的薛万琪怪不好意思,忙把那张报纸折了起来,往自己裤兜儿塞。
两人正要分手,只听楼梯上脚步声来,非常迅捷。
“薛万琪!”
是钱骓。
“哎,挪亚先生!”薛万琪刚要坐下又站了起来。
“去开车。”钱骓话音未落,已经朝大门去了。
“啊?噢!”一溜小跑,薛万琪跟上他的脚步。
钱易蹙眉,快速走向二楼那间小会客室,门开着,里面空无一人。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王廙彭兮象更新,第 79 章 错付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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