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过去,穗穗也渐渐习惯了如此。
今日穗穗起得颇早,又正值先生休沐,遂在用完早膳后,将自己藏在房内看着昨日未看完的话本子。
只是刚翻过几页,便听见槅扇轻微一响。
穗穗以为是方才去拿绣棚的云坠回来,加之才正看到兴头上,便也并未抬眸,只是启唇道:“云坠,你将晒好的绣棚放在长案上便好。我一会再用。”
‘云坠’却并未应声。
反倒是一双骨节修长的手探过来,将一只糖盒压在她的话本子上:“看什么,这般出神。”
穗穗愣了一愣。
回过神来后,慌忙便将手里的话本子往身后藏:“哥哥不是入宫去了,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
精巧的糖盒顺着她的动作坠在裙面上,被谢钰顺手拾起:“今日太子抱恙,南书房休课一日。”
他说着打开糖盒,递了一枚奶白色的糖果过来:“这是周记糖铺新出的牛乳糖,穗穗可要尝尝?”
穗穗抬眼看了看他,慢吞吞地空出一只手来,去接谢钰递来的牛乳糖。
糖刚放入口中,还未来得及尝出什么滋味来,谢钰便顺势俯身,趁着她分心的功夫,轻易地抽走了她藏在身后的话本子。
眼见着谢钰要将视线落上去,穗穗这才慌了神。
她慌忙从绣墩上站起身来,抬手便要来抢:“哥哥快还给穗穗。”
谢钰抬眉,反倒将话本子高举过头顶:“话本子上写了什么——是我看不得的?”
“穗穗也才刚看——”穗穗有些着急,眼见着话本子被举得高高的,只得踮起了足尖去够:“哥哥先还给穗穗。”
谢钰的身量比她高出许多,穗穗的足尖便也越踮越高,渐渐连身子也有些摇晃,不得不一手扶住了谢钰的肩膀,一手再探出去抢。
还没等她的指尖碰到书页,已是大半个身子都倒在谢钰身上。
穗穗的身子柔软,垂落在他臂弯间的乌发更是软顺如缎。
她今日晨起时方沐过身发,此刻乌发末端犹有水意。淡淡馨香顺着秋风幽幽渡至鼻端,如萧索的秋日中一支繁花含苞欲绽。
谢钰有些不大习惯,握着话本的长指微僵了一僵。
稍顷,他半侧过脸去,垂手将话本子递与她。
“既然穗穗没看上多少,为何要藏?”谢钰问她。
穗穗正从他手中将话本子接过来,闻言略微一愣,下意识地答道:“是云坠说的。她买这本话本的时候,卖书的摊主特地叮嘱过了,说这话本子与寻常的不一样,要避着人看。”
“避着人看?”谢钰皱眉。
这句话里透着古怪。若真是什么禁书,怕是麻烦。
谢钰这般想着,便往穗穗身旁的绣墩上坐落:“他说的想来是避着外人。”
穗穗眨了眨眼,知道他想说的是——我是你哥哥,又不是外人。
可是他似乎说得也并无什么不对。
穗穗在内心里挣扎了一阵,终于还是往谢钰身侧坐落,将话本子递了一半过去。
“是姑娘家看的话本子,哥哥若是看不下去,便不要勉强。”她小声道。
谢钰‘嗯’了一声,将她递过来的一半话本子放在膝面上,信手翻开一页。
起初的时候,似乎当真只是最寻常不过的小书生与官家千金互生情愫的话本子。
可随着两人一页一页地翻过去,便也渐渐觉出不对来。
穗穗好几次欲言又止,可是抬眼看着谢钰只是平静地又翻过一页,便也将话咽了下去,小心翼翼地继续看下去。
直至书行过半,笔锋一转。两人便猝不及防地瞧见了令人面红耳赤的情节。
当穗穗看见他们说着情话,相拥而吻的时候,已有些不安。
等再瞧见官家千金衣衫半褪,媚眼如丝地躺在绣榻上,对逾窗进来的小书生唤‘好哥哥’的时候,穗穗的面上更是烫得要烧起来。
她‘啪’地一声将话本子阖拢。
“穗穗之前真没看过,不知道里头写的是——”她慌乱地解释,羞急窘迫得语声里都透出哭腔:“穗穗真的不知道。”
谢钰的耳后也泛起些微红意。
为了不让穗穗发觉,他立时便自绣墩上起身,低声说了句‘我想起还有些事未做完,便先回鹿鸣院中去,改日再来寻你。’便掩饰般地匆匆往槅扇外行去。
在他身后,传来急促而混乱的几声。
其中有箱笼开启的声响与一些物件丢进去的闷声。
是穗穗像是对一只烫手山芋般,指尖颤抖着将话本子丢进箱笼里,又胡乱拿过许多书籍一层又一层地堆上去,直至彻底看不见封皮了,才勉强罢休。
而她忙乱的功夫里,谢钰也已快步行至廊上。
虽如今已是初秋时节,可庭院中许久没有落雨,拂面而来的风都带着烫意,像是盛夏时的闷热在此刻复又倒涌而来。
烫热得令原本还算是维持着本色的面皮也渐渐染上绯意。
谢钰走得愈发得快了些。
近乎是只用了寻常时一半的时辰便回到了自己的鹿鸣院中。
正守在槅扇外的冬来正想上前行礼,甫一看清他的面色便是一愣:“世子,您这是怎么——”
“没什么。”谢钰迅速打断了他,半侧过脸抬步迈入上房:“你去守在月洞门外,晚膳之前,若是无事,不必令旁入内。”
冬来应了一声,许是想到谢钰是从远香院的方向回来的,便又顺口问道:“若是表姑娘遣人过来——”
谢钰的步伐略微一顿,半晌方低声道:“若是穗穗寻我,另当别论。”
槅扇合拢,隔绝了冬来的视线。
谢钰将自己关在上房内,独自冷静了许久。
直至黄昏时节,天穹中浓云聚起,这一场阔别多日的大雨终于瓢泼而下。
微凉的水汽驱散庭院内残留的热意,潇潇雨声令人心神皆为之一静。
上房内的谢钰也寻回了理智,徐徐抬手揉了揉眉心,有些不自主地想着——
落雨了。
也不知穗穗在自己的院子里做些什么。
是还是那样窘迫到将自己藏在房中不愿见人。
还是已经冷静下来,此刻正带着侍女们匆忙抢救着自己放在庭院里珍贵的花草。
心绪未定,槅扇便被人叩响。
“是穗穗遣人过来寻我?”谢钰下意识地问道。
“不是表姑娘。”槅扇外冬来答道:“是夫人遣金盏姑娘过来传话。说是接了宣威候府的帖子,明日黄昏,去侯府中赴宴。令您早做准备。”
谢钰默了默。
像这样的宴席,素来是举家赴会,自也不会忘记穗穗。
只是穗穗今日窘迫成那样,也不知明日会不会找个由头,称病避着他。
——是不是应当他先称病才对?抑或是称事忙,以免穗穗为难。
可也总不能就这样一直避着。
谢钰在心里天人交战了稍顷,一时没得出定论,便只是启唇,简短地答道:“知道了。”
翌日黄昏,两人在照壁前相遇。
穗穗如往常那样绾着乖巧的百合髻,穿着绣云纹的对襟上裳与锁银边的杏红色罗裙。
一张小脸上明明未染胭脂,却仍旧是从腮边开始泛出红意,渐渐染得双颊都似要烧起来一般。
似是察觉到谢钰正看向她,穗穗有些慌乱地低下头去。旋即回过神来,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轻轻唤了他一声:“哥哥。”
她的语声比往日里要低上许多,像是蚊呐一般。
显然还记着昨日里的事,仍旧是窘迫得不行。
只是也不知是赧然,还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事的慌张。
“嗯。”谢钰答应了一声,忍住了没去碰自己发烫的耳背,只是先一步踏上了轩车,如常对她伸出手来:“穗穗,过来。”
穗穗便低着头走过来,踏着脚凳将自己的小手搭在他的掌心里。
她的指尖温热而柔软。令谢钰想起她昨日里为夺话本子,伏在自己身上的模样。
那时穗穗停留在他腕上的指尖,也是这般温热而柔软。而那已经散去的少女馨香,似也重新流溢在鼻端。
片刻的恍神后,穗穗很快步上马车。
她迅速将自己的指尖收回去,藏进绣着芍药花的袖口里,微红着脸在一个角落坐着。
正当谢钰想如常往她身侧坐落时,却见穗穗藏在袖口里的指尖微微收紧,有些紧张地往后缩了缩身子。
谢钰迟疑一下,便停下动作,只是与她相对而坐。
厚重的锦缎车帘垂落,轩车碌碌往前行去。
两人一时都没有启唇。狭隘的车厢内,唯有穗穗身上的香气幽幽递来。
像是一支半开的芍药。
谢钰觉得耳背上更是烫得厉害。
他下意识地抬手,想倒一盏冷茶将烫意压下。
不曾想,穗穗却也在同时想要倒茶。
两人的指尖在茶壶的握把上交汇,短暂地相触了刹那,又各自像是被火灼了般地收回去。
“你先倒吧。”
“哥哥先倒吧。”
两人的语声又同时响起,反倒是令彼此各是一愣。
好半晌,还是穗穗慢慢探出手来,小声道:“穗穗给哥哥倒吧。”
她将放在小桌上的玉壶提起,先斟了一盏递给谢钰,又斟了一盏自己小口小口地啜饮着。
谢钰将一盏清茶饮下,似也觉得耳后的热度渐退了些,便将茶盏搁下,垂手自袖袋里拿出一支簪子递过去:“今日陛下来南书房,一应人等各有上次。这支簪子我用不上,送与你。”
他似乎觉得这事有些太过凑巧,神色略微一凝,又垂眼解释道:“不是特地上街买的。是陛下来南书房问话时见太子对答如流,心情颇好,又恰逢肃州巡抚上贡,便令我们在其中随意挑选赏赐。我见其余诸物府中皆有,便选了这支簪子。”
“谢谢哥哥。”穗穗这才轻轻答应了声,探手接过了簪子藏进袖袋里。
谢钰也重新将视线落在她身上。
这才发觉,穗穗的眼底下凝着一层淡淡的青影,像是没能睡好。
“怎么回事?”谢钰问道:“昨夜没能入睡吗?”
他的话音落下,穗穗刚恢复了几分原本瓷白的小脸又重新绯红成一片。
穗穗的心里也乱做一团。
如谢钰所言,昨夜她根本没能睡好。
她躺在榻上,只要一阖上眼,便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书中令人面红耳赤的场景。
等睁开眼睛,看着朱红色的帐顶,令人面热的场景倒是消散了,却又无法入睡。
就这样反反复复折腾了大半宿,直至天光初透时才支撑不住,朦胧睡去。
如今谢钰问起来,她不知为何,却又想起书里的千金在榻上唤那小书生‘好哥哥’。
好哥哥……
多羞人呀。
她的面上烧起来,慌忙否认道:“没,没有。”
“只是昨夜的雨声扰人,中途醒了几次。”她胡乱找了个理由。
谢钰见她窘迫,便也没再追问下去,只是递了个大迎枕给她:“去侯府还有半个时辰的行程,你先睡会。等快到府门前了,我会唤你起身。”
穗穗应了一声,慢慢将大迎枕接过去,却没像来盛京城时那样倚在他肩上睡去,而是将自己团在轩车的角落里,将大迎枕垫在身后,轻轻阖眼。
随着轩车动荡,穗穗的困意也徐徐上涌。
鸦青羽睫密密垂落,覆住了那双明媚的杏花眸。
等穗穗的呼吸变得平稳,谢钰方将垂落的车帘挑开一线,看着外头的场景。
时近黄昏,正是倦鸟归巢时节。
街面上行人稀疏,轩车便也行得飞快。
仿佛只是一阖眼的功夫,穗穗便在朦胧中听见谢钰唤她起身。
“哥哥,到侯府了吗?”穗穗揉着眼睛,自大迎枕上支起身来。
睡了这一小会,穗穗眼底的青影倒也消褪下去,只是发髻睡得蓬松,便连发上的金簪亦蹭得有些歪斜。
“别动。”谢钰见侯府将至,车内又没有铜镜,便唯有亲自起身往穗穗身边坐落:“你的发髻乱了,我替你理好。”
穗穗却似有些紧张,在他身旁像是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搁在裙面上。
“谢谢哥哥。”她磕磕巴巴地答了,如往常那般背过身,半低下头好方便他替自己解开发髻,重新正簪。
以谢钰的角度,看不见穗穗面上的神情。却能看见她的身子僵硬,连呼吸都变得紊乱。
谢钰替她理着长发的手一顿,略微皱眉。
——总觉得自昨日之后,穗穗对他不如往日那般亲近了。
“穗穗。”谢钰压下心绪,尽量平静地启唇:“昨日之事,只是一场意外,不必放在心上。”
听到他提起昨日,穗穗的身子却更是紧绷起来,像是紧张到了极点,好半晌才点头小声答道:“穗穗省得。”
穗穗刚打散的长发还在拢他的掌心里,随着她点头的动作,发梢无声扫过他的手腕,柔顺而微凉的触感。
像是秋日里的雨线轻盈洒落在肌肤上。
谢钰亦有刹那的恍神。
话本中亦是这样一个微雨的秋日。
官家千金的乌发亦是这样散落在书生的手臂上,像是一蓬在水中散开的黑色芦花。
可是书中的千金是千金,穗穗是穗穗。
他这般想着,竭力将思绪拉回,若无其事地替穗穗将发髻重新绾好,戴好了金簪。
“好了。”他语声微低,收回手,重新挑起车帘看了看车外的情形,启唇道:“到宣威侯府了。”
随着他的语声落下,勒马声响起,轩车稳稳自候府门外停落。
穗穗便抬手理了理自己的衣裙,踏着脚凳步下轩车,跟在谢钰身后往照壁前行去。
转过照壁,便是一座木制游廊,游廊尽头,又见庭院。
宴席便布置在这座红枫园里,其间已有不少宾客入席。
宣威候夫妇上前与谢徽齐颜攀谈,谢钰便带着穗穗往留好的席面上坐落。
想着穗穗还未用晚膳,谢钰便抬手端了一碟子花糕给她:“先用些吧。”
穗穗点头,接过去拿银箸小口小口地吃着。
她如今已很有大家闺秀的模样,用起吃食来更是安静,没什么响动。
可不知为何,穗穗的到来,却仿佛是一朵落花坠水般,迅速打破了宴席内的平静。
周遭陆续有视线投了过来,意味不明地落在穗穗身上。渐渐愈聚愈多,都是些与他们年纪相仿的少年郎。
谢钰不悦地握紧了手中的银箸。
他还记得初来盛京城时,在稳国公府里发生的事。
而这样的事,他绝不会容许在穗穗身上发生第二次。
整场宴席上,他近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穗穗。
遇到还不知趣,频频将视线投来的,便冷冷扫视回去。
直至令那些少年郎都讪讪地低下头,去饮面前的酒,这才做罢。
变故发生在宴席即将结束时。
是刑部侍尚书家嫡出的五公子亲自起身过来敬酒。
“世子,可否借一步说话。”这位比他们年长几岁的公子低声问道。
谢钰皱眉,隐隐有些厌烦。
又是调虎离山么?
一模一样的手段,从四年前用到现在,这些人难道便不会觉得厌倦?
“不必。”他出言拒绝,冷眼看向他:“有什么事是在这里不能说的?”
季五郎有些迟疑,半晌方启唇道:“恐怕有些不妥——”
他说着,下意识地将视线落在穗穗身上。
谢钰随之侧首。
却见身侧的穗穗方吃完一块花糕,正拿帕子掖着唇角。
本就色泽潋滟的唇瓣被丝帕轻轻拭后愈显出芍药花般娇艳的色泽,盈盈欲滴。
果然是冲着穗穗来的。
谢钰皱眉,下意识地侧身挡住了季五郎的视线,冷声重复道:“有什么事是在这里不能说的?”
穗穗见他们相持不下,也讶然转过视线,小声问谢钰:“哥哥,这是怎么了?”
她说着,便要抬眼去看方才正与谢钰说话的季五郎。
谢钰却倏然起身,挡住了她的视线。
“云坠,云絮,过来守着你家姑娘。”他命令道。
“是。”云坠与云絮忙快步过来,一左一右地守在穗穗身畔。
谢钰这才冷着面色,带着季五郎出去。
两人行至游廊上僻静处,谢钰冷声问他:“何事?”
眼前的公子却不似是过来找茬的。
反倒是规规矩矩地拱手和他见了个礼,先是寒暄了几句,见谢钰并无兴致,这才从袖袋里取出一只装饰精美的小银盒递给谢钰,低声道:“不知可否劳烦世子,将此物转交令妹——”
“何物?”
谢钰抬手将银盒接过,又看季五郎一眼。见他面上的神色有些不自然,薄唇随之抿起,迅速将那只小银盒当着他的面打开。
令谢钰意外的是,盒内装得竟是姑娘家用的花钿。
花样繁多,色泽艳丽。就这般整整齐齐地铺在精致的小银盒里,颇有琳琅满目之感。
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之感从心底慢慢升起,再蒸腾到心口时,骤然化为怒意。
“穗穗还未及笄,收起你的心思!”
谢钰将花钿丢还给他,压抑着心底的怒气大步宴客的红枫园内行去。
穗穗还坐在方才的席面上,此刻正一壁看着高台上的歌舞,一壁吃着八宝攒盒里的杏子脯。
而方才便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更是四面八方地投射过来,像是无数伸向她的枝蔓。
甚至,已有胆大的公子陆续起身,似是斟酌着要如何过来,不失礼节地与她攀谈。
谢钰大步行至她的身前,挡下了所有视线。
他的身量颇高,投下的阴影便严严实实地将她笼住,不让旁人窥见分毫。
穗穗也惊讶地抬起眼来,下意识地唤道:“哥哥?”
谢钰沉默着垂首看向她。
像是种在玉盆中幼嫩花苗,随时间流逝而渐渐抽枝,开出娇艳的花来。
曾经抱着芍药立在滴水的小姑娘,也在不知何时,已长成这般明媚娇艳的少女。
含烟笼雾的杏花眸,娇艳欲滴的唇瓣,白皙修长的颈与盈盈一握的腰肢,比话本子里描绘的美貌千金更为姝丽。
他骤然明白过崔五郎与所有将视线投来的少年郎的心思。
也正因如此,心中的烦闷之意反倒愈盛。
明年春日,穗穗便要及笄。
那时——
他咬牙打断了思绪,冷声道:“穗穗,跟我回去。”
穗穗一愣,下意识地道:“可是舅父舅母——”
谢钰却没有再开口。
他垂手,微寒的长指紧扣在她的皓腕上,拉着她起身,往月洞门处大步而去。
他的步子极快,穗穗要提起裙裾小跑着才能跟上他。
“哥哥,哥哥慢些,等等穗穗——”穗穗连声唤他。
谢钰却没有理会。
直至彻底出了侯府的大门,谢钰方停住步子。
穗穗勉力跟了这一阵,此刻也有些体力不支。
一停下来,便抬手抚着胸口急促地喘着气,连语声都有些断续:“舅、舅父与舅母还在,还在宴席上——”
“我们先回去。”谢钰抬手,将她打横抱起,不由分说地放进轩车内:“冬来,启程回国公府!”
“是。”冬来应声,扬鞭催马。
一路上,谢钰未置一词。
只是冷玉般的面上像是覆了层薄霜,眸底也似结满了冰凌。
穗穗从未见过他这般生气的样子,一时反倒是将昨日里的窘迫都忘了,只是坐在他身畔,惴惴等了好半晌,直至轩车停落,谢钰想要起身,才伸手握住了他的袖缘,小声问他:“哥哥,你为什么生气呀?”
谢钰的动作一顿,侧首皱眉道:“数月后你便要及笄,你也该有个姑娘的样子。往后,别再随意收外男的东西。”
穗穗抬眸望向他,杏花眸里满是疑惑:“可是……穗穗没收旁人的东西呀?”
谢钰对上她的视线,眉心皱得更紧。
他未再答话,只是将衣袖从穗穗手中抽回,压着自己都不知道从何处来的怒气,挥开车帘大步离去。
谢钰走得极快,像是有意不让穗穗追上。
他独自回到鹿鸣院中,一连饮下两盏冷茶,方将心底仍旧如沸水般翻腾的复杂情绪强压了下去,行至长案前,翻开一本日前未曾读完的古兵法。
直至四面华灯高起,月色照进窗楣。
谢钰仍旧是独自坐在长案前。
手中的兵法半晌没有翻过一页。
“哥哥。”
近处的游廊上传来穗穗的声音。
谢钰握着古籍的手骤然一顿,下意识地抬眼看去。
却见穗穗正小心翼翼地将一碗刚蒸好的糖糕放在他的窗楣上:“这是小厨房里刚做好的糕点,哥哥尝尝。”
她抬眼,如往常那般弯眉笑起来。
谢钰默了默,也将手里的古籍放下,抬步行至窗畔。
他从穗穗手里接过银箸,挟起一块松软的糖糕,缓缓咬了一口。
清甜的滋味在唇齿间散开,令初秋时节还未散去的闷热消散。
穗穗也捻起一块,轻轻咬了一口。
如水的月色里,她细细碎碎地说起最近发生的事来——
“天热的时候,先生带了本古琴谱过来。只是其中缺了几行。穗穗试着填了好几次,总觉得有些词不达意。等穗穗过几日誊写完了,拿过来给哥哥看看。”
“小厨房里也研制了新的糕点。是用核桃捣碎,加在揉好的面团里做的。吃的时候还要浇上蜜浆。穗穗尝过,觉得太甜了些。想着哥哥应当不会喜欢。便没有拿来。”
“还有——”
她漫无边际地说了许多,直至似想到了什么般,方徐徐停住语声。
谢钰握紧了银箸,等着她重新启唇。
正当他以为穗穗要提起昨日,抑或是方才宴席上的事之时,穗穗却只是略微侧过脸,笑着给谢钰看她新换的簪子。m.xqikuaiwx.cOm
“这是哥哥方才送穗穗的簪子。穗穗回房沐过发后戴上了。”
“哥哥觉得好看吗?”
谢钰一顿,终是将银箸搁下,抬眼看向她。
穗穗的发髻已拆开后重新绾过,一支羊脂玉簪子斜斜簪在鸦发间。
簪身润白,簪尾雕刻成含苞待放的芍药模样,花蕊中镶有明珠,于夜色中望来,莹莹如星月。
却不及她明眸笼烟,雪肤净白。
谢钰颔首,于心中平静地想着——
待翌日天明,便带穗穗上街买一盒花钿吧。
妆扮好了,与他一人看。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谢钰桑焕椒盐小甜饼更新,第 125 章 平行番外·青梅竹马(七)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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