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紧紧摁着眉心,银牙紧咬,似是忍耐着什么。
周遭十二座铜鹤冰鉴渐次往外散着凉气,但那冷汗仍旧是顺着眉宇涔涔而下,顺着领口坠进那早已被汗透的中衣里,消弭于无形。
与此同时,槅扇也轻轻被人叩响。
“哥哥?”
夜风带来小姑娘怯生生地一声轻唤。
谢钰缓缓抬眼,眸底尽是暗色。
而门外的小姑娘得不到回应,似乎迟疑了稍顷,还是轻轻推门进来。
软底绣鞋踏在墁地金砖上,轻软无声。
唯一能让人察觉到她所在的,便是手里那一盏菡萏风灯。
那一点暖橘色的灯火流萤似地在夜色中轻盈起伏,随着小姑娘的步伐,时走时停,渐渐于那只青铜三足鼎前停住不动。
谢钰披衣,无声自床榻上起身。
他并未掌灯,指尖抬起,一路划过十二座锦绣屏风上浮绣的山水,往那点光亮处行去。
待转过屏风,行至三足鼎后,小姑娘仍未曾发现他。
只是蹙眉拿帕子捂着口鼻,一壁忍耐着这过于浓重的迦南香香气,一壁好奇地挑起了风灯,去照鼎内的情形。
鼎内整齐地码放着无数切成块状的香药。
底下那一层已烧得泛白,几乎没了什么香气,面上一层却还维持着浅黄的本色。
缝隙中隐约透出暗色的火光,间或爆出一两枚火星。
折枝有些困惑。
青铜三足鼎大多是祭器,庞大且并不美观,大多不会放在室内。
而鼎内燃烧着的迦南香价值高昂,放在白玉傅山炉中燃起时,是清冷的雅香。可这般大堆大堆的燃起,且不说耗费几何,光味道,便浓郁的呛人,已完全背离焚香的本意。
许是好奇心作祟。看见这般矛盾的存在,即便是青铜三足鼎内香气夺人,鼎外的热浪烫得背后都生出细汗。折枝还是忍不住屏息离近了些,想看看是否还有什么玄机。
她方垂首,一块迦南香便被烧得裂开,断口处迸出一枚火星,直扑她的衣袖而来。
折枝低低惊呼一声,下意识地往后退去。
慌乱中退离半步,却猝不及防地撞入一个同样满是清冷迦南香香气的怀中。
折枝一惊,慌忙回过身去,挑起手里的风灯往上首照去。
暖橘色的烛光在谢钰面上停住,折枝有些讶然地脱口道:“哥哥?”
她见身后的人是谢钰,这才抚了抚自己的胸口,渐渐平静下来,借着烛光往他身上望去。
谢钰似乎方自榻上起身,墨发并未束冠,只是随意拢于身后。
身上墨色镶金的外袍也只是随意披在双肩上,隐约可见里头月白色的中衣。
而那张本就清绝的面上愈发冷白无半分血色,剔羽般的双眉紧蹙,似在竭力隐忍着什么。
折枝一愣,将手里的风灯垂下了些,惴惴开口:“折枝是不是打扰哥哥歇息了?”
谢钰冷眼看着她,眸底似有暗色层层而起,在这寂静的夜色中,愈发令人胆寒。
折枝颤了一颤,慌忙放低了语声与他解释:“折枝几日未见哥哥回来,心中挂念。这才漏夜来此,还望哥哥宽宥。”
“挂念?”谢钰重复了这两个字,像是听到了什么最好笑的事一般,低低哂笑出声。
他抬手,紧握住折枝的手腕,强行将那双柔荑抬起,举至自己眼前。
哪怕是隔着夜色,也能看见那一层新染的蔻丹,鲜妍如心头血色。
他看了一阵,渐渐止住了笑声,眸底冷得像结了一层碎冰。
折枝轻轻打了个寒颤,慌乱间想起谢钰上次说过的话来,忙颤声道:“哥哥上次说,折枝来哥哥这的时候从未准备过什么。故而今日才想着——”wWw.xqikuaiwx.Com
话未说完,却觉腕间一痛。
却是谢钰紧握着她的手腕,大步往屏风后行去。
折枝被他拽得一个踉跄,及时握住了他的袖口才没摔倒在地上。
谢钰却并未停步看她,仍旧是冷着面色,紧握着她的手腕大步往前行去。
折枝挣脱不得,只得跌跌撞撞地被他带走往前走。
层层垂落的鲛绡幔帐随着两人的步伐被一一撞开,在半空里翻飞了一阵,又无声垂落,像是在暗夜里下了一场大雪。
而鲛绡幔帐背后,则是那张以小叶紫檀制成的拔步牙床。
谢钰骤然抬手,折枝只觉得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前倒去,重重摔在锦被之上。
手中提着的菡萏风灯应声落地,里头的红烛翻倒,撞在灯壁上,迅速熄灭。
黑暗中,谢钰俯身制住了她的挣扎,冷白的长指解开了她腰间退红色的丝绦,薄唇贴近她的耳畔,语声冰冷:“是不是我对妹妹太好了。妹妹才会这般忘乎所以?”
他的墨发垂落于她的颈间,冰凉得令人想要打颤。
“哥哥——”折枝慌乱地想要辩解。
谢钰冷哂,覆上那双微启的朱唇,将余下的谎言吞没在唇齿之间。
他的薄唇重重于那方殷红上碾转着,像是宣泄着自己的恨意。
长指拉过她的手腕高举过头顶,退红色的丝绦在他的指尖翻覆,似一段鲜艳的藤蔓,缠上小姑娘白玉似的皓腕,于床首镂空的浮雕上开出一朵妖冶的莲花。
春衫坠地。
一切来得猝不及防。
折枝秀眉紧蹙,杏花眸中随之蒙上一层水雾。
挣扎之下,见谢钰始终不放过她,便张口,重重咬在他的唇上。
鲜血腥甜的味道自彼此的唇齿间漫开。谢钰却并未放开她,只是那双窄长的凤眼微微眯起,眸底愈显晦暗。
也许伤人伤己,才是复仇的本意。
长窗外的月色扫过窗楣,又渐隐于云层之后。
云销雨霁。
折枝面色绯红,枕在身下的乌发上沾了一层蒙蒙的水光,也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意。
谢钰的长指轻轻摩挲过缚在她腕间那段退红色的丝绦,语声低哑:“妹妹可曾听说过美人琵琶?”
折枝咬紧了朱唇,紧阖上那双潋滟的杏花眸,只作不闻。
谢钰眸底的霜色愈浓,染了血色的薄唇却轻轻抬起,笑意缱绻:“美人琵琶,自然是用美人骨所制。”
谢钰的长指垂下,温柔地抚过她身上那对美丽的蝴蝶骨:“若是明日我醒之时,这段丝绦解开,抑或是妹妹踏出这房中一步。我便也亲手制一架美人琴,送给妹妹的心上人。”
*
翌日,折枝是被生生痛醒。
身下湿热,小腹中如有刀刮,疼痛一层高过一层,近乎吞没理智。
折枝疼得将身子弓起,蜷缩成一团。
朦胧中抬眼,见不远处谢钰已换好了官袍,似打算往宫中上值。
一想到他这一去不知何时回来,疼痛终于战胜了理智,她艰难开口道:“我的癸水来了。”
她的语声细弱,却终究还是传到了谢钰的耳中。
谢钰并未回头,只是抬手系着领口的玉扣,语声淡漠:“妹妹若想骗我,不妨寻点其他的理由。”
“一句谎话重复两次,并不好用。”
他说罢,缓缓将玉扣系好,却始终未再等到下文。
谢钰皱眉,终于转过眼来。
却见不过顷刻的功夫,小姑娘的面色已经煞白,像是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谢钰一愣,疾步上前掀开锦被。
见榻上一片鲜红,眸底一颤,立时便将系在她腕上的丝绦解开,慌乱将人扶起。
折枝的身子不自觉地在他怀里缩成一团。素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小腹,冷汗涔涔而下,濡湿了他的官袍。
“泠崖!”谢钰扯过榻上锦被遮住她的身子。听见槅扇被推开,有人疾步而来,便取出玉牌抛向声来之处,咬牙厉声道:“去崔府里请崔白!若是不来,便绑到别业,不可耽搁!”
*
崔白来得极快,是被泠崖拽上快马,一路颠簸到别业。
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便又被一路带到上房里,给折枝诊脉。
无论再是仓促,崔白也终究是年少成名的崔院正,指尖只隔着帕子往折枝手腕上一落,不消片刻,便站起身来,面色不善地往外间行去。
谢钰见他这幅形貌,眸底的神色愈发暗了几分,只一言不发地抬步跟到前厅。
崔白正往纸上写着药方,见谢钰进来,脸色更是难看,索性出言讥嘲道:“我难得休沐一日,还想陪夫人去庙里进香。没曾想刚起身便被泠崖绑来。还当有什么大事。怎么,女子来癸水,没见过?”
他说着,似乎觉得并不解气,便又冷笑道:“也是,你可能还真没见过。”
谢钰被他这样劈头盖脸一顿嘲笑,面色也是冷了一层,但仍旧是皱眉问道:“女子来癸水,会疼成这样?”
“寻常女子不会。”崔白写完了方子,搁笔吹了吹上头的墨迹,信手递给谢钰:“但你这姑娘是胎里带来的寒症。与寻常女子不同。”
“这病若是好生调养着,兴许能缓解一二。但根治,恐怕不能。”
谢钰接过了方子,闻言眉心锁得愈紧,终于低声道:“她喝过避子汤。”
“不是与你说了,这是胎里带来的寒症。避子汤不过让葵水早来了几日罢了。”崔白说罢便抬步往外走,也是一脸的不悦:“跟着我的方子抓药便是。我还得赶回去见夫人,下次寻我,记得选上值的时候。”
他说着愈发疾步往外走,却在迈过门槛的时候,似又想起了什么,脚步微顿:“不过这避子汤,往后也不必再让她喝了。”
谢钰握着药方的长指骤然收紧,语声低哑:“为何?”
“有这寒症在……”崔白顿了一顿,缓缓开口。
“这位姑娘子嗣上,恐怕艰难。”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谢钰桑焕椒盐小甜饼更新,第 34 章 第34章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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