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道脚步声愈发近了,似是只隔着一道石壁。
折枝长睫轻颤,愈发不安。
而谢钰握在她腰间的长指也随之移开。
锋利的破碎声划破寂静长夜,随之响起的,还有女子短促的惊呼。
继而脚步声杂乱而起,大抵是外头那对男女没料到假山洞里还藏了人,本就心虚,被这一惊,更是仓皇逃窜。
折枝藏在谢钰的衣袍里等了稍顷,直至那慌乱的脚步声远得听不见了,这才小心翼翼地掀起了缂丝袍一角,往外窥了一眼。
假山山洞蜿蜒,最深处不见月色,黑暗得只能依稀看清身边人的轮廓。
“哥哥?”折枝放轻了语声。
“嗯。”谢钰淡应了一声,长指微抬,将她身上垂落的袍袖抬起,往袖袋里寻出一枚火折,无声打开。
暖橘色的光辉随之亮在他的掌心里,小小的一点,像是一阵风便能吹灭。
折枝抱着他的手臂,往洞外的方向挪了一挪,又认真看了好半晌,才隐约看清方才还搁在岩壁上的那盏风灯已摔在了地上。脆弱的灯壁裂开,散开一地的瓷片在灯火下反射着微寒的冷光。
折枝看着那些碎瓷往回抽了口气,慌忙穿上罗袜,趿上绣鞋,这才轻侧过脸来,小声问他:“哥哥方才看清逃走的是谁了吗?”
“一名小厮,与一名丫鬟。”谢钰答道。
这府里这许多的丫鬟小厮,若要辨认出是谁,无异于大海捞针。
折枝气馁,只得安慰自己般地轻声道:“折枝方才零碎听见几句。他们似也是过来私会的,想必不敢声张。不然也不会被一盏风灯的响动吓得落荒而逃。”
她说着,似觉得身上恢复了几分力气,没方才那般绵软了,便也半蹲下/身去,借着那点微弱的火光寻摸着自己的心衣,雪腮微微一红:“我们也得快些回去才好。若是方才的响动引来了人,便解释不清了。”
“妹妹似乎很怕被人发觉。”谢钰俯身,挑起那件藕荷色的心衣,单手替她系在身上,斯条慢理道:“是怕府中传出什么闲话?”
折枝摸索着找到自己的襦裙,因着襦裙与外裳是垫在底下的,便轻掸了掸上头的灰,这才穿在了身上。此刻正系着腰间的丝绦,听见谢钰的话,指尖的动作倒是停了一停,讶然抬起脸来:“如今府里再大胆子的,也不过私底下嚼几句舌根,毕竟捕风捉影的事不好闹到台面上来。”
“若是今日被夫人的人撞见了,岂不是会大肆宣扬出去,闹得满城风雨?”
她似是想到那个场景,忙抬手将丝绦系好,又低头去寻自己的外裳,只小声道:“那时候,哥哥与折枝可还有名声在?”
“我的名声素来不佳。倒也无所谓毁与不毁。”谢钰抬手,勾起她一缕散落的乌发在指尖把玩,渐渐低笑出声:“倒是妹妹,是想留个好名声。日后好再嫁他人吗?”
折枝心底骤然一紧,却很快弯眉笑起来,只抬眼看向谢钰道:“哥哥说的是什么话?折枝能嫁给谁去?难道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夫人还会替我去议亲不成?”
她略想了一想,又轻轻攥着谢钰的手腕,软声道:“折枝不想嫁人。若是夫人真想做主将我嫁出去了。哥哥可一定要拦着。”
毕竟这内宅里的手段层出不穷,她也怕柳氏哪一日又寻着了机会,将她送出去为人妾室。
谢钰垂目与她对视稍顷,终是淡淡收回了视线。只略抬手,替她解开了一枚玉扣:“妹妹的外裳扣错了。”
折枝一愣,借着火折子的微光看了看,轻讶了一声,忙又离近了些,将玉扣重新扣好,又将披在身上挡着身子的缂丝袍还给了谢钰。
谢钰淡看了她一眼,见小姑娘衣衫已大抵整齐,便将火折子灭去,放在旁侧一块岩石上。
四面重新沉入黑暗。
折枝静立了稍顷,待一阵轻微的响动后,火光再度亮起。
谢钰不知何时已穿好了衣袍,行至山洞转折处。
手中秉着一支点燃的红烛,大抵是从方才破碎的风灯中取出。
“走吧。”谢钰理了理被她揉得发皱的衣袍,薄唇轻抬:“我送你回沉香院里。”
如今夜色已深。折枝这有些怕自己一个人摸黑走夜路,便轻轻点头应了一声,跟着谢钰行出了假山。
两人顺着廊桥回到了不远处的抄手游廊上。
四面人声已歇,檐下悬挂着的灯笼也灭了大半,落在彼此单薄的春衫上,便只余下淡淡一层光晕。
折枝随着他静静走了一阵,只觉得游廊上实在太过寂静,像是要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便轻轻打破了沉寂,小声唤了一声:“哥哥。”
“何事?”谢钰的语声落在身畔,仍带着些微低哑。
折枝略想一想,没话找话地问道:“哥哥素日里喜欢什么花?”
谢钰抬眉,似不曾深想过这个问题,略微沉吟片刻,终于微侧过脸,垂目看向她。
小姑娘走在游廊内侧。庭院中清冷疏离的月色落到她身上时,便只能堪堪漫到她的领口。
那张姿容姝丽的小脸沉在那般浓郁的夜色里,愈显得雪肤明净,唇红若莲。素日里含烟笼雾的杏花眸藏在微垂的鸦青羽睫下,顾盼流转间潋滟得像是玉带河中粼粼而过的日色。
绮丽夺人的美,像是一支在玉瓶里开得灼灼的芍药。
“芍药。”谢钰听见自己淡淡开口。
“是很艳丽的花啊——”折枝觉得有些困倦,语声也绵软得似花枝底下缠绵而过的夏风:“折枝还以为哥哥会喜欢更为高洁些的。”
她点着指尖慢慢数过去:“例如梅花,菡萏,这些高洁清雅的花木似乎更得文人们青睐些。”
而过于艳丽的芍药,似乎总为文人墨客所不屑,拿来做这些高洁花木的陪衬。
“他们喜欢与不喜欢,并不重要。”夜风渡来谢钰的语声,入耳生凉:“我看中的花,哪怕是枯萎、凋谢,也只能在我的玉瓶之中。不会让旁人窥探染指。”
折枝含糊地应了一声,伸手扶了扶蓬松的鬓发,将发间那支摇摇欲坠的流苏珠钗摘下,收回袖袋里,倦倦掩口,打了个呵欠:“那改日,我送哥哥一盆芍药吧。”
随着她语声落下,骤然见眼前有了几星光亮。
却是不觉间已到了沉香院的月洞门前。
“姑娘——”远远传来两声轻唤,半夏与紫珠随之提着风灯快步迎上前来。
她们正等得心焦,见到折枝还未来得及将心方落,一抬眼,却又看见了她身旁的谢钰。
紫珠的视线无意往谢钰那一落,面上骤然一红,忙拉着半夏低下头去,福身低声道:“谢大人——”
折枝被她们这一打岔,困意也消了,看跟前的紫珠面上红意未褪,神情犹带慌乱闪躲,也觉出不对来,遂抬眼往谢钰身上望去。
假山洞里昏暗,游廊上灯火熹微,她始终未曾细看,如今两盏风灯一左一右明晃晃地照着,折枝只一眼,便看见一枚小巧的齿印烙在谢钰冷白的颈上,旁侧还有许多殷红的缠绵痕迹,似是雪地里漫开了一树红梅。
折枝那莹白的雪腮也随之烧了起来,忙踮足上前,替他往上掖了掖衣领。见遮掩不住,又慌乱自袖袋里寻出一方帕子来,试探着往谢钰的颈上遮掩。
那退红色的帕子挡在冷白的颈间,衬着一丛妖冶的芍药,反倒愈发多了几分欲盖弥彰的滋味。
折枝雪腮愈红,忙将帕子收回来,只小声对两人道:“半夏,紫珠,你们快去房里拿一卷干净的白布。再将屉子里那盒白玉膏拿来。”
半夏与紫珠正是进退维谷,听折枝这般开口,齐齐应了一声,忙回身往上房里去了。
庭院前又只余下折枝与谢钰两人。
还并着一盏半夏留下的羊角风灯,将这一小圈夜色照得通明。
折枝又看了眼谢钰脖颈上的痕迹,心虚似地低下脸去。
下次即便再忍不住,也得换个地方咬才行,至少不能是这般容易被人看见的地方。
她的视线悄悄抬起,移到谢钰的唇上,却见那淡色的薄唇上也有一道深绯色的伤痕,这才想起,自己方才竟也在这肆虐过。
唇上,颈间,肩头,方才的迷乱间,她不知在谢钰身上留下了多少痕迹。
她心中愈发慌乱——当初只是在榻上弄伤了他的颈,谢钰便要她用唇舌来上药。如今,不会又找她秋后算账吧?
正当她不知所措之际,谢钰却俯身拾起了地上的风灯,略微抬高灯柄,好让那光亮恰好照亮她绯红的雪腮,与那双因慌乱地想着对策,而轻轻颤动的羽睫。
谢钰在这灯辉里,细细端详着她的神情,继而薄唇微抬,低笑出声:“妹妹可知道自己如今的模样像什么?”
折枝惴惴抬起眼,却见眼前灯火灿然,下意识便抬手挡在了面上,只隔着自己的掌心小声问他:“像什么?”
谢钰俯身欺进了些,轻咬了咬她圆润的耳珠,语声低哑:“像是用完了人,便想着要如何赖账的登徒子。”wWw.xqikuaiwx.Com
折枝被他戳破了心思,愈想愈觉得相似,烫意也迅速蔓延到了那小巧的耳珠上。
不想承认,却又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她挡着眼睛立了好半晌,终于相出不对来,轻咬了咬唇瓣道:“明明是哥哥非要——”
“姑娘……”半夏小声打断了她。
折枝一愣,忙将挡着眼睛的手放下。
却见眼前的那盏风灯已被拿走,谢钰也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折枝转过脸看了看拿着白布与药膏怔怔看着她的两人,又想起自己方才说到一半的话,面上烫得似要烧起来。
忙将所有话尽数咽下,只回身便往上房里走。
待打帘往玫瑰椅上坐下后,折枝又倒了一盏桌上的冷茶连饮了几口,面上的热度这才略微消褪了些。
而半夏与紫珠也随之打帘进来,轻轻合拢了槅扇。
“半夏,紫珠。”折枝捂了捂发烫的脸,终于小声唤两人过来,从袖袋里拿出两张卖身契分别递过去:“这是哥哥帮我从夫人那讨回来的。你们拿着。”
半夏与紫珠抬手接过,可待看清了究竟是什么时候,皆是一慌。
“姑娘这是要撵我们出去吗?”半夏慌忙道:“姑娘知道的,奴婢还未懂事的时候,便被家里人卖进府里。您若是不要奴婢了,奴婢也无处可去。”
紫珠也垂下眼睫,低声道:“奴婢倒是还记得祖籍在哪,可又有什么用呢?当初奴婢的老家闹饥荒,父亲养不起这许多儿女,便将奴婢与几个姐姐陆续卖了,只留下了弟弟。如今奴婢再找回去,怕也是被再卖一次。”
折枝知道这些,可再次听来,仍觉沉滞,便轻轻叹了口气,缓缓抬起眼来:“这两张卖身契你们先收着,却并不是要撵你们出去的意思。”
她对着两人轻笑了笑,语声随之轻快了些:“我是想着,等来日里我存够了钱,便带你们一同从这府里出去,回荆县生活。”
“姑娘!”半夏眸底一亮,面上重新升起喜色:“您说的是真的?奴婢,奴婢也想念荆县里的日子,想念栗子糕,想念城郊的皮影戏,想念巷子里那个话多的阿婆——”
“自然是真的。”折枝听她细细碎碎地说了一长串,杏花眸随之弯起,也认真道:“会有这一日的。”
紫珠听她这般开口,终于放下心来,面上也绽出笑来。
三人头碰头地说了一会儿小话,将去荆县里的日子都给规划好。
便连在哪买宅子,院子里要养几只猫,得搭几个花架子种什么花木都说得清楚。
只是也不知是谁轻声提了一句:“那姑娘,谢大人呢?”
折枝愣了一愣,旋即轻轻笑起来:“哥哥?哥哥有要务在身,自然是在盛京城里继续做他的权臣了。哪能与我们一起?”
她笑了一阵,笑意渐渐敛了些。甚至颇有些认真地想着——
等回了荆县里,换了名字。可不能将新的名字与户籍告诉哥哥,以免他再度寻上门来。让人不得消停。
她伸手揉了揉酸软的腰肢,扶着椅背立起身来,望了眼窗外的夜色,又弯眉对半夏与紫珠道:“说这些做什么,还不快去备水。再不睡,明日里可真要起不来身了。”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谢钰桑焕椒盐小甜饼更新,第 49 章 第49章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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