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乎两个足球场大小的巨大坑洞突兀镶嵌在城区之中，坑洞边缘幸存的残垣断壁颤巍巍地勉力支撑着。钢筋水泥外露，泥土和残骸互相搅拌着将这片地域染成压抑的暗色调，哀朽与荒凉的悲伤自被怪物爪牙犁扫的土地弥散。
生命活动的轨迹在这战场遗骸之上被否定，惜命的横滨人早就在硝烟初期时奔逃四散。
如今，留存在这暗沉沼泽里的只剩下一个始作俑者，一个姗姗来迟的少年人。
胸口的空洞、仰倒坠落的人体、和划过天幕的血线。
可怕的一幕映入蒙上浓雾磨砂般的眼底，中原中也跌跌撞撞地仿佛一台生锈的陈旧机器人，踉跄着向那具躯体的落点奔跑而去。
他滚下了陡坡，爬起，奔跑，跌倒在物什残骸堆叠的废墟上，再爬起，再跌倒，最终手脚并用，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到达友人的身边。
接近的第一刻感受到的就是浸染了裤腿的濡.湿，撑地的手掌血红一片，中原中也无措地张着双手，去看这血液的主人。
黑发剑士躺倒在地，双目闭阖。刺目的红铺展在他身.下，像极了烈火燃烧过后的残破蝶翼，耳坠黑黄的矿石同主人的生命一般光泽黯淡。
那唇角眉眼具沾染着干涩血渍，缺失的右臂、浑身连自愈都来不及的繁多伤口昭示着战斗的惨烈。一身衣物更是早在持续的战斗中同剑士的身体一样残破不堪，散解的布料清晰暴.露出胸口令人绝望的空洞。
中原中也自欺欺人地颤抖着手去探棘刺的鼻息。
没有。
夹杂着哽咽的呼吸声急促起来，中原中也又急躁地去摸棘刺颈间的脉搏。
没有。
水珠砸落在宛如沉睡般的面容上，中原中也将棘刺抱进怀中，仓皇地用手掌在那胸口的空洞徘徊。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不…不…”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地——
“啊…嗬…”
喉咙很痛，像被烙铁煎熟、像吞下大把的刀片，有谁的嘶吼和哽咽回荡在耳边。
直到味觉反馈出血腥味，中原中也才发现……
那是他的声音。
赭发少年从来傲然的脊梁伛偻下来，他跪倒在坑洞中央，颓唐地紧紧拥抱住友人的尸身，发出语不成句的野兽般地哀痛嘶喊。
任何人都能从中感受到那铺天盖地的悲伤。
包括漂浮在天空中的魏尔伦。
金发男人浑身狼狈，形状怪异的长剑依然停驻在他的胸膛之中。他艰难地深呼吸，已经细小下来的血流随之加大流量。
魏尔伦握住剑身，重力覆盖其上，缓缓地将这把利器抽.出。
虽然剑锋终究还是偏移了，但误差距离却并不大。仅侥幸保留了一颗心脏的完整，留下的穿透伤也足够棘手且让魏尔伦头疼。
如果不是身为异能生命体，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样的伤势死神已然招手邀请了吧？
强健的肉.体算是为数不多的好处了。
唇角浮起自嘲的弧度，魏尔伦手下用力，噗呲一声，剑身被全数拔.出。
流血不止的伤口被重力封存，血液被重新引导走向，虽不及深海猎人但仍然惊人的自愈力让魏尔伦短时间内便能勉强行动。
那把失去主人的黑色长剑被魏尔伦握在手中，望着地面紧紧环抱着棘刺尸身的中原中也，他松开手——
飒……
长剑翻转着下落，最终切豆腐般轻而易举地切开地面，没入坑底半个剑身。
材质不知名却坚韧无比的剑锋因下坠的引力发出阵阵嗡鸣。
这嗡鸣声似乎终于唤醒了如石碑僵硬伫立在原地的中原中也，喉咙早已嘶哑到发不出声音，于是安静的让人恐慌的重力使缓缓抬起头颅。
蓝瞳映入高高在上的始作俑者眼底。
魏尔伦呼吸滞涩一瞬。
啊啊……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
让观者看到它的那一瞬间便会联想到索命的恶鬼、食人的罗刹，仇恨与怒火在那双眼睛中燃烧沸腾，仿佛下一秒就会将仇人拉入地狱拆骨扒皮。
被这双恶鬼之眼所定的魏尔伦却慢慢地、慢慢地扯开嘴角，展露出饱含柔和与宠爱的温柔笑容。
“哭泣吧，愤怒吧。”
北欧神明怜爱地凝望着他唯一的同类，宛若祈祷地吟诵。
“一切都是值得的，就像哥哥曾经经历过的那样。我的弟弟啊，这是你破壳新生必经的痛苦，哀伤过后，你会迎来真正的蜕变与救赎。”
荒凉空寂的废墟之中，这饱含诡异慈爱的话语遥遥捶打入中原中也的大脑。让他双眼浮现层层血丝，隐有水痕的面孔渐渐扭曲狰狞。
“中也先生！”
此时晚来一步的亚当传感器第一时间检测完毕现场信息，探测波扫过失去心脏和呼吸的棘刺时亚当卡顿了一毫秒。
抓捕对象的优先级让处理器跳过异常，亚当分析现状，当即执行判断。
“中也先生，魏尔伦已经被棘刺先生消耗到了近重伤状态！这是抓捕他最好的时机！！”
没错，这样的机会不会再有第二次了。作为威胁人类现有秩序的最危险的人物之一，魏尔伦曾经不费吹灰之力解决“钟塔侍从”的异能骑士并杀死被当做真正英国女王的替身，而同级别的暗杀事件还发生了八起。①
唯有棘刺、唯有深海猎人的特殊性才能让暗杀王魏尔伦在短时间内陷入绝无仅有的低谷，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天赐！
亚当相信中也先生已经理解了他表达的意思。
蓝色西装的机器警察注视着坑洞底部神情难测的重力使，等待他的答案。
中原中也没有回答。
他压抑着用力到几乎肌肉抽筋的双手，克制着，用对待蒲公英的轻柔动作缓缓将怀中的棘刺放下。
他站了起来。
然后，也许是一个呼吸的时间，就在那里，那个赭发少年的周围——
空气，扭曲了。
愤怒与仇恨的风扬起尘埃，无形的手将属于自然的伟力重现。于是，肉眼看不见的重力场形成了。
在亚当的感应器中，隐约能分辨出边界的球体以中原中也为圆心，倒塌挤压的废石钢筋颤动着发出轰鸣，它们失去重力一样漂浮起来，各自聚拢捏造成一团团巨型磐石。
坑洞的底部就这么像舀出一勺果冻一样被挖去半球形的土地，中原中也漂浮在这诡异的球体空间中心，身后恍若沉眠的棘刺无凭无依地睡在半空，疾风、碎石、尘灰，一切的脏污与纷扰皆避开了他。
外层风波咆哮，内层安然和静，分毫之隔便是两个世界。
浮动的发丝飘荡着，缓缓拂过棘刺的脸颊，拂过唇瓣，似乎仍旧温热的躯体恍惚予人他还能醒来的错觉。
但那只是错觉。
中原中也握紧拳，血从被染红的掌心渗出。
“抓捕？”
他用撕哑到几乎成气音的声音喃喃自语。
“不。”
下一刻，已经在某个区间内稳定的压力骤变！赭色发丝在扭曲的力场中狂舞，沸腾的杀意冲天而起！
“给我去死！！魏尔伦！！！！！！！！”
霎时，中原中也身若裹挟猩红光芒的陨石，携穿云裂石之声，尾部荡开层层圆环气流，向魏尔伦撞击而去！！
而悬浮在空中的魏尔伦面对这陨石坠落般的压迫，神情是与狼藉形象极不相符的气定神闲。他甚至带着一丝期待，伸出手迎接狂乱如野兽的攻击。
这是相同异能力的角逐，同样驱使着重力的两人身体随着双方距离拉近瞬息红光大盛！
重力与重力碰撞！！
BOOM————！！！！！！
冲击波以交手点为起始顷刻荡开！远处建筑物的玻璃随之齐齐震碎！稀里哗啦晶莹的玻璃雨接连不断下坠，光线随之反射，像大幕拉开戏曲将起。
激战由此一触即发！
头顶轰鸣声震耳欲聋，中也先生的怒吼与咆哮传进亚当耳中。
按照原则来说本机应该去帮助中也先生，抓捕暗杀王的优先级永远是第一位。但是现在出现了突发情况，本机面临一个更紧急更重要的事情。
考虑事件的未知性与危害性，本机决定先行处理此事件。
亚当看着缓缓从半空中飘下的棘刺，那个身影被温和的红光包裹着托抚着下落，对比头顶疾风骤雨的战局他周身是堪称宁静的氛围。
黑发剑士被轻柔地送到了地面，他静静地躺在那里，就像睡着了一样。
但那是不可能的，就算是融合了海嗣之血的深海猎人，失去心脏和大脑也只有死路一条。
亚当一步一步走下斜坡，他目不斜视地注视着棘刺，右手臂外甲分裂、移动、收拢、变换，最终合成一门小巧的机械炮。
亵渎一个战士的尸身并不尊重，但这是必须要做的流程。
亚当神色沉着，缓缓地一步步走近棘刺。
＊
高空之上的两人打得天昏地暗，他们的战斗方式不知不觉变得粗暴而野蛮，重力让他们似两辆大卡车来回正面冲撞，展现着最原始的力与力的角逐。
中原中也疯狂发泄着胸膛中的恨意与怒火，悲剧发生的太快，快到他连更多的思考都不能，脑中只剩下所有人永远离开他的事实。
在这让人头脑发胀双目赤红的愤怒下早已无所谓坚持，双手解放的不能再解放，中原中也挥舞着拳头，大型猛兽般疯狂撕咬着仇人。
嘭——！！！
掌心接住中原中也重若千斤的拳头，魏尔伦身体上将将愈合出一层肉膜的伤口再次迸裂！
两股翌属于不同主人的重力互不相让，自接触点卷起层层能量波和旋风。
相持不下的角力中，魏尔伦慈爱地凝望着中原中也，循循善诱：“就是这样，中也。愤怒吧，像野兽一样愤怒吧。我们本就非人，没有必要接受人世虚伪道德的约束。”
“谁跟你一样！”中原中也怒吼，厌恶充满着双眼：“我是人类！！”
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由旗会那群笨蛋赠予的、紧贴胸口的相片——作为人类的证明——源源不断地给予中原中也力量，源源不断地让他的仇恨沸腾。
“是吗？”
魏尔伦反问着，并不需要回答。因为下一秒，相互僵持的局势崩溃了。
中原中也瞳孔骤缩！
他无法反抗的、从来没有体会过的重压自面前自称兄长的人身上传来，以毫无悬念的碾压之势，将他棒球般击飞！
！！
中原中也在空中翻滚着以重力卸去冲力，他浮在半空，浑身紧绷警惕地盯着魏尔伦，汗珠濡湿鬓角。
刚刚那是什么啊？就像大人压制孩童一样……
魏尔伦在这注视下漫不经心地举起了手中的相片：“就是这个吧，你坚信自己是人类的证据。”
中原中也瞪大眼睛，什么时候——？？
“还给我！！！”
踢击，落空了。
中原中也神色空白，他的攻击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收势，声音便从他背后传来。
“我能理解你，中也。疯狂的排斥自己身上的异常，想要融入名为人的群体，于是忽视漏洞，于是否决自己的真实，于是相信所谓真相。”
魏尔伦的语气像形容失足的幼童：“原因之一或许还有你对那群人的信任吧。”
“信任”二字从舌尖流出，那声调饱含着中原中也无法理解但莫名火大的意味。
魏尔伦侧身躲过中原中也的拳头，拳风刮去左臂上一层薄薄的皮肉，巧合的跟棘刺受伤的位置一模一样。
“但这种心态是不行的，就像现在，你根本无法分清那些骗子给你灌输的是谎言。”
“他们让你怀揣虚假的希望，只是因为他们想要利用你的力量。”
“放.屁！！！”
拳头，比陨石更重、比风暴更有力的拳头，反馈着中原中也的怒火，将魏尔伦水平击飞，撞开墙壁，直直锤进了废楼楼体中！
中原中也紧随其后，冲进了烟尘滚滚的大楼中！
嘭！！楼板被下坠的力道层层击碎，魏尔伦微.喘，捏住踩在胸口的脚的脚踝，将中原中也投掷抛飞出去。
翻身轻巧落地，魏尔伦捂住被棘刺一剑捅.穿的胸膛，那里的伤口崩裂了。
抬头，头顶是两人一路犀牛般垂直撞碎几层楼楼板留下的一层层空洞。
中原中也如同□□，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折返，自被抛飞的方向破开灰尘攻向魏尔伦！
魏尔伦叹息着，他抬起手掌，接住了这一击。
嘭——！！！
残破不堪的大楼轰鸣着震动，发出刺耳的哀嚎。
“唔！”
中原中也咬紧牙关，他浑身僵硬地保持着出拳的姿势。
动、动不了——
魏尔伦看着中原中也，比他稚嫩的弟弟更加纯熟的运用异能力钳制住了躁动的年轻人，终于创造出了能够谈话的时间。
“放弃吧，承认吧，认清自己的本质吧，我的弟弟。”
“你不是人类。”
魏尔伦陈述事实般的笃定，他的目光中荒谬地浮现感同身受的悲哀。
“你——只是由字符编撰而成的人格，一共2383行的字符串。”
这语言的重量难以形容，短短的一句话落地，却比最大当量的核.弹.爆.炸还要恐怖。
“什…么……？”
中原中也脑中一片空白，他像被人狠狠在头上敲了一闷棍，空茫茫的白噪音充斥着听觉。
拳头上不断施压的重力泄气皮球般突兀消散，中原中也怔愣地看着魏尔伦。
金发的北欧神明慈爱而悲戚地注视着他的弟弟，沉重的、腐朽的肮脏真相被他缓缓剖析。
“军队的研究人员试图从异能力者身上提取异能本身。那个尝试成功了，不过只有一半。异能这种东西是无法由机器操控的，能操控的只有人类的灵魂。但这同时意味着异能的输出极限是由人类的精神来决定的，于是研究者想到了欺骗异能。他让异能相信那里有人类，从而进行控制。”①
金发神明将不知不觉不再抵抗的中原中也从空中放下，那个赭发的少年摇摇晃晃地在碎石残骸中站稳。
“为此而产生就的是人格式，也就是伪造了灵魂的人类的仿制品。”①
赭发少年瞳孔颤动地看着面前满目慈悲的神明，一双蓝瞳被什么击碎，溅起一圈圈涟漪。
“这是为了欺骗异能而写下的，极其简单的感情方程式和行动原理法则的字符串。它的长度为2383行。”①
金发神明哀切而慈爱地伸出手，轻柔地抚摸少年的脸颊。
“你明白吗？中也。你的灵魂只不过是研究者们心血来潮打下的，2383行程序。”①
细小的尘埃在空气中浮动，一高一矮的兄弟站在唯一的光亮——自头顶层层空洞投射下来的微弱天光中，破烂的残骸废物堆叠在他们周身未被光明触及的黑暗里。
“但没关系，没关系的，我的弟弟。”
兄长的眼睛充满着爱意，他像吟唱安眠曲一样安抚着。
“如果只有数字一，那孤独便永远无法缓解。可我们是幸运的，就算是字符，两段程序依偎在一起也能够互相取暖。”
“只要兄弟相互依靠着，哪里都可以是我们的归处。”
那个弟弟垂着头，发丝投下阴影，阴影模糊他的神情。
“是吗……是吗……”
他嘶声喃语，像沙漠中的遇难者。
“这就是你真正的目的……”
“没错。”
魏尔伦笑了。
“看，那个叫亚当的机器也骗了你，一个兄长怎么可能会暗杀他的弟弟。”
已经十拿九稳了，不会再有任何突发情况。
魏尔伦自信胜券在握，他向中原中也伸出了手，想要拉住他的手。
啪！！
中原中也大力拍开了那只手。
魏尔伦的笑容消失。
“所以、所以——”
中原中也的声音蓦地上扬，几乎破音，他声嘶力竭地咆哮。
“所以——你就杀死了爱我的人？！！！”
那张吞没在阴影中的脸骤然上抬，中原中也昂着头，双目赤红，眼球中布满狰狞的血丝。
他难以置信地嘶吼着、质问着。
“这就是家人吗？？！！！杀死我朋友的家人？？啊？！！！！”
他挥拳，风压呼啸着搅乱空气中的尘埃，尘埃飞扬，污浊了头顶投射而下的微弱天光。
“回答我啊！！！！魏尔伦！！！！！！”
嘭！！裹挟着重力红光的拳头锤向魏尔伦胸口，被熟悉的手掌再次拦截。
魏尔伦面无表情地看着中原中也，像是在面对不听话的叛逆孩童。
“我在替你斩断束缚你的绳索，我在给你自由。”
他这么劝告。
“这是爱，中也。”
中原中也几乎要笑出来了，为这匪夷所思到莫名其妙的答案，他感觉他就像在看一出可笑又可悲的黑色幽默歌剧。
这算什么？棘刺和旗会居然就因为这种荒谬的理由死去？
“如果这就是爱——”
风在狂嗥，重力一再突破上限，层层叠加。压迫积攒，代表异能力的红色被泼墨般染上不详的暗色调，魏尔伦惊愕地瞪大双眼。
“我·宁·愿·不·要！！”
BOOM————！！！！
那是比爆.炸还要可怕的冲击，楼宇坍塌下沉，轰隆隆的声音中破败不堪的废楼就像被扔进沼泽，垮塌着失去了所有高度。
魏尔伦形似流星，水平的重力让他的躯体成为攻城锤的锤头，接连撞碎贯穿几栋楼体，撞进废弃仓库，犁过水泥地板，翻滚着冲进森林，截断一颗颗树干，惊起零星哀叫的飞鸟。
背倚被连根拔起的树木，树叶纷飞而下，鼻间尽是泥土被翻开的土腥味。魏尔伦看着中原中也攒着显露出白骨的双拳，出现在他上空。
望着他的那双蓝眼睛中没有孺慕，只有仇恨，刻骨的仇恨。
“你以为我会忘记吗？因为你，棘刺还躺在不该躺下的地面。”
一字一句，中原中也恨声低喝。
“给我用你的性命来抵偿！”
拳头，疾风骤雨般的拳头似雨点，因为太过快速而发出鞭炮般的空响，魏尔伦被一次次更深的嵌入地面，胸膛的剑伤彻底开裂，鲜血再次浸染了他胸口的布料。
随即，是一声在混乱的噪音爆.响中微不可闻地叹息，饱含无奈与纵容。
这就像一个信号，中原中也的攻击被迫停止了。
他保持着骑.在魏尔伦身.上出拳的姿势，无论如何使力都无法再进一步。
“唔……”
方圆五米的红色力场包裹住了魏尔伦和中原中也，空气被红色的重力替代。两人被置入水球一般的环境，球外的景色曲折，皆被覆盖上一层红色。
“就这样听着吧，中也。”
魏尔伦躺在泥土上，他没有看一眼中原中也，安静地凝望着连一丝云彩也无的寂寥天幕。
“棘刺，深海猎人的遗卒。”
“因为他是你唯一接触到的同为实验室出身的同龄人，于是你将他当做同类？于是你将他视做救赎？”
魏尔伦疲乏地闭上双眼，他再次叹息，就像父母规劝孩童。
“这不可以，中也。”
“你真的认清他的本质了吗？你明明连他是什么都不知道。”
中原中也一直在抵抗，他在属于长者的压制中艰难喘.息，闻言咬牙挤出话来：“闭、嘴，不用你…强调！”
深海猎人的出身再怎么样也轮不到外人来高高在上地置喙！
就凭他们全员覆灭的牺牲——
“你、没有…资·格！”
面对这掷地有声地反驳，魏尔伦浑不在意，他只是将一切剖开扔到中原中也面前。
“不久之前的外派任务让棘刺在意大利停留了半年，你知道这半年中发生了什么吗？”
中原中也当然不知道，黑手党中除非合作，其他成员的任务具体流程和内容都须对任无关者保密。
“意大利热情组织中有一个替身使者，他的替身能力是将敌人的DNA与一个女性结合，然后生育出一个供他操纵的人形替身。”
“你知道他用棘刺的DNA生育出了什么吗？”
魏尔伦睁开眼，他将手伸进衣兜。
“棘刺的基因居然打破了替身定律，那个替身使者最后生产出了——”
“一只怪物。”
“而那只怪物，在诞生之后就将生育它的母体活活撕吃。”
碎成几块的模糊相片被重力托举着在中原中也面前拼合，画面中一个庞大且可怖的怪物舒展着遍布全身的触.角，将自己深深扎根进土地。
“你明白吗？中也。”魏尔伦冷漠地说着，寒冷的就像命运刮过冻原的风。
“棘刺从基因上就是错误的。”
“……那又怎么样。”
中原中也嗤笑，他的目光从相片转向魏尔伦，嘲讽道：“如果你没有骗我，那我们两个与棘刺也并无不同。都是怪物，难道还需要还分种类吗？”奇快妏敩
魏尔伦再一次叹息，无可奈何的感觉让他头疼，虽然他从不认为他的弟弟是一个能够轻易说服的笨蛋，但过于执拗也让他很是为难。
“中也，你以为仅止于此，是吗？”
魏尔伦漠然道：“所有深海猎人死后都会变成海嗣，棘刺也一样。但，他也不一样。”
“虽然并不明晰，但我有所预感，现身于世的将会是更为恶心更加难以想象的东西。”
“棘刺褪下作为人的伪装表皮的模样——你马上就可以看到了，中也。”
似乎是与此相呼应，远方遥遥传来一连串急促的枪.响。
那个方向！！
中原中也惊愕地想要回头，却动弹不得，全身骨骼在重力的压制下发出嘎吱声。
魏尔伦唇角勾起笑意，他喘了两口气，顶着被血流濡湿的衣物慢慢站起来。
“既然那么执拗的把他当做同伴的话，那么显露本质的过程也一道进行吧。”
血滴落在地，魏尔伦掐住中原中也的脖颈，抓住布娃娃一样将他轻而易举地拎起。
“啊……嗬……”
无法动弹，难以估量的高强度重力笼罩住了中原中也，连挪动手指也做不到。
他只能恶狠狠地盯着魏尔伦，恨不得用目光剐下他的肉。
魏尔伦在这如恶狼般的注视下泰然处之，他悠悠道：“来吧中也，就由兄长我，向你证明话语的真实性。”
他向中原中也伸出了另一只手。
那只沾染着血渍的手掌在湛蓝瞳眸中逐渐放大——
……
………
…………
太宰治在奔跑。
他从来没有这样奔跑过，就像若是慢了一步马上就会丢失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
不明缘由的预感火烧般炙烤着，焦虑感充斥大脑。而直到刚才，直到来自陈旧住宅区边缘的那一发反向流星划过天幕前他仍然成竹于胸。
太宰治知道今天会发生的所有事情，他当然知道。甚至连魏尔伦的目的，他的行动所需资料都是由太宰治提供。
两天前，魏尔伦于深夜前来废弃场找上了太宰治。这个曾经身为谍报员的暗杀王要从大脑中封锁着无数秘密的太宰治嘴里撬开他行动所必需的东西——港口黑手党各类机密事项的资料。
于是，面对即将施加于身的痛苦审讯，太宰治理所当然地把资料交给了魏尔伦。
当然，是做过手脚的机密资料。
魏尔伦想要暗杀的不止一人，那行动自然有先后顺序。而顺序受情报影响，因此，只要人为干涉情报的内容，暗杀计划的顺序便是可控且可预知的。
如此，便可以争取宝贵的时间来做更多的部署，例如：反暗杀、以及反抓捕。
棘刺成为第一个目标也是太宰治操纵的结果。
当然，太宰治知道以棘刺现在的实力还无法击败魏尔伦这个级别的超越者。上次兰波是占了出其不意的优势，更别说这次魏尔伦准备万全。
但长时间的相处中棘刺有多少手段太宰治一清二楚，打不过，完美的伪装自身陷入假死欺骗敌方棘刺却一定能做到。
『不羁逆流』可是个极其灵活且好用的异能力。
借助这个机会棘刺便能顺势消失在魏尔伦视线中，由明转暗协助太宰治进行“反暗杀”。
所以就算一刻钟前放置在棘刺身上的所有窃听器都尽数损毁，耳机中传来的皆是一片嘈杂之声太宰治也从来没有急躁过。
他甚至哼着歌扔掉了耳机，悠闲地穿梭在小巷中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嗯，趁着魏尔伦没精力关注他正是加快计划布置的好时机。
毕竟迄今为止一切都在计划当中，不是吗？
然而这份自信，截止在那发反向流星现身之时。
当时太宰治的身边是正在听候吩咐安排的狙杀队主力成员，他的话音在骇人的巨响中戛然而止。
太宰治眉头紧蹙，他看着窗外那发一时吸收了附近所有光线的流星，神情不知不觉严肃下来。
不得不说，连太宰治也没有见过这种程度的攻击，这真的是人类能做到的吗？
但他不用怀疑，棘刺能够躲开这个。
太宰治回头，若无其事地继续吩咐——他本当这样做的。可他的声音却越来越小，直到连气音也彻底消失。
太宰治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神色深沉，如坠冰窖的恐怖气势从他身上向外散发着，让周边的部下们襟若寒蝉、一言难发。
“………”
焦躁，焦躁，难以形容的烦躁感自心脏蒸腾而起，像火车偏移轨道、计划超出预料的不祥预感不断锤击着太宰治的大脑。
太宰治缓缓抬起手，扶住额头。
棘刺自意大利归来后的种种不明反应、细小到几乎没有的行为细节、以及这几周接连彻底报废成渣的几个训练场，那份“紧绷”在太宰治脑海中疯狂闪现。
不对……
不对不对不对——
有什么、他忽略了什么？！
太宰治猛地转身推开大门，他抢过钥匙，驾驶着汽车向地下停车场的方向疾驰。
心脏扑通扑通跳动的声音似击鼓在耳边连响，某种名为恐慌的东西在这过程中逐渐浮现而出。太宰治握着方向盘的手心满是汗水，他像缺氧一样急促地呼吸着。
一路似乎是撞开了什么东西，气急败坏地鸣笛声不停在背后响起，但那都无关紧要。
大力将刹车踩到底，橡胶轮胎与水泥地面摩擦着发出尖啸。车头坑坑洼洼，太宰治踉跄地冲下汽车，他奔跑着，本就不稳当的黑色大衣从他肩头掉落在地，被主人弃如敝履。
奔跑，奔跑，太宰治终于来到天坑的边缘——
“…………”
“………………………”
太宰治神情一片空白。
他像被关进铜钟内的白鼠，一声敲击，整个世界都在震荡。
从来没有设想过的结局——那个人心口可怕的空洞——横隔着遥远的距离清晰呈现在他眼前。
嚓…
鞋底摩擦地面，太宰治不知不觉后退一步。
不可能…不可能……怎么可能？！
以棘刺的理智、以他的理性他绝不会——
…………理、智……？
颤抖的唇停止了，但却跌向另一个极端，僵硬的足以比肩最坚硬的矿物。
血珠从紧攒到发白的双拳中滴落。
“哈……哈哈哈……哈…哈……”
面皮像被无形的线扯起，裂开令人毛骨悚然的恶心弧度。
太宰治的上半张脸消失在阴影中，他低低地笑着，仿佛一个突兀发疯的精神疾病患者。
果然，果然……
“不想失去的东西，总有一天还是会离你而去。渴求的一切存在价值的东西，从得到它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有失去的一天。”
那个瘦弱的人形宛如风中残烛，在现实的飓风下潦倒狼狈。
“不惜延长痛苦人生也要去追求的东西……一个都不存在。”
他弓下.身，双手发了疯一样地掐住自己的脖颈，企图缓解那不知名的苦涩。
错误。
错误。
错误。
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呜……”
朽败与腐烂的气息灌入鼻腔，连呼吸都被剥夺。指甲掐破皮肤，肮脏的血腥浸满手掌。
肺像破旧的风箱，哀嚎着运转。他像一只濒死的动物，本能地想要逃离这致命的梦魇。
太宰治抬起头，摇摇晃晃的好似失去牵引线的木偶，他挪动脚步——
动作突然停滞。
余光中出现一个身影，蓝西装的机器人刑警正在接近躺在地面的棘刺。
而他的右手，变换成了一门机械炮。
所有的情绪都从那张脸上消失了，太宰治面无表情地看着机器刑警，鸢眸漫出肮脏而丑恶的污浊淤泥，无形而恐怖的气息似开笼出逃的怪物喷涌而出。
机械炮对准了安静沉眠的棘刺的头颅。
太宰治的面孔恶鬼一般扭曲了。
他拔.出了手.枪。
砰！
机械炮偏移。
亚当：！
由嫌不够，太宰治瞳孔几乎缩成针尖，他疯狂地接连扣下扳.机。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弹.夹彻底清空，就算继续扣动扳.机也只能发出咔咔的空响。太宰治丢垃圾般扔掉这把废物，一边抽出另一把手.枪.举.枪.射.击，一边走下斜坡，一步步向亚当压迫。
突然出现的人、突然发动的攻击让亚当急于招架，他进行销毁的指令不得不中止。
手臂变换成合金盾牌抵挡，但刁钻的子.弹又射.向腿部关节。抵御的间隙亚当看向攻击者，那张脸的样子让他的动作卡顿一瞬。
博士，本机……好像看到了鬼。
中央处理器不由自主这么想着，亚当吞了吞并不存在的口水。
但指令刻不容缓，亚当的资料库里有这个人。太宰治，港口黑手党的黑色幽灵，与棘刺先生相交甚笃。
刚才太宰先生很有可能是看到了本机的行动将其误认为对死者尸身的亵渎才会发起攻击，只要本机将缘由尽数道出，应当能够获得谅解。
“太宰先生，请停手！按理来说棘刺先生马上就会变成海嗣，为了避免危害扩大，本机必须立刻执行销毁指令！”
射.击停止了。
亚当松了口气，太好了，符合推算。
“感谢您的谅解，请容本机先——”
“……按理来说？”
诶？
亚当愣住了。
“……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喑哑的声音似两张粗糙的砂纸相互摩擦，太宰治未被绷带束缚的左眼转动着转向亚当，艰涩而怪异的模样像极了鱼的眼睛，无神且令人毛骨悚然。
亚当有些不明所以，下意识复述：“按理来说棘刺先生马上就会变成海嗣，为了避免……”
“……呵…”
是笑声，再次打断了亚当复述的低哑笑声。
亚当：“………”
亚当：“？？？”
本机觉得自己的处理器在发烫，温度高到能煎熟鸡蛋的那种程度。情绪模块复杂的反馈很是奇妙，于是本机检索了对应资料，得出“麻木”和“匪夷所思”两个结果。
原来如此。
……不知为何，本机并没有学习到新知识的喜悦。
太宰治还在笑，如果那闷在喉咙中的闷响能称之为笑声的话。
“喂，机器人。”
黑发少年手掌捂住半张脸，发丝凌乱地在面孔上投射下晦暗的阴影。他唇角上钩，嗓音粘腻而甜蜜。
“你检测出的数据，有异常吧。”
是陈述句。
跳跃的思维让亚当思考的速度也慢了一拍，他停顿半秒，犹豫道：“……探测中棘刺先生的基本生理活动已经全部停止，脑域活动也按照记录先例呈‘冻结’状态。”
“但衡量海嗣化深度的‘切米帕因雷数值’频谱不同于其他深海猎人‘螺旋山脉式持续上升’，棘刺先生呈现出一种较为异常的‘平缓水波式前进’状态。”
谈及此处一直表现的颇具人性的亚当无意识流露出属于机器的冷酷：“可无论如何数值都处于并不良好的上升态，于是本机的逻辑判断需立刻执行销毁。”
“不。”
太宰治转身走到平躺在地的棘刺身旁，他蹲下.身，看着那张沉睡的脸。
“你是对的，你也是错误的。”
亚当不明白，太宰治只留给了他一个背影，他无法从微表情推算。
太宰治也不需要亚当明白，他指尖摩挲着棘刺温凉的矿石耳坠，指腹反复抚净矿石之上沾染的血渍与灰尘。
他想起了一年前，十五岁时对棘刺海嗣化无法起作用的异能力。
什么时候消除一切异常的人间失格面对个体的异常不起作用呢？
恢复光亮的矿石自指间溜走，那只注视着棘刺的鸢眼色彩却渐渐沉淀，仿佛吸收了一切光线和声音的黑洞。
只远远一望便会让观者深感不适的暗色调弥漫着恶意的淤泥，太宰治唇角眉梢却越加显露出温煦甜蜜，强烈的反差带给他人毛骨悚然的危机感。
站在太宰治背后的亚当思绪突然卡壳，他浑身一抖，不明所以地观察扫描了一圈四周。
没有异常啊？
“机器人。”
亚当回神。
太宰治伸出手臂，手掌在亚当面前摊开。
“把你的衣服给我。”
亚当：“……”
本机又不明白，本机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按照案例中的受害者一样双手护胸吗？
最后亚当还是把他的西装外套脱下来递给了太宰治，在一声不耐烦的嘁之后。
太宰治用西装将棘刺胸口骇人的空洞遮住，起码不会让人一眼看见就觉得这个人没救了。然后他试图把棘刺抱起来，在亚当的视线下尝试了几个姿势都没有成功。
啧。
棘刺你沉的跟肉猪一样。
太宰治不耐地把棘刺扔在地上，拿出通讯器联系棘刺亲信，谁的上司谁去扛，他管棘刺去死。
“那个……太宰先生。”
本机不得不出声了，本机总觉得在太宰先生出现后事情不知不觉就拐向了另一个方向，明明刚才本机还在执行销毁指令。
“本机需要执行……”
“好了好了。”太宰治摆摆手，神色淡淡。
“警官，你的最高优先级不是抓捕魏尔伦吗？现在蛞蝓那边应该也快分出胜负了，再不跑快点本来就重伤的魏尔伦说不定就被中也杀掉了。”
！！确实有这个可能，而且这个可能性还非常大。棘刺先生刚刚惨死在中也先生面前，以中也先生的脾气他绝对不会留手的！
“但是本机需要……”
本机是一个合格的刑警，本机觉得自己能同时兼顾两个任务。
太宰治从亚当身旁经过，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里由港口Mafia后续部队接手，放心，就算曾经是同伴黑手党也不会留手。”
太宰先生的表情真诚又公正。
本机觉得太宰先生说的对。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轰隆隆的巨响。有什么被解放了，于是大地震动，风从未知的点喷涌而出。
轰——————！！！
黑洞，突然出现在视野中的巨大黑洞，黑色的火焰从那地狱中蓬勃地向外燃烧着，周边的建筑、土地、树木像流沙一般被吸食了。
那是什么？那个球体？？！
检测器自主运行着，惊愕的亚当自动播报着灾厄的情况，“异能相位扩大，观测到疑似霍金辐射的高能射线，数值持续上升——”
风吹乱了太宰治头发，他望着那个不祥的黑洞，揉了揉太阳穴。
啧。
真是一刻也不停歇，只会让人收拾烂摊子的两个混蛋。
“行了，别念了警官，走吧。”
撇下亚当，太宰治一马当先，走向黑暗的地狱。
天幕作底，废墟在下。黑发少年与光明背道而驰，一步步踩着残骸自深沉的地底向上、向前、向睁开一只黑暗眼睛注视人间的魔王而去。
现在，去把另一个不省心的家伙捞出来。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爱丽丝隆三衫元更新，第 47 章 第四十七章 大家都认为我挂了这件事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