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按例要去古灵禅寺沐浴斋戒三日,为祈求澧朝国运昌隆,百姓安康。皇帝为筹备大年初一的祭天大典,除夕之前也要在斋宫斋戒半日。
内务府是最忙碌的,既要为宫人们添新装,分发年底的赏银;又要为皇帝、太后准备先后出宫的各样行装。
礼部也早早开始筹备新年祭天大典,文德殿前广场正在搭建祭天礼坛。宫里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
这一日,长寿宫。
太后嘱咐皇帝道:“年关将至,朝中事务繁多,哀家与阿珂先行前往斋宫。皇帝千万勿要记挂,好生处理国中事务,两日后,再随礼部祀褔仪仗来斋宫相聚。”
“是,儿子牢记。母后也要注意身体,带上太医署随行,勿要延误病情。”
“哀家的病,哀家心里清楚。”太后看着皇帝和宋珂,面露笑意,“如今哀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和阿珂,只要你们俩能好好的,哀家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半月以来,二人虽没同她说开,但她怎会不明白?这两人现如今的关系,与从前大不一样了,一举手,一抬眸之间皆是缠绵的情意。
宋珂听到太后说出这番话,心头却是一阵大哀,再联想《无名书》中的内容,她简直心急如焚,除夕过完就到春天,姑母薨逝在即。
现下,得赶紧叫皇帝做些什么,才好改掉姑母的厄运,只是姑母是因病去世,宫里的太医都毫无对策,皇帝又能做甚么呢?
宋珂眼眸微转,殷切的望向虞洮。
“表哥,阿珂曾在古籍中看到一种妙法,若家中有人患了重病,就要请万福之人向上天请求赐福寿,天下恐怕没有比皇帝更加万福的人了,表哥不如提前半日来斋宫,也好为姑母祈福,如何?”
他不是能改变人的天命吗?如今也只能祈愿上苍能听到他的心愿,叫姑母神迹般的恢复。
虞洮凝眸细想,“也好,若能求得母后安康,试一试也无妨。”
观音菩萨寿诞前日。
龙旌凤扇,八宝彩旗。
四名御扇开道,后随二十宫娥手捧凤盂盆、提炉、香薰、香珠、衣巾等物,太后所乘金顶销金绣凤轿辇由八名黄门抬在肩上。
宋珂轿辇行在后侧,后又有二十宫人跟随。
行至西郊竹林,绿萼与轿内宋珂疑道:“娘子,你瞧瞧这处竹林可是眼熟得紧?”
宋珂闻言撩开轿帘,朝外望去。
可不正是,这片竹林不就是数月前,拾到《无名书》的月老庙所在之地。
宋珂问询:“绿萼,一路行来,可瞧见那日的月下老人庙?”奇快妏敩
“并未。”
“果然!”宋珂心下道。
她放下轿帘,背倚轿身,万念起于心间。
《无名书》大有玄机,月老庙又不见踪迹,人活于世,如蚍蜉游世,冥冥之中既叫她窥得天光,得这一段非凡机缘,她怎能不去搏一搏,螳臂挡车,蚍蜉撼树,纵是拼得个头破血流,也好过听天由命。
她阖目深呼,手握胸前紫檀木坠。《无名书》中内容已变化两次,皆因皇帝而起,如今她活得每日尽是争来的。
除夕将至,她必不会教姑母如天命所述,她定要为姑母也与这天道争一争!
不多时,一队仪仗浩浩行至妙峰山脚下。
妙峰山上共有殿堂十四座,供奉有佛儒道各路神圣,深受百姓和士族信奉,是上京城和周边郡县香火最盛之地。
高祖时,便在妙峰山金顶上建立行宫,方便皇帝与后宫诸位娘娘来此斋戒。
古灵禅寺正位于金顶之上,每年元月,自初一开庙后,人烟阜盛,车马喧闹,夜间灯火之繁,灿如星宿。
山路颠簸,仪仗行至半山,太后便命人停轿下辇,为示对佛祖菩萨的虔诚之心,要步行上山。
宋珂上前搀扶,林尚宫在一侧护持。
半日工夫,直至昏暮时分,终于到达妙峰山正殿,薄暮冥冥,满山苍翠中,掩映着典雅庄重的庙堂。远看香烟缭绕,飞甍崇脊,殿宇门楣上高悬“大雄宝殿”匾额。
仪仗停在殿外,住持出殿相迎,宋珂搀扶太后进入殿中。
高大的须弥座用汉白玉雕琢砌筑,座上安奉释迦牟尼佛金身佛像,慈眼视众生,法相庄严。
太后行至蒲团前,轻合双掌,垂眸跪拜,闭目请愿。一套佛礼行罢,出殿时,殿外已是夜幕低垂,繁星满天。
一行人便匆匆往斋宫去了。
宋珂随太后住进西暖阁,晚膳过后,一众宫人退下,宋珂为太后宽衣,扶上榻,掖好被,正要回屋,太后却开口留住她。
“阿珂,今日终于出了那方方正正的皇宫,不如今夜就留在我房里,我们姑侄俩好好交交心。”
太后散着头发,身穿亵衣,素面躺在棉被中笑看她。
“姑母?”宋珂微愣。
太后眸盈笑意,离开了皇宫,今晚她的精神格外地好,连称呼也从“哀家”换成了“你”“我”。
“阿珂,你可还记得?你四岁的时候,在南岭家中,我啊......”
她停下,情不自禁,噗嗤笑了一声,“我啊,总在夜里偷跑去你房中,给你念些瓦子中寻来的话本子。”
似是被太后欢愉的情绪感染,宋珂也眉眼含笑,侧身坐在榻边,“是啊,那还是我第一回知晓,世上原有这样多有趣的事儿。”
“来,阿珂,我们多少年没有同睡过了?”太后撩起棉被一角,示意宋珂上榻中来。
重逢虽已有月余,然宫中礼教森严,不可逾越,没有一刻如今夜这般,姑侄俩仿若真的回到十二年前。
那时候,在南岭宋家,太后也才二十出头的年岁,刚刚嫁给高祖没几年,正值芳年华月,即便在南部战事中受了遍身的伤,仍遮掩不了瑰姿绝艳。
那时候,宋珂也才堪堪四岁,整日被宋氏嫡女的身份压得喘不过气来,姑母的到来就好像是她生命中的一束光。
宋珂脱掉外裳,取下发簪步摇,垂下如瀑般的黑色长发,躺到榻上。
二人抵足而眠,暖烘烘的被窝似将她们的心都揉作一团,无尊卑长幼,如忘年挚友。
太后撑起身子,温柔抚上宋珂的脸,素手拂过她的杏眼朱唇,身侧这位身姿曼妙、亭亭玉立的女郎,早已与当年那个四岁的小女娃全然不一样了。
她凝眸相望,“阿珂,你当真长大了,都到要嫁人的年纪了。”唇含笑意,语带叹然,“十二年啊,我却也老了。”
“不,您还年轻。”宋珂忙道。
太后轻笑,仰身躺下,眼盯床上幔帷。
缓缓道:“我还记得,那时候每逢节日,南岭百姓们就会围坐在山包上,点燃篝火唱酒歌,跳木鼓舞。遍山头一簇簇红色的火焰,远看就像野红杜鹃,城中家家户户、满街满巷的纵情歌舞,淮南侯府就在街口开仓放粮,阖府上下忙得天翻地覆。”
她眼眸放光,唇边含笑,仿若真实回到那片热烈朴实的丘陵高原中。
“那时,我总盼着侯府放粮,一瞅准机会,就背着阿耶阿娘,逃了家塾里的课业,偷跑去瓦子里听戏。回府的时候,先生就告到阿耶那里,我就会被劈头盖脸一番痛骂。”
“我阿兄,也就是阿珂你父亲,他啊,就在一旁嬉笑嘲弄我,换来的当然也是阿耶的一通竹鞭。”
宋珂轻笑,“是吗?真没想到,尊贵威严的阿耶,年少时竟也会这样不正经。”
太后摇头,“阿兄那是舍不得我挨鞭子,故意凑上来替我受过,他还以为我不知道呢,他心里疼我,我其实都明白。”
顿了顿,太后转头看向宋珂,“他是我的好兄长,他也是你的好父亲。”
宋珂静静地不发一言。
太后侧过身,看着若有所思的宋珂,和她垂眸扑闪的眼睫,“阿珂,他将你送进宫来,你千万别怨他。”
宋珂深吸气,也在被中扭过身来,素手斜撑着脑袋,与太后双眸相对。
“姑母,若我说从没怨过,那是假的,我曾无数次怨过。为何我要被关在侯府里学这些女红刺绣、琴棋书画?为何我不能同其他兄弟姊妹一般无忧无虑?为何我是那劳什子淮南侯府嫡长女?为何、为何被送进宫的,是我?”
她越说越激动,声音带了哭腔,晶莹泪珠儿顺着细嫩的面庞滑落在枕上。
“可姑母,我现在是愿意的,我甚至庆幸入宫的人是我,不是别人。”
太后伸手拭去她脸上的泪,唇角微扬,“为何?难道是因为阿洮?”
“不,姑母,不是表哥,是您。正因为来了上京我才能见着您,才能......”
才能有机会为您改变天命。
宋珂含泪欲言又止,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
“才能什么?”太后问询。
宋珂盈盈泪光,回答道:“才能看到您的病好起来。”
太后轻叹,含笑,“阿珂,你真是太傻了。自得了这病,我再没妄想过那些。我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你和阿洮能好,南岭宋氏能好。”
“姑母......”
宋珂眼睫上沾满了泪珠,在芙蓉面汇成了一条小溪。
太后继续道:“阿珂,我是真的很挂念南岭。只是,此生恐再不能回去了。”
宋珂思如泉涌,泪珠噼里啪啦落个不停。
“不!姑母!阿珂定会叫您的病好起来,往后您还有长长久久的年岁,阿珂陪着您回去,咱们一起回去看南岭龙泉山上的杜鹃花,一起去瓦子里头听戏。”
太后含笑摇头,自顾自继续说。
“在他人眼中,我荣华一生,享尽了地位权势。可谁人知晓,深宫里的日子有多难挨?你可知你四岁时,我为何要夜夜去你房里给你念话本子?”
“为、为何?”她哭得一抽一抽。
太后将她抱入怀中,轻抚她的发,“我就是想叫你能活得有滋有味儿,千万别同我这般,终生困在这深宫中,守着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和一众不幸的女子共同分享一位丈夫。可你还是来了,和我一样,为了整个宋氏的前程。”
说到此处,太后也语带哽咽。
“如今,我有一个心愿,希望阿珂你能答应我。”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宫斗女配的苟命日常更新,第 10 章 罗浮梦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