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舟行法相面容满是骇然，失去百亿神魂本就只有三成渡劫可能。
此刻因苏先生道韵勾连天地，释放了百亿神魂，却也因此引动了自身成仙之劫。
于是乎，劫云相合。
董舟行被迫要与苏先生一同渡劫。
渡这威力强了整整一倍的大劫。
“苏沐道！你何以如此？！”董舟行此刻已经不再分心针对苏先生。
雷霆眼看便要落下，那股无边伟力让董舟行心神震动不已。
万般算计成空。
他心灰意冷。
可是他，仍然百思不得其解。
这个叫做苏沐道的读书人...
为何如此？
竟然拼着自己道散，也要救五州生灵之命？
何苦来由？
一个问道大能，竟然为区区寿不过百的凡人，不惜自身的性命道果？
“兄台，在下读书千年岁月，总要无愧于心，兄台欲取生灵之命，与在下之道相左，不出手阻止，道心不得安宁。”
苏先生抬头看着漫天劫云，洒脱道：“本不欲成仙，没想到今日却是如此大劫，真是命数不可测。”
“不可理喻！”董舟行运转问道之力，难以置信道：“天地竟有你这样的修行之人，今日我董舟行...怕是十死无生，阁下...你也活不得！”
这时候，董舟行对这陌生的天地大能升起了一丝敬佩之情。
“浮生如梦，一梦千年，兄台你可知一事？”苏先生运转神魂伟力，轻声开口。
“身将死之，阁下不妨说来听听。”董舟行抬头看着劫云，那滚滚天威之下，他觉得自己如同风中落叶。
董舟行明白，今日是活不得了。
读书修行两千载...
布局落子十余年...
终究化作泡影。
可叹，可叹。
董舟行于此时放下了执念。
他忽然很好奇，这个将要跟他一同道散此地的天地大能，这些年...
读的什么书？
却见天地虚空，两座滔天法相分而盘坐，皆身着青衣，头别玉簪。
皆是中年面容，皆是相貌堂堂。
然则今日这两个十境问道大能所做的选择，却截然相反。
一者为自身之道，欲取苍生万民之性命。
一者为天下万民，甘愿千载修为化泡影。
陈落怔怔看着，那漫天魂影回返五州之地。
那香火莲花再无多少神异之感。
黑衣剑客摩挲着春芽剑，苏先生若神人一般的身影深深印在了他的神魂之中。
却见此时，苏先生闭目轻语，“兄台，天地五州无轮回之地，你可曾听闻过？”
春风阵阵。
董舟行微微皱眉，此时此刻，已经知道自己十死无生，这位天地大能到底也是非比寻常之人。
恐惧之感亦消散而去。
既然布局化作梦幻泡影，那就只能...
直面这成仙劫了。
董舟行神念传音道：“苏沐道，你之所言我游历天地，曾有所耳闻，天地五洲似乎确实没有轮回之地，生灵但凡消亡，便只能三魂七魄飘荡虚空，在时间长河之中，烟消云散。”
“兄台果然见识极广，你可知道，为何天地无有轮回？”苏先生轻声传音。
“此事我倒是不知。”董舟行微微摇头，“苏沐道，我董舟行这一生极少佩服他人...可是你，我董舟行...自叹不如。”
“道不同，董先生无需如此。”
苏先生神念轻笑，“传闻有言，太古时代，后土仙尊不忍苍生死后无依，以自身神魂道躯化作六道轮回盘，从此之后，天地生灵死后可入轮回，投胎转世。”
苏先生大袖飘摇，“再之后，有外道之仙尊侵袭五洲，抢去六道轮回盘，从此之后，天地之内再无轮回，可悲可叹。”
董舟行心神微微震动，“竟有此事？在下闻所未闻。”
“应当如此。”苏先生言语洒脱，“天地之内，有大能之辈在那中部神州极高之处，天外洞天拂天之岛建立白玉京，成十二楼五城，抵抗外道之修，我当初听闻此事，感慨不已。”
“天上白玉京...此事我听闻过，昔年我游历东土汉洲，曾遇到一道号齐天的道人，他曾与我言语过。”
董舟行微微摇头，“谈及这些作甚？我等今日不免道散此地。”
董舟行看着漫天乌云，他法相忽而开口，声震天地。
“董舟行读书两千载，今日将历成仙之劫，呵呵...董舟行无愧此生矣！”
苏先生爽朗一笑，声传天地。
“成仙劫，苏沐道读书千载，有劫如此，苏沐道当笑之！”
“哈哈哈！”董舟行忽而大笑，极为洒脱，“幸甚！幸甚！今日你我两位问道之修，一同道散，亦是万载不遇之事！”
他伸手虚点一指，破败香火莲花亮起一阵荧光。
却见一个青衫读书人从莲花中飘出。
这读书人看到两尊天地法相，感受着漫天劫云，他悬浮虚空，对着二者重重作揖，深深拜下。
读书人泪流不止。
“此子名为柳著，我本欲将衣钵传于他，如今看来，怕是没有机会了。”董舟行有些遗憾。
“不必如此想。”苏先生淡笑道：“他是我的学生，以后他会有自己的道。”
董舟行怔了一下，随即感慨道：“原来如此，哈哈哈！难怪难怪！哈哈哈！将死之时，真是见到不少天地大风景，哈哈哈！我董舟行...似乎看到未来某一个画面了。”
苏先生嘴角挂笑，“董先生所见，我亦看到了。”
话音刚落，一股快哉风吹拂而过，将满面泪水的青衫柳著送至地面，落到了陈落身边。
“柳著，以后莫忘读书。”奇快妏敩
柳著跪于地面，以头触地，哽咽道：“先生教诲，柳著不敢相忘...先生...柳著...拜别先生...”
苏先生摇头轻笑，滔天法相若神明一般，“痴儿，痴儿。”
董舟行叹息道：“赤子之心，难得难得。”
这时候，环形玉佩闪现虚空，飞到了柳著身前。
“柳著，收起玉佩，日后需记得书中教诲，有空了，回家看看妻儿父母，先生有你为学生，是先生之幸。”
苏先生神识感应着柳著面容，似乎时间回到了几十年前，那个懵懂的小男孩在自己身前，奶声奶气道：“先生先生，柳著要跟你读书呢！”
苏先生闭目轻笑，口中说出与当年一般的言语，“小柳著，先生严厉，你怕吗？”
小柳著歪了歪头，鼓嘴道：“先生先生，柳著不怕！柳著喜欢读书。”
那一日，苏先生蹲下身，摸了摸小柳著的脑袋，温柔道：“今日我苏沐道，收柳著为学生，传你圣贤书，做你引路人。”
却见此时，苏先生法相飘飘摇摇，他无声道：“今日我苏沐道，收柳著为学生，传你圣贤书，做你引路人。”
风雷阵阵，不停不歇。
一纸虚幻书页忽然漂浮到无声流泪的陈落身前，却听一道神念传入他的脑海中。
“小友，苏沐道将死，有不情之请，你可愿意听一听。”
陈落心中悲痛难忍，“先生，您请说来。”
“小友莫要忧伤，苏沐道想来命当如此，这一纸书页，还请收好，此为黄泉洞天之物，是一本天书其中一页，若是小友日后问道有成，可去寻找黄泉洞天，找寻天书。”
“天书之名，为春秋生死薄，还有一事，小友，你可愿拜我为先生？呵呵...只是我无法教你读书明理了，苏沐道强人所难，小友万勿怪罪。”
君子之言，若竹若松。
君子之德，若兰若梅。
“陈落无有不从，先生...陈落愿拜先生...”陈落喃喃回应。
“如此便好，陈落，生死之后，又是什么？道阻且长，慢慢寻之，广阔天地，有无边美景，且慢行，且慢行。”
苏先生神念收回，正襟危坐。
漫天劫云弥漫，这位五百年便已经问道有成的读书人，其面色尽是洒脱。
毫无畏惧。
然则，其目光深处，亦有一丝不舍。
苏先生不舍那座青瓦白墙。
不舍他舍内万卷藏书。
不舍堂下十余个懵懂学童。
不舍墙角那株株青草。
不舍...
屋檐之下，那一窝春燕。
唯独没有不舍得自己，将道散于此。
此时此刻，五州之地神魂皆已经回体。
春日黄昏之时，天光极美。
柴米油盐，万家炊烟。
青瓦白墙之内，十余个学童手捧书卷，读书声传出院落，传入路人之耳。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
“光信者，百代之过客。”
“而浮生如梦，为欢几何？”
苏先生端坐讲台，身形虚幻，他轻声道：“为欢几何？为欢几何...”
龙州境，洛阳北，天地间。
轰！
轰！！
轰隆隆！！！
两尊滔天法相面带笑容，在劫雷之下...
化作灰灰。
青瓦白墙之内，苏先生再次看向墙角青草，又站起身走到屋檐下，看了眼那一个燕窝。
春燕已去。
苏先生无奈轻笑。
身形于此刻化作飞灰。
读书人苏沐道轻声言语。
“读书千载，见天地风景，快哉，快哉！”
下一瞬，苏先生...
溘然长逝。
......
龙州境，洛阳北。
虚幻书页忽有两点灵光亮起。
似有浩然之气存于灵光之内。
两股快哉之风萦绕书页。
一者若董舟行。
一者若苏先生。
天空之中，两尊法相化作飞灰。
漫天劫云消散无踪。
陈落喃喃自语，“先生...学生...拜别先生...”
一股莫名之意流转四方。
其意，若剑。
陈落瞳孔涣散，无意识轻吐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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