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快文学>都市小说>囹圄>第 67 章 第六十七章
  才不过六点多,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

  舒似站定在外婆的房门前,轻声问:“阿嬷,你睡了吗?”

  屋里亮起灯来,光从门缝底下漏出来。

  老太太咳嗽两声:“怎么啦?”

  舒似开门走进去。

  老太太已经躺在床上了,见她进来又缓缓坐起来,只穿里衣的身子显得格外孱弱瘦小。

  舒似说:“你躺下好了,我一会儿要去接个朋友。”

  “什么朋友啊?”老太太慢悠悠地问。

  屋里的灯瓦数不高,是那种老式灯泡。

  灯光昏黄,老太太的表情有些模糊。

  舒似抿唇,像个小孩一样不太敢看她,含含糊糊道:“就是上回我给你说的那个。”

  老太太眯眼回想,噢了一声:“那个啊。”

  “嗯。”舒似没说话了。

  “那你去吧。”老太太说完,扶着床身子侧向里面又躺下了。

  舒似原地站了一会儿,退出去轻轻关上门,轻手轻脚地下楼去。

  先前她问过边绍的位置,那边过来至少还得半个小时。

  她在里屋里给自己倒了杯热开水,也没喝就那么放着。

  待到水温,边绍的电话再次打过来。

  舒似一下从凳子上蹦起来,“你到了?”

  边绍说:“好像是到了,是不是这里有条胡同拐进去?胡同门口有一家水果店?”

  舒似人往外走,“这里面没法儿停车的,你有没有看到一家快捷酒店?就在红绿灯那里,那里停车场可以停车。”

  “好,我知道了。”

  “我现在走出来了,等你停好车走过来,我应该就到胡同口了。”

  “太冷了,你在里面等着我就好。”

  “我都走出来了。”

  “你真是……”边绍笑了一声。

  外面寒风凛冽,刮得人脸疼。

  胡同里路灯暗淡,舒似挂了电话,埋头把两只手揣在羽绒服兜里,步子走得又急又快。

  从前怎么不觉得这条胡同长?

  这一刻她恨不得两步子就直接迈到胡同口。

  舒似呼吸乱了几分,甚至感觉浑身冒了一层细汗。

  二三十米的距离,有男人长身伫立在夜灯下。

  他的手里还提着东西,一个转身看见她,他抬起空置的那只手挥了挥,朝里走来。

  看到他的那一刻,她的脚步反而慢了下来。

  她走了几步之后就停在了原地,看着他步履沉缓地走到她的面前。

  一步,又一步,像是踩在她的心上。

  走得近了,也就看得更清楚了。

  他脖子上围了一条浅深灰竖条相间的围巾,身上穿着长度到膝的黑色棉服,拉链敞着,里衬是米白色的毛衣,白色运动鞋。

  这一身穿着让他看上去更年轻了,像刚出社会的大学生。

  舒似甚至都有点不敢认。

  直到他走到她的面前,她微微抬头,眼前便是他温柔熟悉的脸庞。

  舒似看得清明,他眉眼间明显带着一抹倦意。

  从A市到D城,自己开车得三四个小时,现在又是春运,稍微堵一堵只会更久。

  舒似有点心疼。

  边绍从头到脚看了她一遍,眉间轻轻蹙起来,语气不像平日般温和:“这么冷的天气你就穿两件衣服?”

  “……”舒似一腔情意立马就被堵住了。

  边绍的目光在她略微泛红的鼻尖上定了定,轻轻叹了一口气,把手里东西递给她,“帮我拿一下。”

  舒似接过东西,低头抬手瞥了两眼,是两盒包装精美的保健品。

  再抬头时,脖子上就被一条带着些许温度的围巾给围上了。

  边绍神情专注地,一圈一圈在她脖子上绕啊绕——

  最后给她直接包得就剩一双眼睛在外面。

  舒似呼吸之间全是围巾上他的味道。

  她闷闷幽幽地出声:“有你这么围围巾的?”

  边绍一脸满意地又把围巾往上拉了拉,从她手里把东西接了回去,“围巾不就是这么围的?”

  舒似就拿唯一露在外面的那双眼睛瞅着他,声音更闷了:“你这么大老远过来,就是为了给我围围巾的?”

  “当然不是啊。”

  舒似定定地看着他。

  边绍伸出双臂轻轻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头顶上。

  片刻之后,他轻声道:“我想你了,似似。”

  太想你了。

  所以哪怕明明几天之后就可以再见到你,我也是不愿等了。

  *

  刚进家门,舒似就瞥见里屋亮着灯,门开着。

  她牵着边绍的手走到里屋门口,站在台阶上侧头朝里看——

  老太太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的床,这会儿正在往果盘盒里装着年货。

  舒似问:“你怎么起来啦?”

  老太太的眼神看过来,往她后面边绍身上去,目光里看不出情绪。

  舒似脸有点热,把边绍拉进屋里。

  “阿嬷,这是我……男朋友。”

  边绍微微弯腰鞠躬,礼貌温和道:“外婆新年好,我叫边绍。”

  老太太点点头,噢了一声,低下头去把装花生瓜子的塑料袋重新扎紧放进一旁的柜子,又缓慢地拿开水壶倒水泡茶。

  舒似连忙去帮忙,边看了边绍一眼,“你先坐吧。”

  边绍笑着点点头,脱下棉服搁在手臂上,背脊挺直地坐下,顺便把手里的两个礼盒也放到长凳上。

  等茶端上桌,老太太扶着桌边站了几秒,转身抓住矮柜上的手电筒,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轻声说:“那你们说话,我去睡觉咯。”

  走到门口,又朝着舒似换了客家话说:“你舅舅的房间还没收拾,柜子里被子什么的都是新的。”说完步履颤巍从台阶上下去。

  过了半分钟,外面就传来木楼梯被一阶一阶被踩下的声音。

  缓沉,又有点暗闷。

  直到那声音消失,俩人对视一眼,彼此静默。

  桌上的两杯茶水冒着热气,薄雾飘飘。

  “你冷不冷?”舒似问。

  “不冷。”

  舒似哦了一声,把其中一杯茶移到面前,玻璃杯身烫,她双手把着,用手指抵着杯转。

  边绍也学她,双手转着杯子,嘴角噙着一抹浅笑:“我怎么感觉,外婆好像不太喜欢我?”

  “……嗯,我也这么觉得。”舒似也挺疑惑。

  她家这个老太太平日里话是不多的,她总是很安静,说话轻声细语。

  舒似从小到大都没见过她和谁红过眼,她待人总是和善温柔的。

  先前她和戚济南谈恋爱时带他回来过一会儿。

  那会儿老太太人也挺热情的,怎么今天对上边绍,就这般冷淡。

  倒是头一回。

  舒似越想心里就越不得劲儿,脑袋里无数个问号。

  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多少有点胳膊肘往外拐。

  她家老太太又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她的态度怎么样都终归有她的道理。

  这么一想就不拧巴了。

  她抬眸看着边绍,想起件事来,问:“今天才初三,你就这么过来了?”

  边绍眉梢微挑,“嗯?”

  “你有没有跟家里人说?他们会不高兴吧?”舒似顿了顿,轻轻叹气,“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

  边绍把茶杯轻轻放回桌上,看着她说:“你就担心这个?”

  “我不该担心吗?”舒似脑袋微微耷垂。

  哪有人大年初三就放下家人不管跑去见女朋友的?

  虽然之前边绍他妈是说过接受她了,但舒似又不傻,明白那无非是边绍家里人为他做出的退步。

  她在他们心里印象本来就不好,这样一来只怕就更差了。

  “是我家老太太让我来的。”边绍说。

  “嗯?”舒似愣了愣。

  边绍眼里荡过一抹笑,看着她稍稍挑了眉,学着自家老太太的口气说道:“她说,你快去去,看你这魂不守舍的,人在家里魂都不知道飞哪里去了。”

  舒似视线和他带着揶揄的目光对上,唇角没忍住地往上扬。

  “然后呢?”

  “然后啊——”他眼眸温柔地看着她,“我这不就来找我的魂了?”

  无形撩人最致命。

  而面前的男人更是深谙此道,总是撩拨她。

  舒似呼吸慢了半拍,她低下头轻抿了口茶。

  茶水温清,入口有微微的涩苦之感。

  “还喝不喝茶?”她问。

  边绍说:“现在不是很渴,在车上有喝。”

  舒似点点头,“那我上去收拾一下房间,你晚上……就住我这儿?”

  边绍笑意盈盈地看着她,语调低而柔:“好啊。”

  舒似:“……”

  又撩,又撩!

  有完没完。

  *

  舒似拿了新的毛巾和牙刷给边绍,俩人洗漱完,她揿了灯,开着手机手电筒照明,领着边绍上楼。

  俩人都有意放轻了脚步,怕吵醒老太太。

  进了她舅舅的屋子,舒似关手电筒开灯。

  屋里摆设简单,电视机上方挂着一副结婚照的大相框。

  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一旁墙上粘了一个金粉红面的双喜字,年月久了变得暗淡无光,喜的最上面还粘不住斜斜耷拉着。

  这屋是二楼最大的一间,她舅结婚时就拿这做的婚房。

  后来住了两三年,小两口就搬出去了。

  大概是因为平常几乎空置的原因,屋里少了点人气,有点阴潮。奇快妏敩

  舒似打开窗通风,又去柜子边扒拉两下,拉出一套新的四件套出来,走到床边铺床。

  她把床单抖开,说:“我家这老房子是没有空调的,只有电热毯,关了半夜可能会很冷;晚上你要是觉得冷,柜子里还有棉被你记得拿出来盖。”

  “哦还有,你要是想要上厕所的话,二楼是没有的,得要去楼下的,下楼梯记得开手电筒,别踩空滚下去了。”

  边绍没应她,她便转过头去看。

  男人身子抵在桌边,双臂向在桌面上,左腿笔直站立,右腿微微弯曲往后收,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很放松的姿态。

  他是面向着照明灯的,所以他脸上的表情她看得分外清楚。

  他的嘴角挂着一抹向上的弧度,淡而不散。眉眼中的情意仿佛有着重量,沉甸甸地,在他抬眉垂眸间,一晃接着一晃。

  好看得紧。

  舒似看着他俊朗的脸,抓被套的手指下意识地紧了紧,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地出声:“我刚刚说的话你听进去没?”

  他点点头,认真地嗯了一声。

  舒似心一松,斜他一眼,转身继续换被套去了。

  *

  安顿好边绍,舒似回到自己房间。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在被子里来回转身,搞得被窝刚暖和起来,又有冷丝丝的寒气又从空隙里钻进去。

  她毫无睡意,干睁着双眸在黑暗里发怔。

  实在是睡不着,就好像有双无形的手把她的眼皮扒拉开了一样。

  隔壁屋里没有动静,估摸着边绍是睡下了。

  毕竟开好几个小时的车,估计挺累的。

  她和边绍第一次同床共枕的时候,她都没这么失眠过。

  而此时此刻,他就睡在她隔壁。

  相离一墙之隔,她却觉得他们之间比往常更加紧密。

  舒似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那种感觉无法言明,却又让人欢欣不已。

  她脑袋里漫无目的地发想,在被窝里滚了又滚,一直到半夜才睡下去。

  *

  因为睡得晚,舒似睡得格外沉。

  第二天她被一阵突兀刺耳的鞭炮声给惊醒的。

  舒似睁开双眼,呼吸混沌,大脑放空。

  几秒之后,她瞬间清醒,一个激灵就坐了起来,摸了手机一看时间:10:37

  没多想别的,她掀被下床,外套一披趿着棉拖就往隔壁房里冲。

  屋里没人,窗户大开,床上被子铺平展开。

  太阳从窗外投照进来,光束中无声浮动着许多一小点的微尘。

  舒似走到窗户边,半个身子压在窗栏上,弯腰喊:“阿嬷!”

  这件屋子的底下就是厨房,外面有一小块空地,用石头围了边缘一圈。

  舒似记得她几岁的时候,家里还没有卫生间,每到夏天,她总是在夜晚偷摸在那里冲凉。

  等了一会儿,走出来的不是外婆,而是边绍。

  阳光明亮,他手里拿着一个竹篮子,抬着头眯眼仰视她,声音从下至上传来,令人听得真切:“起床了?”

  舒似也看着他,耳边两旁的头发垂下去,发丝被阳光照成透光的棕色,在空中飘来荡去。

  她笑起来,问:“你在厨房干嘛呢?”

  他抬了抬手上的竹篮子,“外婆让我进来拿的。”

  舒似喔了一声。

  边绍说:“下来吃饭。”

  舒似答:“好。”

  她下楼洗漱,在楼梯口正好碰上往外走的边绍。

  他身上还穿着昨天来时的那套衣服,看上去精神还不错。

  看着他手里的篮子,舒似有点想笑,抿了抿嘴问:“昨天冷不冷?”

  边绍摇头:“开了电热毯,不是很冷。”

  “你有没有带衣服过来?”

  “在车上,我一会儿去拿。”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赶紧去洗漱,然后吃饭。”

  舒似点头,洗漱完去厨房溜达了一圈,在锅里舀了碗粥,坐到饭桌边安静地吃。

  粥已经温了,白稠稠的,入口就能下咽。

  舒似并不是很饿,只喝了一碗就下了桌,拿菜罩子盖了剩菜,把孤零零一只碗和一双筷子放进水槽里打算一会儿午饭后一起洗。

  从厨房出去时,她蓦然回头望了一眼——

  阳光已经无声地爬上灶台一角。

  一切如此静谧。

  就在那一瞬间,舒似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了有一回她在床上和边绍聊微信,聊到了两个人的小时候。

  她记得,她刚被外婆接过来的那会儿,差不多才跟那灶台一样高。

  那时候,她最爱双手扒在灶台边,看着外婆忙忙碌碌。

  历历在目,仿佛昨日,顷刻又模糊遥远起来。

  回顾一遭,她没有成长为很好的大人。

  舒似上楼回到房间,在柜子旁伫立许久,抬手缓缓拉开抽屉——

  里面杂乱无章,乱七八糟什么都有。

  都是她做小女孩时候喜欢的一些小玩意儿。

  舒似看了一会儿,试图回忆着每一样东西的纪念意义。

  但很多东西,她其实已经记不清是怎么来的了。

  舒似敛下眉眼,抽出垫在最底下的一本相册。

  封皮已经颇旧了,边角有点磨损。

  她轻轻捧起相册,草草翻了两页就合上,抽屉推关,出去时轻轻带上房门。

  木门绵长点点的嘎吱声关上,她下了楼,站在台阶上眯着眼睛往门口看去。

  阳光和风两边的堂屋上方两口天窗钻进来,照在行路的两侧。

  她在干冷的阴影里走,鼻间闻到一股土腥味。

  不过几步远的路,她却觉得自己的脚步在逐渐变得轻盈而坚定。

  舒似轻轻走到门口,前身的重量靠在木质的大门上,背着手往外看,稍微歪头阳光便立即爬上她的脸颊。

  她安静地看着门边还离着两三步的石墙边,枯槁的老人和挺拔的男人坐在几乎差不多的古旧小木凳上,面前地上摆着一盆晒干的菜干。

  男人双腿微微张开,时而弯腰挑拣,时而侧低着头,笑意温温地同老人相语。

  老人眯着浑浊的双眼,双手抱着一个火笼子,昨天还那样冷淡,此刻却不时看他两眼,一笑再笑。

  暖融融的冬阳洒在他们身上,明亮而温暖。

  那是她迄今为止最珍之重之的两个人。

  真好啊。

  舒似静静地倚着门,就那样看着,她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

  好像分钟,又似万年。

  边绍似有所觉,别过头,看到她的时候脸上的笑意更甚了,“站那儿偷看是不是?”

  舒似挑眉朝他吐了个舌头,走过去。

  他问:“饭吃了吗?”

  “吃了。”

  边绍要起身把小凳子让给她坐,她嗯着声摇摇头,在两人身边蹲下。

  有风吹过。

  边绍在她又白又细的脖颈上看了一眼,说:“去围条围巾出来。”

  “我不冷。”

  他低着下巴,眉毛稍稍挑起来,居高临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舒似很快败下阵来,气闷地把相册往他怀里一塞,回楼上去戴围巾。

  她围得很囫囵,随便在脖子上绕了两圈连镜子都没照,又下楼去了。

  外婆从门外拿着篮子进门,舒似想要从她手中接过篮子。

  外婆说了声不用,抓住她的手。

  舒似微微低头,问:“怎么啦阿嬷?”

  外婆朝门外墙那边的边绍忘了一眼,慈祥地笑了笑,用客家话对她说:“这个好。”

  干枯粗糙的手轻柔地在她的手上握了握,像是肯定也像是抚慰。

  顷刻。

  她又重复地说了一遍:“这个好。”

  说完,她松开手,缓慢地往里屋去。

  舒似望着她佝偻的背影,眼圈瞬间就红了。

  她侧身往外望去——

  边绍依旧坐在小木凳上,正捧着那本相册,低头看得很是认真。

  舒似轻轻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边绍抬眸看了她一眼,把相册放在大腿上,朝她倾身过去,把围巾从她脖子上解下来,重新替她围上。

  “我是让你去围围巾,不是让你把围巾就这么松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

  他声音轻柔,手里动作也温柔而妥帖。

  舒似不说话。

  围好了围巾,他又把她脸庞边的落发拢到了耳后,最后十分满意地把目光移到了她的脸上,笑着问:“怎么不说话?”

  舒似看了片刻,轻轻地凑近他在脸颊上亲了一下。

  他愣了一下,微笑着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

  她挪了挪小板凳,紧挨着他坐,把头靠在他肩膀上。

  他重新把相册打开,手指指向其中一张照片问:“这个是你爸妈?”

  舒似瞥了眼照片的一家三口,漫不经心地回道:“对啊。”

  他细细端详了一会儿,给出评价:“你跟你妈妈比较像。”

  舒似敷衍地嗯了一声。

  相册翻过一页。

  他又问:“这是你几岁的时候?”

  “一岁。”

  “这张呢?”

  舒似努力回忆:“……三四岁吧。”

  “好像一直都肥嘟嘟的。”

  “边绍!”

  “好好好,我不说。”

  他双眼弯弯,脸上的笑容是少有的孩子气。

  舒似没忍住,在他腰间掐了一下。

  到后来他也不问了,自个儿低着头看,时不时笑出一声来。

  舒似刚开始还有点赧然,后来就随他去了。

  阳光照得人浑身暖和,她眯着眼睛地靠在边绍的肩头,鼻间全是他身上古龙水儿的清香。

  相册翻动着,时不时有一阵风缓缓送过来,拂在她的脸上,就像一双温柔的手。

  时间仿佛慢了下来,让她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她被太阳晒得懒洋洋的,有点犯困,索性就阖了眼。

  将睡未睡之间,她感觉身边的边绍身体动了动。

  “似似。”他柔声唤她。

  她正闭着眼神游太虚,用鼻音嗯了一声。

  边绍轻轻拉过她的右手,扶着她手指,于是有一圈冰凉套在她的无名指上。

  舒似脑袋里什么都没有,冰凉触到手指的皮肤,让她下意识瑟缩一下想抽回手,却被他牢牢地握在手里。

  “我们结婚吧。”他说。

  那一瞬间,舒似立马就醒了。

  她睁开眼睛,略微低头就看见自己右手中指上多了一枚款式简约的银色戒指,上面镶着一颗不大不小的钻,在阳光中细细地闪耀着。

  她一下子坐直了身体,抬眸就撞上他那双深邃而专注的眼睛——

  里头全是如山如海的爱意。

  “你可能会觉得突然,但是其实我已经想了很久了。”

  “昨天我来之前还在想,这样求婚的方式是不是太过于潦草了。毕竟这种事情,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是一生中为数不多重要的事件之一。”

  “我想让你明白,我想给你最好的,你也值得更好的,所以我一直在犹豫。”

  “可直到刚刚看相册的时候我才明白,我已经错过你的人生太久了,我知道你过去受了很多的苦难和委屈。”他顿了顿,“是我不好,我来得太迟了。”

  “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没办法再等待了,我没办法坐时光机回到你的过去,我只剩下现在和未来了。”

  “可一辈子太短暂了,短暂到剩下的一分一秒我都不再想浪费。”

  他微笑着看了她一会儿,轻声问:“所以,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阳光照映在他的脸上,让他的一切表情都是那样清晰。

  他的目光是那么温柔而坚定,让舒似忍不住地想要落泪。

  她怎么会不愿意呢?

  在她二十多年的小前半生里,她始终觉得她是不幸而可怜的。

  生活让她悲惨地深陷在泥泞的囹圄里,再苦不堪言也只能苟存度日。

  命运的那双大手把她的人生拽进漆黑的漩涡里,让她看不见一点希望。

  她是恨的,她曾经真的以为自己的人生就这样了。

  可命运又是如此玄妙莫测,让她等到了一个把她从漩涡里拖出来的人。

  他疼她怜她,免她惊苦,让她好似又真正活过来一回。

  有热泪从舒似的眼里涌出来,汹涌地簌簌落下。

  她哽咽出声:“你就买了一个戒指吗?”

  边绍一愣,缓缓从口袋里掏出个黑色丝绒小盒,“我买了一对。”

  舒似从他手中接过打开,一枚同款尺寸略微大些的银戒安静地立在垫棉上。

  她取出戒指,抓着他的手,轻声说:“给你一次机会反悔。”

  话说完,她捏着戒指的手略微轻颤了两下。

  “我怕的是你会放弃我。”他声音沉沉,眼里有着深沉的坚定。

  舒似突然间就平静许多。

  她低下头去,认真虔诚的地把戒指一点一点地往里推。

  推到中指末端,不大不小正正好。

  他牵着她的指尖,往里抽着把她的手握在手里。

  他看了一会儿俩人握着的手,声音极低:“这个时刻,我是不是该说一些情话?”

  舒似笑起来,眼角眉梢上的水意都还没干。

  “那你说啊。”

  他不言语,只是看着她,眉梢眼中都带了黏稠的情意,一丝一丝转来绕去,把她圈在其中。

  她被看得极不自在,总觉得心里痒又暖,于是催他:“赶趟儿,你快说啊。”

  他凑近她耳边耳语:“我很高兴,边太太。”

  最后的三个字咬得低而轻,听得她耳廓骤热。

  回家在高铁进站口外时,她分明已经听过一次,那时只觉得甜腻舒心,此刻再听,又让她感觉那三个字分外厚重安稳。

  甚至比‘我爱你’更加让她心动。

  又有风起,飒飒沉沉,夹着凉意荡来游去。

  舒似耳边风声呼隆,眼前又逐渐模糊,眨了眨有泪滚下去,她的视线像被涤洗过,格外地明亮干净。

  天蓝如洗,纯净光亮。

  她远远眺到远处高点上,一处青砖红瓦的小楼二楼阳台上,薄厚各色的衣裳在晾衣绳上,左右纷飞。

  她的前小半生也是这样——

  身坠入海里,浮浮沉沉,跌宕起伏。

  心荡在风中,飘飘荡荡,摇晃飞落。

  她只觉得身丧心残,疲惫不堪,人生了无生趣。

  但总有一刻,浪将歇,风会息,一切都会过去。

  大抵就是此刻——

  她倚靠在他的肩头,泪水涟涟,一言不发。

  却能感觉到前所未有过的身心崭新,万物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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