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军中听到消息,依仲族君长率领族人助南境军攻下罗州,如今正固守罗州城,切断了南楚后援,给南境军一个喘息的机会。
孙道开将她带在身边,带进军中大帐,虽然未有参与头部将领的决议,却也让她第一时间知道军况,并且能够及时与孙道开商讨。
军事事务孙道开熟知,但对南境军和南楚方面,她熟于孙道开,面对问题时,能够提出合理的建议。
孙道开常将她的方法在商讨会上提出,并且主动将她推到了南境军头部将领的面前。许多战都将殷拂云带在身边,殷拂云常冲锋陷阵,怒斩敌兵,甚至南楚军官,让南境主将重新认识她,认识一个年轻有为的军事将才。
南楚比白狄难打,这场仗也异常艰辛。
从春末一直打到初冬,南境军虽然夺回了罗州、潜州、安州等城池,却也损失惨重,南楚军更是主力受损,无力再战,双方暂时休兵。
战后军中事务繁忙,当稍稍闲下来,她准备去见井藏,井藏却主动来见她。
她在孙道开的营帐见到了井藏。
他身着南境军将领的铠甲,身姿硬挺,举手投足有大将之风,完全没了往昔儒士模样。
孙道开师徒、李憬、高杉等都在,他们只说了一些军中之事。
从孙道开的营帐离开,殷拂云将他拉到无人处,和他说私话。
“多谢你!”她真诚道,“若非是你的妙计,罗州没有那么容易攻下。”
井藏笑道:“为何要谢?难道不是我应该做的吗?”
殷拂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依仲族虽然在大周疆域内,但是并不受大周朝廷和官府管理,他们也并不承认自己是大周人。
大周与南楚之战,他们完全可以置身事外,不插足进来。
井藏知道她的不解,笑着解释:“殷侯救了我依仲族,南境军护住了我全族,我依仲族人不是无恩无义之徒,南境军有难,自然要相助。”
殷拂云笑了,这还真的有点不像井藏能说出的话。
“无论如何我还是要谢谢你。”
“你执意,那我就受了。”井藏看了眼前方的小坡,示意殷拂云一眼,同她朝小坡走去。
离军营更远了,井藏开口问她:“还回北境吗?”
殷拂云朝北方看了眼,沉默未答。
这大半年一心扑在南境战事上,北境那边的消息都忽视了,李忻也有许久没有来信了,连孙先生也没有收到李忻的信。不知道他情况如何,有些挂念。
她未答,井藏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了答案。
他怅惘叹气,说道:“我觉得你应该回华阳。”
殷拂云不解。
井藏走到小坡上,说道:“我刚得到一个消息,大周皇室秘辛。”
殷拂云猜想是那位在皇帝身边的神医传来,好奇地问:“什么秘辛?”
“大周先皇驾崩真相。”
殷拂云怔住,先皇驾崩之时她在南境,京中传来的消息是陛下突发疾病,未有几日便暴毙。
先皇晚年圣体一直欠妥,突发疾病并无什么奇怪,并无人想到此间有猫腻。
“愿闻其详。”殷拂云严肃道。
井藏带着她沿着小坡朝西边走,一边走一边说:“准确说大周先皇是中毒驾崩,只是此毒非寻常之毒,平常之人误食并不会危害生命,与其相克的药物同食会让人心肺快速衰竭,多则半月,少则半日方能取人性命,病症外显便是心绞痛,咳喘不止,甚至咳血,呼吸困难,与许多病症相似,很难被发现。”
“先皇驾崩前身体有恙,正在用药。从先皇生前的饮食和药方发现,的确是短时间内数次同食这两种相克之物。先皇驾崩前的病症也吻合。先皇非突发恶疾,是有人刻意而为。”
“弑君?”这个结论令殷拂云震惊,“谁?陛下?”
井藏微微点头。
“陛下为何如此心急?”
“因为在此之前先皇和老臣提起册立储君之事。”
这事殷拂云当年听说过。自十几年前太子薨逝,这么多年,先皇都没有册立储君。前几年的确提过此事,但册立储君乃是国之大事,老臣们的意见不同,先皇也在考量,一直没有定下来。
不久先皇身体抱恙,几个月后就传来先皇暴毙消息。与此同时传到南境的还有桓王谋逆,寿王平逆,先皇口谕传位寿王的消息。
母亲当时身在华阳,家书中详细说了此事,父亲看着信静坐到天黑,最后对她与两位兄长说了一句:“殷家忠的是大周。”
桓王素来仁德宽厚,她是不信桓王会谋逆,只不过是没有寿王阴辣手段,在皇权之争中输了,成王败寇罢了,殷家也是这场皇权斗争中的牺牲品。
如果当年李忻身在华阳,应该会成为第二个桓王。
她停了许久,问道:“如此机密之事,你从何得知?”
井藏笑了笑,没有回答。
对方不愿意坦白,她便挑明来说,让他避无可避。
“我听闻陛下并非是得了怪病,而是中蛊。给陛下医治的那位神医是谁?”
井藏并不惊讶,似乎早已知道她知道此事,也不打算瞒着她,在枯黄的草地上坐下来,平淡地道:“此事你便当做不知,以免连累了你和永安郡王。”
“你知不知道这多危险?”殷拂云担心,更有气愤。
井藏不以为意,扭头睇了眼身边的草地,示意她坐下来说。
殷拂云瞪了他一阵,最后坐在一旁,别过视线。
井藏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非冒险,又怎能知道这个惊天秘密?又怎么能够将周皇彻底从尊位上拉下来?”
殷拂云不可思议看着他,这后面的一句话,她只是在心里想过。
井藏却淡然地道:“你想靠永安郡王为殷家洗刷冤屈,难道是想让周皇承认自己冤杀忠良?还是想指望他的后人为殷家平反?太子会吗?再传下去,平反了,你又甘心吗?此事只能一不做二不休。他的皇位来路不正,弑君杀父之人,不配坐在那样的位置上。”
“永安郡王秉性纯善,为人耿直,从未步入朝堂,又远离华阳多年,他不知这朝堂的水多深,靠着他的一腔热血走一条光明正大的路太难。这本就是一场玩弄权力的游戏,就该用非常手段。”wWw.xqikuaiwx.Com
“乔嘉木又是这样的人吗?”她质问。
井藏笑了笑,对她道:“你小瞧了他。乔嘉木虽然看上去温良无害,但是他心思缜密,心机深沉,这些年在华阳经历这么多变故,他身为卫国公嫡长子,熟谙朝堂,并不单纯。有一道光照着,他就是善,没有了光,他会比恶更恶。”
殷拂云陷入了沉思,想到乔嘉木和井藏的联手,想到这段时间乔嘉木的所作所为,也的确超出了她对这个人的认识。
“这个机密乔嘉木也知晓?”
“是,现在朝中应该不止他一个人知道了。”
“现在华阳……”她不由朝华阳方向望去,陛下因为发病后做出的荒唐事不少,早就引起部分朝臣不满,这个消息一旦传出,朝中必然大乱。
井藏看着她微皱的眉头,知道她担忧的是这件事对朝廷的影响,对现在刚刚结束南北两境战争后大周的危害。
他轻轻拍了拍殷拂云的肩头,宽慰道:“朝中不是只有闵融、卫国公之流,更多的是闻相、晏大人、牧将军此等良臣,大周乱不了。”
殷拂云轻舒了口气,望向更北的北境。
李忻应该也很快知道这个消息,知道最疼他的皇祖父不是病终,而是被陛下毒害,不知道会不会发疯。
李忻收到华阳的来信,得知真相后,的确发了怒。
当殷拂云收到北境的消息,已经是李忻率领凯旋之师奔赴华阳接受封赏。这其中的用意不言自明。
她准备回华阳,却被井藏和孙先生等人拦下来。
孙先生劝她:“安心留在南境,殿下不会有事,如今华阳也用不到你帮忙,他也不想你此时回去。待华阳事平,我会让你回去,不仅你,还有那位,你也带回去。”孙先生示意不远处和阿满在比划招式的李憬。
殷拂云试图说服孙先生,发现自己异想天开,最后被孙先生辩得哑口无言,只能留在南境。
华阳陆陆续续有消息传来。
陛下弑君杀父人尽皆知,因为蛊毒的作用,陛下在先皇的画像前认罪自戕。
朝中乱了一阵,李忻也在这场政变中被推上了至尊之位。
三月,夏州下起绵绵春雨,淅淅沥沥半个月不停。
殷拂云推开车窗、撩开车帘回头看向南境军营,在细细密密的春雨中渐行渐远,最后模糊成一片。
她慢慢关上车窗,放下车帘,靠在车壁上长长舒了口气。
李憬注视她许久,接触她投过去的目光,才笑道:“殷姐姐的易容术真了不得,相处这么久我竟没有看出丝毫。”
殷拂云笑了笑,不是她的易容术多高超,而是李憬对她不熟悉。
她当初易容,李忻一眼便瞧了出来。
她与妹妹几乎一模一样,又被半年风霜蹉跎,连李忻都难分辨,而乔嘉木却认出了她。
这次华阳政变,乔嘉木费了不少心力,卫国公虽然被夺爵削职,却保住了一命。
他从陶俭的口中得知,乔嘉木在为殷家平反后消失了,无人知其去向,李忻派人在寻。
一路顺畅回到华阳,殷拂云被安排住进了殷府。
站在府门前,望着门楣上的匾额,无数往事涌上心头。父亲的严厉,母亲的温柔,长兄的端庄,二兄的顽皮,妹妹的娇羞,还有其他叔伯兄弟的模样,姑婶姐妹的笑脸,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她甚至记得清楚府中的每一个下人模样,叫得出他们的名字。
如今都没了。
曾经显赫的侯府,门庭若市,如今只剩冷清,她一个人的冷清。
阿满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臂,安慰道:“阿姐别难过了,以后阿满陪着你,或者让阿兄也来华阳,府中人多热闹。”
殷拂云勉强笑了下。
身后的高杉和陶俭相视一眼,露出紧张,气不能上去堵住阿满的嘴。没事找事。
自从得知井藏助南境军夺回罗州开始,华阳这位就没安心过。得知战后两人在一起,可是密信过去,让亲卫、李憬,甚至孙先生都盯着拦着。陛下患得患失几个月,每天给自己较劲,醋都吃翻天了。若非是华阳事多,脱不开身,能插着翅膀飞去南境。
阿满还要将他阿兄请来,那估计这殷府不是热闹,是要炸锅。
李憬忙岔开话:“殷姐姐快进去吧,车马劳顿这么久,先休息,或许今日就有旨意传来,召你进宫。”
这时府中传来声音,兰溪领着一群人急匆匆地迎出来。
陶俭和她说过,殷府修缮后,李忻便让兰溪等人住进来收拾打扫,以后他们也就留在了殷府。
兰溪这一年多养得很好,面色红润细腻,眉眼神采飞扬,举手投足端庄有度,更多的是那份自信,再不似在北境时模样。
路上她问来接她的人,得知兰溪这一年多都在太子妃身边伺候,闲暇都专注刺绣,与千丝阁的绣公子因刺绣相识,成为知己。这次李忻的龙袍也是出自她之手。
兰溪急步跨过门槛迎上来,拉她的手将她打量一番,两眼泛红,泪光闪动,心疼地道:“你又清瘦了。”
“吃几顿就回来了。”她笑着宽慰。
兰溪破涕为笑。拉着她一边朝府中去一边和她寒暄,和她说现在华阳情况。
两人到茶厅坐下来,兰溪也正说到乔嘉木。她说:“前几日陛下派人在城外寺中寻到了乔大公子,已经剃度了。他说要念一辈子的经超度自己,求来世再遇二姑娘一回。”
殷拂云听着心中不是滋味。
他那般风光霁月的公子,妹妹那般才貌双全的姑娘,青梅竹马,两厢深情,本是天底下最般配的一对,最不该如此。
“汤淑媛呢?”
“华阳事后,乔大公子休了汤大小姐,汤家获罪,汤淑媛不堪羞辱自尽了。”顿了下,兰溪又补充,“至终,乔大公子也没去看一眼。听闻汤大小姐临终前,对乔大公子发下毒咒,含恨而去。”
殷拂云沉默未言。
这时有婢女慌里慌张跑过来,气喘吁吁禀道:“出事了,两位姑娘快到门前看看吧!”
“什么事?”
“奴婢不好说,姑娘自己去看看吧!”
她好奇地看向兰溪,兰溪也是一脸懵。
她起身道:“我们便去看看吧!”
婢女如此紧张惊慌,想必是出大事。
急急忙忙走到前院,府中的下人毕恭毕敬候在两侧,她察觉情况不妙。
当走到门廊处看到了大门外站着一个人,一身绛色长袍,双手背后在门前踱步。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李忻。
李忻扭头看到她,站在门槛外冲她笑,笑得有点瘆得慌。
她微微侧头问兰溪:“殿……他最近遇上什么喜事了?”
兰溪笑道:“大概是姑娘你回来了。”
她可不信,若真是因为她回来,他不是站在门槛外冲她笑得这么诡异,而是直接小跑扑过来抱着她,或者是冷着一张脸怒气冲冲准备训人,绝不会是这般模样。
他的反复无常,她这几年可是见识了,从没有在她面前笑得这么奇怪过。
她走到门槛处,屈膝准备行礼。
李忻扶住她的手臂,兴奋地道:“我给你准备了一份厚礼。”
殷拂云愣了下,朝门前望去,这才瞧见旁边街道上一溜的礼箱,上面都系着喜布,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一幕何等熟悉。
当年李忻便是带着数不尽的聘礼到殷府门前提亲,以后被她拒之门外,并以十八条理由拒婚,让他颜面扫地,成为华阳的笑话。
她愣了神。
李忻郑重而严肃地说:“拂云,八年来我把你不喜的十八条都改了,重新来向你提亲,聘汝为妻。”说着将聘书双手捧到她的面前。
殷拂云恍惚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看着身边的兰溪和门外的闻邯等人,又望向面前的李忻和他手中的聘书。
八年前拒婚,她以为彼此从此不是仇人便也是陌路,将来若是寻不到良配,便在父母的安排下嫁于一位世家公子,与李忻,再无可能。
却不想命运捉弄,兜兜转转又回来了。他再次用当年的方式向她提亲。
只是李忻不是当年的顽劣少年,而她更不是那个单纯的少女。
她看了李忻许久,李忻很有耐心捧着聘书满眼期待地等着她接过,那份笃定,一如当年。
只是当年她打碎了他的那份笃定和期待。
她咽了下喉咙,润了润嗓子,低声问:“殿……陛下不恨吗?”
李忻愣了下,微微摇头,眼眶微湿:“我已知晓当年真相,拂云,让你受了这么多年委屈,对不起。”说着近前一步,将殷拂云揽在怀中,“拂云,嫁我好吗?你不满意我的十八条我都改了,你都看到的。我想娶你,唯有你。”
殷拂云僵了一会儿,轻轻推开李忻,从他手中接过聘书打开,看完后蓦地笑了声,抬头问李忻:“我能信吗?”
李忻被问懵了,顿了下才反应过来,殷拂云指的是那些关于他报仇的传言。
对于她这句玩笑话,他却很认真地点头,郑重其事地回答她:“你永远都能信我!”
“在此之前陛下得先答应我一个要求。”
“你说。”
殷拂云朝外走了几步,抬头看了看门楣,又望向府宅内,说道:“我殷家世代忠良,无数先辈战死疆场,如今满门被害,后继无人,我不能让殷家从此断了香火。”
“我答应你。”李忻认真地说,“我会将你所出一子过继于殷罗将军名下,改殷姓,爵位世袭。”
殷拂云看着他真诚的眸子,笑着收下聘书,交给身边的兰溪。
李忻开心地笑着,转身急忙吩咐:“快将聘礼都抬进去。”生怕晚了殷拂云反悔。
随队伍而来的乐队也奏起喜乐,众人笑着忙活起来,唯有一人拉着脸。
阿满怒气朝门外去,高杉拦下他问:“去哪儿?”
“去族中请我阿兄来。”
高杉忙拦着,可不能让井藏来,否则这位不知道要怎么窝火。
李忻却是一派轻松地对高杉吩咐:“让他去,最好快马加鞭,还能让井君长赶得回来喝我与他阿姐的一杯喜酒。”
阿满怒目瞪着他一阵,转身冲回府中。
恰时门外传来井藏的声音,众人都惊住了,这来的真不是时候。
李忻面上笑意慢慢变了味道:“井君长倒是来得及时。”
井藏走过来,对李忻行了依仲族礼后,笑着说道:“在下怎么也算拂云半个娘家人,陛下提亲在下不能不在,在下还要送拂云出嫁,喜酒一定要喝的。”
李忻与他相视须臾,两人都笑了。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殷拂云李忻更新,第 65 章 第 65 章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