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快文学>其它小说>王廙彭兮象>第 64 章 夜探使馆
  亲个嘴儿?

  “管理使馆界事务公署”的托墨思先生是个不那么刻板的英国人[1]。他是该公署的秘书处常任秘书,在中国的第三个“1月1日新年”那天上任,负责管理东交民巷这个“国中国”里的一切日常事务。

  每天,他的事情都很多,使馆区内的财政税收、警务、不动产、基础设施和人员雇佣,当然还有区域内所有的机构间需要协调的各类杂事,例如商店、邮局、医院和饭店等等。这之中当然也包括静立在法属地界里,那座神圣可爱的圣米厄尔小教堂。

  今日,托默思先生迎来了教堂新上任的罗布斯神父。一直以来,小教堂的神甫都是法国人,这次,却来了一位德国人。

  托默思逐一查看神父拿来的人员照片,为他填写好登记手续。一个中国青年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指一指照片:“亲爱的神父,这个中国人。”他将贴着照片的表格递给他,然后也不提出疑问,而是闭上了嘴,等着聆听神父的话语及解释。

  他认为总有一些人用尽办法想要混进来,也认为谨慎是一种美德。

  神父接过来,撒了半个谎:“噢,这是彭,他是我的汉学老师。”他愉快地用两只手指的指背,敲打登记表的边缘:“他说孔子一家都热爱离婚;张飞实际上特别英俊;王羲之喜欢鹅是因为馋[2],还讨厌别人叫他的小名‘阿菟’;陈世美不是负心汉,那是诽谤......呃,总之,知识非常渊博。”神父从眼镜上方看向托默思,并对“渊博”这个词汇,做出了一个西方式的解读。

  秘书先生困惑地思索着神父的话。

  梆!钢戳最终盖在了彭兮象的半边脸上。wWw.xqikuaiwx.Com

  ******

  德国使馆里的电灯又一次发出嘶嘶声响。多雨的夏季电压一向不稳,一声轰雷,电灯灭了。

  叩叩!

  “Noah先生?”汉斯太太擎着两只烛台在起居室门前。雷声吓得她又哆嗦了一下,走廊尽头的窗子没有关严,她不免责怪工人偷懒。

  起居室的门开了。

  “晚上好,汉斯太太。”

  “晚上好先生,天气太糟糕了,我想或许您需要蜡烛。”她遮了一下眼睛:“啊,抱歉。”

  “没关系。”挪亚从门内完全走出来:“感谢您为我送来光明。”他的黑发濡湿,还穿着浴袍,光滑细腻的黑色丝绸密实地裹住他的高大身躯,显出流畅锋利的垂感。

  汉斯太太失神地看着他胸口处一枚暗红色的刺绣。那散发神秘意味的图形,像一盏灯。她知道那是挪亚先生的家族纹章。

  “谢谢。”

  “啊,CICI小姐来过电话,说不回来吃晚饭了。”汉斯太太的眼神飘向走廊对角的另一个房间,试着问道:“或许您愿意和Hintze先生共进晚餐?”

  挪亚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不了,我在房间里吃。”

  “啊,好的。”汉斯太太略失望地看看关闭的门板,下楼去准备。片刻之后,她想起那扇还在潲雨的窗子,回到楼上,它已经被关上了。

  挪亚将烛台放在小起居室的矮柜上,脱下睡袍,浴室里的铜制龙头还在流水,声音被小窗外瓢泼的雨声覆盖,老旧的木箱式浴缸对他来说有点狭小。

  他潜伏在水中洗净身上的泡沫,而后一跃而起。

  浴室里扬起一声轻佻的口哨。

  一个金发男人姿态松弛地倚在门前。这儿还弥散着让人发热的气味,他缓慢地抬手摩挲,给他递上那件黑色浴袍。

  “您刚刚做了什么?我的男孩。”

  “辛慈先生,您不会敲门吗?”

  辛慈的目光耽溺于他陷在昏暗中的身体,直到黑色更严密地将他包裹。

  “抱歉,我敲过了。”他漫不经心地说:“是雨太吵了。”

  挪亚挡住那双朝卧室窥探的蓝色眼睛,带领他走向起居室。他倒两杯酒,转身递给对方:“没有威士忌和白兰地。”

  “噢,这是那种,”他回味地说:“带花朵气味的,这酒叫什么?”

  挪亚没有回答。他喝了一口,问:“找我有什么事?”

  “听说您不肯和我一起吃晚饭。”

  辛慈坐在扶手椅上保持着对男人的仰视。他的眼珠追随他脸上的一颗水珠,看它越过凌厉的眉骨、穿过湿簇睫毛,在那枚小痣处缠绵后落在挺实的胸膛......刚刚,他该只递条毛巾。

  少言寡语的人惯于以沉默回应。辛慈觉得,那是东方人运用熟练的、炉火纯青的诱惑。

  他似不在意他的冷待,挑起新话题:“伯爵先生他还好吗?”矮柜上反光的相框让他感叹中国人真是种不会衰老的生物:“我半年没有见到他了,把您从他身边带来中国,我可费了不少功夫。”

  挪亚目光扫过相框,点头:“他很信任您。”

  “那么您呢?”

  “我也很信任您。”挪亚喝光了酒,小指上的权戒在烛火前辉映光芒,他举起烛台:“希望我们之间能保持这种信任。来吧,我送您回房间。”

  辛慈有些泄气地站起身,他在走廊里紧紧地贴着他,仿佛需要的不是照明而是保护。走廊像只有一秒钟那样短。

  挪亚替他拧开了房门把手,几不可闻的坠物声从房间深处传来。两个人都听见了。

  辛慈悄悄拔下一根蜡烛:“叫人上来。”

  挪亚快步下楼,辛慈推开门,手中多了一把M1911。

  他擎着烛火一步步照亮玄关,起居室、浴室、卧房,还有唯一可以藏人的那张波兰顶盖床.....然而什么也没有,唯有地面与拱形阳台相连的窗角下反射着水光,他进入阳台朝下看,黑压压的小广场上只有暴雨。

  警哨鸣响了,楼门封锁,卫兵们开始搜查。

  “没事吧?”挪亚回到他的门边询问。

  “真令人害怕。”辛慈夸张的说,他朝他微笑:“要留下来吗?”

  “晚安。”

  “嘿!我是说吃饭。”

  门被带上了。

  挪亚回到自己的房间,起居室的灯短暂地闪了几闪,又灭了。矮柜上有水渍。

  一只相框偏离它原本的位置。

  他脱掉鞋子,缓缓走进卧室之中。这个套房与辛慈的相似,只是更深长一些,被放低的烛光让地毯上的痕迹指引他走向床边的衣柜。水渍非常少,且相隔很远,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从辛慈房间进到他的房间,说明这个人的速度很快。但再快,也快不过子.弹。

  他放下烛台,从枕头下掏出枪。

  此时,彭兮象躲在衣柜中心如擂鼓。那个叫辛慈的是个纯粹的外国人,可以排除。剩下的两个他还没找到,还有那张没来得及看清的照片。

  现在,他后悔躲在这闭塞的柜子里了,什么也施展不开,除了求老天爷保佑不被发现,就只剩下硬拼了。可他只有一身湿透的衣裳,和这一柜子沾着香味的礼服。

  看来洋鬼子也不都是体格强壮、反应迟钝的傻大个。

  柜门还是被拉开了。

  两人一个照面,彭兮象一拳击向来人面门。对方反应飞快,侧头偏过。彭兮象的小腿袭向他的下颌,可惜,冰冷枪头早一步顶住了他的太阳穴。

  彭兮象睁大双眼:“是你?”是那个他在报社楼下遇见的假洋鬼子!他捕捉到到男人一瞬间讶异的神情,猜测对方也认出了他。

  “我,我,”彭兮象也说不清现在的情形是有多坏。糟的是他被发现了,好的是对方听的懂中国话,但更糟的是他们先前的相遇并不愉快。

  “双手高举,趴在床上。”

  “我真的不是......”

  “别浪费吐沫和子.弹。”

  彭兮象只好走出衣柜,以膜拜的姿势趴在床铺上,“吖!”席梦思弹簧床夸张的弹性让他发出一声傻呵呵的轻叫。

  身后的男人陷入了沉默。

  真没想到,潜进来的人是彭兮象。打开柜门看见他的那一刻,他的心跳快得像瞬间加速的马达,喜悦与憎恨同时袭击了他的头脑。

  陌生的眼神又一次告诉他,他根本不认得他!

  彭兮象被这种无声的压迫弄得越来越紧张。

  他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还不动?微微侧过脸,他想寻找逃走的机会。而男人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眼都不眨。

  半晌,彭兮象听见他说:“今天不送女人了么,你是谁送来的?让我猜猜......日本人?英国人?或是国民政府?哪个像姑堂子的[3],他们给你多少钱?”他低伏身体,拨开他脸上湿发:“身子干净么?”

  “我不是!”彭兮象起初完全听不懂他的话,后来他琢磨过味儿来,有点儿置气:“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些,我只是来找人!哪儿那么多乌七八糟的!”这假洋鬼子连像姑堂子都懂,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也是,你这个模样......”男人没有继续说,他似根本不信他的话:“可这里,能有什么人是你认识的?还是说,你是来偷东西的?”

  “不能够!我真的是来找人,”他稍稍蠕动身体,使自己远离枪口和男人,枪没有继续迫近:“我没有找到,可我没有做坏事,你能不能,”他底气不足:“能不能......帮我出去?”

  “我为什么要帮你?嗯?”亦步亦趋,他压低声音:“请求别人的帮助,是需要条件的。”

  “好。你说。”

  “你叫什么名字?”

  “彭。”

  “彭什么?”

  彭兮象将脸躲入被褥,避开他:“彭旦。”他说了自己早已不常用的名,至少户籍对不上。

  “回答别人的问题要看着对方,”有力的手指扳过他的脸:“你是天亮生的?”

  “嗯。”他别扭地垂下眼,没想到假洋鬼子还有点儿中国文化。

  “多大岁数?”

  “我说你问这些干什么!你直接说你想干嘛?!”

  叩叩!

  “Noah先生?我送晚餐来了。”是汉斯太太。“先生?”

  兮象急了:“你到底怎么着?快!”

  “亲个嘴儿?”

  “嗯?”

  莫名奇妙!他愣怔了一下便焦急起来,男人那恶劣的样子把他激怒了。汉斯太太已经进来了,她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彭兮象抑制不住地要掀翻身上的人冲破困境,黑黑的眼珠显出孤注一掷的光芒。

  男人在他翻身暴起的一瞬间发力,怀里绵软的触感令他诧异,但他马上又死死按住了他,枪口相抵。终于扬声道:“谢谢,汉斯太太。”一股酒热之气就喷在他的脸上,莫名熟悉。

  “要我为您送进去吗?”

  他没回答,又来问他:“亲个嘴儿?”头更低了。

  “我.操!你他妈...”

  “请——”

  ——啵!

  “请放在外面吧!”挪亚嘲笑着支起胸膛,腿强硬地撞开他的,朝外道:“今晚我有‘客人’。”

  那双灵活得诡异的手又轻易就钳住了他的腕子,一边镇压反抗,一边顺着手臂细细密密的摸索,突然按下。

  “呃啊!”彭兮象发出一声闷闷的惨叫,筋脉抽搐得剧烈疼痛让他冒出冷汗。

  “您没事吧?”汉斯太太疑惑地望一望敞开的卧室门。

  “没事,一切正常。”

  不得不说,挪亚非常会利用“工具”。兮象眼睁睁地看着他在他头发间执起一绺,将他的双手绑了起来,他责备他:“我的床都让你弄湿了。”

  “你缺德带冒烟儿!”他咬牙切齿,挣扎使他扯痛了自己的头发。

  汉斯太太尽职尽责地将食物悉心摆好,一番窸窣过后,终于推着银色的小餐车离开了。

  兮象着实松了一口气。他的呼吸急促,胸腔咚咚作响。

  男人阴翳地问:“你知道嘴在哪儿吗?”

  “从我身上.....啊唔!”

  哐!哐!

  挪亚似乎咒骂了一声。他暂停了这个吻。门板发出钝重的拍打声,显然不是温和的汉斯太太。

  德国士兵在门外喊道:“Noah先生,为了确保安全,我们要为您检查一下房间。请开门。”

  彭兮象用口型焦急地朝他嘶喊:“快放开我!”

  “Noah先生?”门把手又被拧开了。四名士兵持.械而入:“我们进来了。”

  彭兮象狂乱地用手肘攻击着身上的人,泄愤的牙齿咬破了对方的下颌。男人粗粗地喘息一声。茶一样颜色的眼睛忽然变成了赤褐色,像灼热的、流动的糖稀,妖异地攫住他的注意力,使他生出胆怯。

  “我帮助你,你如果出声,”他含住他的下唇:“士兵们可不会认为我喜欢男人。”

  士兵们听到卧室的响动,来复.枪上膛的声音充斥了紧张又静谧的暗室。四人冲进了卧室。

  卧室里,被烛光氤氲的洁白床铺和它顶端的流苏正在不停颤动。

  床沿侧面,女人黑云一样浓密的长发倾泻,蜿蜒地铺洒在地毯上。挪亚先生上身赤.裸,半跪着,像圈禁绞.配对象的野兽,笼罩在她身上。肉不见骨的手指和白润手腕在长长的黑发间隐秘地泄露,那指尖紧紧颤抖着,比柔弱的发丝还要无助......

  他们真想看看,雪白床单下,长发主人的脸。

  似乎不愿再被打扰,挪亚停下来,抬头低喝:“出去!”

  男人的眼瞳此时璀璨,它像火炙的黄金流泻着光华,那是性感本身的质感。年轻士兵的喉结被它的光芒扼住,欲.念混乱湍急,很难分清起源于对女人沙哑喘息的遐想或男人咄咄紧逼的驱逐凝视。除了那长发,他们的目光同样难以从他汗湿的双唇和下颌上剥离......

  “我说,滚出去!”

  士兵们毫不怀疑,这凶恶的尤物,他想把他们撕碎。

  四人抱歉地退出去,并关上了卧室的门。

  彭兮象艰难地喘息,缺氧和对方真实的欲.望使他狼狈之极。他试着侧身蜷缩起双腿,但那驴玩意儿仍像烙铁一样,紧紧抵着他。

  “别动,你想把他们引回来吗?”挪亚拨开他耳畔濡湿的发,那儿冒出很多细密晶莹的汗珠,他用双唇轻柔的揉搓它们:“你更湿了。”

  彭兮象抖动着被他吻得残破的嘴唇,羞怒地说:“带我出去,说话得算话。”

  这一刻,挪亚很想在这张昏暗的大床上尽情地报复他。

  几分钟之内,他经历了千百年来最销魂的调情。他的思念因此连贯起来,在漫漫的、无际的光阴中的每一次或疼痛、或憎恨、或无望地想起他的时光,都从遥远的过去迭变为终极的恶欲碾压着他的克制。

  哪怕憎恨和快感都还在行进......他仍想他。

  彭兮象再也不敢咬他了。

  男人变得不正常的那个瞬间他记忆尤深。现在他甚至不敢动一动身体,像只蜷缩起来的刺猬,只能依靠被动,等待这疯狂的畸情冷却。

  他有一点挫败,有一些茫然,还有一颗难以平静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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