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找到自己意义,实现生命价值的瞬间,最终得到完满,这是动物所无法做到的。
原人类,邦尼·法莫拉塔也是如此。
他沿着宿命的瀑布逆流而上,战胜了数之不尽的强敌,跨越艰难险阻,让曾经贫瘠空洞的生命变得充实。
——充实。
那是经过权力财富妆点后,变得丰富而华丽的人生。
作为个体而言,他达到大多数生物永远无法企及的顶峰。
然而……终究还是不满足,不如说,反倒变得空虚。
空虚,单薄,自我存在的意思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模糊,失真。
强大的力量。
可怕的威望。
诸如此类的东西终究是装饰品,不是真正能够填补内心饥渴的果腹之物。
它们不够真实,无法成为食粮。
依稀记得在弱小的童年时代,渴望得到一点食物而不得,脑海中只剩下了“吃”这一个念头。
吃得到东西就感觉很快乐,吃不到的时候无比痛苦。
那时候的渴望才是真正的渴望。
现在的邦尼当然不可能再面临饥饿,他做着支配者的营生,站在万物众生的制高点上,仰望云与星辰。
满足之后,紧接着到来的是厌倦。
纵使身居高位,长生久视也无法轻易满足。
纵使把自己改造成怪物的样子,掌握改天换地的强大力量,内依旧像人类那般脆弱。
只是一味地,徒劳地,满足着自己的不满足。
“双子……”
“只要在这里吞噬掉你,我就能抵达的吧……”
“这漫长旅途的终点……”
“我真的,等了好久啊……”
粗重的呼吸。
寄宿着无尽疯狂的眼瞳。
久违的热血在这具衰朽的皮囊中奔涌,
吃掉它,融合全新的力量,站上诸王巅峰!
掀起翻天覆地的变革,逼那位无上的神圣让出宝座。
如果能够实现的话,即使是厌倦生命,空壳般的我,也能得到满足吧?
从黑暗的,阴湿的,发霉的角落离开,站到光芒万丈的地方,感受阳光的亲切。
滚烫的温度……
“给我……更多……更多!!更多!!!——”
声音戛然而止。
——“噗!——”
清脆的裂帛声中,邦尼充血的双眼一黯,视野天旋地转,随后陷入到无尽的黑暗中。
失去了思考器官的躯体停止运作,肢体无力下垂,前后晃了晃,最后无力地跪倒在地。
亚瑟面无表情,伸手挪开按在自己脸上的枝干,露出眉心位置的一点微弱光芒。
【燃烛】!
进入“燃烛”姿态,免疫所有负面状态,持续五分钟。
在受到生长系苍蓝魔法攻击之前,他就已经进入了燃烛姿态。
正常情况下,要是被先手的强力生长系魔法攻击,即使是亚瑟也没有太好的办法,最多第一时间用反向的生长魔法作出抵消。
说是抵消,效果也不会很显著。
超越者对苍蓝魔法有着深刻的认识,哪怕不是专攻生长系,也能,迅速致人于死地。
这还是亚瑟的高体质,能够硬抗数次生长系魔法,要是换成苍蓝魔法使之间的战斗,无防备吃上一记,足够他死上几百次了。
燃烛需要进入姿态后才能起效。
此前与庇护所的修女战斗时,亚瑟几乎没找到进入姿态的空隙。
即使知道了也没有很好的反制手段,也很难防范。
所以……与其担心敌人什么时候用生长系魔法对付自己,不如直接展示出弱点,引诱它上钩!
求胜心强的人会毫不犹豫地进行弱点打击,一找到机会就穷追猛打,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蜂拥而至,攻击性极强。
独脚马王正属于这种类型。
如果是寻常状态下,保持着理智,可能还会谨慎决断步步为营,可惜,此刻脑袋过热的他很难做出精确的判断了。
亚瑟带来的可怕压力,让他的战斗技术出现了一定的变形。
示敌以弱,假装受创,简简单单的拖刀计。
类似的战斗方式并不会每次都成功,还有弄巧成拙的风险,但至少,这次是成功的。
——“呼……”
亚瑟向前吐出一口气。
包裹着纯粹灰雾能量的气体四散,瞬间覆盖住邦尼高大的残躯,连同地上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一同吹散。
没了苍蓝魔力的保护,弱小的血肉之躯根本无法抵抗高位能量的侵蚀,灰雾所过之处,连点渣滓都没剩下。
神殿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强敌被诛灭,战斗似乎告一段落了。
亚瑟闭上眼睛,动了动鼻子,嗅闻着空气中飘浮灰尘的气味。
尘埃当然没有气味。
但他能感觉到某种庞大而广阔的存在。
磅礴,压倒性的,并且无远弗届。
那是属于上位生命的气味。
法莫拉塔的气息。
充斥着神殿,包裹着整个生体战舰。
即使生命已经从这具残躯上消逝,在它的身上仍然有大量的奇迹在不断衍化,如果它有一天能重新睁开眼睛,亚瑟也不会感到奇怪。
然而,现在的法莫拉塔终究是一具尸体。
再如何强大,也是尸体,而尸体是不会有自我意志的,不会做出防御和攻击行为,不会怀着功利的目的散步恐惧和阴谋,尸体就是尸体。
法莫拉塔的气场中混杂着别的东西……某种明显带有意志色彩的东西。
异物。
异质的事物夹杂在其中。
“不服输的王啊……你还要继续挣扎吗?”
还想要继续燃烧吗?
“要是老老实实死去,多少还能轻松一些。”
“执念深重的家伙我见过不少,也并不是很讨厌,但,像你这样的登神者,在坏的意义上相当顽强,简直和浑身上下只长了点神经节的虫子一样,真的很让人厌烦啊……”
“无论砍成几段,都不会死透,还在那里扭来扭去。”
“我讨厌扭来扭去的虫子。”
“我讨厌你。”
燃烛的持续时间仅仅只有五分钟。
五分钟之内,必须杀掉对手,否则就会陷入相当被动的境地。
没法控制邦尼,强行与之交战,必然会伤害到法莫拉塔残骸的完整性,降低研究价值。
可惜,本来还想尽量保证生体战舰的完整度,现在看来,自己多少有点太贪心了。
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
厮杀还没有结束,任何的松懈都有可能带来无法挽回的后果。
不能大意,也没有资格大意。
在彻底停掉敌人的呼吸之前,在它的思念熄灭,回归灰海之前,绝不停止追击!
保持着燃烛姿态,亚瑟睁大眼睛。
想要在偌大的法莫拉塔残骸中找到那点异质思念的具体位置,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所幸,还有更加简便的一种方式。
【猎杀邪恶】
世界逐渐向着纯粹的黑暗转变。
大量苍蓝魔力注入双眼,将黑色瞳孔染成金色。
猹先生所认为的邪恶与亚瑟的观点肯定存在区别,但在法莫拉塔这件事上,两者利害一致,不存在龃龉。
“……找到你了。”
“怎么,还在等我接触戒备吗?真是个老奸巨猾的家伙。”
亚瑟咧了咧嘴角,眯起的金色双眼中闪烁着炽烈的杀意。
在猎杀邪恶的视界中,神殿尽头的巨大石像下方闪烁着一颗巨大的红点,四周红雾蒸腾缭绕,几乎凝若实质。
“出来吧,不要再躲躲藏藏了!”
“你不是想吞噬我吗?”
“吃掉我的血肉,研究我的骨骸,拷问我的灵魂,掠夺一切你所想拥有的……”
“如果做不到的话,那就死在这里吧。”
“仔细想想,死亡也并不是生命坏事,不是吗?这是你肮脏卑劣的人生中唯一一次能得到救赎的机会!”
“只要死掉,就能从那深重的罪孽中脱身,回到纯真的怀抱,回到无垢的童年。”
面带诚挚的,充满包容性的笑容,亚瑟张开双臂,毫无防备地走向张牙舞爪的扭曲石像。
没错。
无论多么罪孽深重的孩子,只要能回归伟大母亲的怀抱,就能让生命重归原初状态。
那时候还什么都没开始,也没有结束一说,一切都还在萌芽状态,纯净,和谐,天然。
仁慈!
何等的仁慈!
亚瑟在执行正义的时候,总是会感慨灰海的仁慈。
灰海总是能做到他所做不到的,拥有无限宽大的心胸。奇快妏敩
无论孩子堕落到何种境地,灰海都会给予它最后的退路,那就是彻底的消亡!
“所以……安心去死吧。”
洁白无暇的右手中指触及到扭曲石像的正中位置,如同某种伟大的存在,触摸到一个自甘堕落的脆弱魂灵。
魂灵如狂风中的花朵一般,左右摇摆,摇晃,彻底飞散,最后随着那无上的意志,一同去往无限高远的天上。
“喀拉——”
“喀拉——”
“喀拉——”
密密麻麻的裂缝从亚瑟指尖的位置向着四面八方蔓延过去,最后遍布整座石像。
——“轰隆隆隆……”
垮塌。
烟尘四起。
亚瑟穿过弥漫的尘埃,跃入地面上破开的洞口中。
昏暗的视界中,看不到任何具体形式的生命存在。
仿佛是踏入了一个不正常的异界,类似电子流的声音传入耳朵,单调重复。
没有风,干燥的空气缺乏水分,上方的灰尘同样吹不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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