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声逐渐消失之后,一个人影不知何时从哪里闪出来,朝着他们走过来。
明霞没有近视,但视力也没有特别好,晚上有时还有点看不清。
她微微眯起眼睛,定睛仔细观察走过来的人。
这是一个光着脑袋的男子,外表年龄在三十到四十岁之间,皮肤黝黑,穿着一件褪色严重的军绿色衬衫,和一条藏青色的裤子。
待他走近,明霞看得更清晰。
他个头不高,身体的肌肉,动作,体态,都看出他很扎实的体格。
眼睛很大,宛如铜铃,睫毛和眉毛粗黑,脸部轮廓骨骼分明,表情带着几分冷峻,看着并不好相处的模样。
他走过这片浅浅的山谷,动作极快,但又仿佛与山中的花草融为一体,波澜不惊。
他走到他们面前,严兴往前一步,微微沉下声,用白山镇附近通用的方言,说道:
“阿虎,这位是豹子的母亲,她找了她很久,一听说她的消息,就赶了很远的路过来。”
阿虎听到这句话,猛然转头,目光如暴雨下的雷电,死死盯着明霞,一眨也不眨,眼中血丝密布。他手里握着一把长长的柴刀,竟一步一步逼来。
换个胆小的人面对他这副模样,怕是要惊慌失措,夺路而逃。
明霞倒是稳得住脚跟。
在这一路上,明霞已经做好对方态度不佳的准备。如今被他这么一盯,立刻后脖颈寒竖起,身体紧绷,双拳下意识握住,保持着十分戒备,警惕地回视对方。
对方的眼神和气势,就像一只被激怒的猛兽,还不是人工饲养那种,而是自然界里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凶猛货色。
明霞背后冷汗冒出,但她的控制力不差,面无表情地接住对方的眼神压迫。
任凭狂风暴雨,明霞岿然不动。
程奇紧张往前一步,却被严兴拦住,两人站在明霞两边,沉默地注视着明霞和阿虎。
明霞和对方的对峙谁也不肯让步。
眼睛不眨一下。
呼吸不多一下。
更不会先将视线移开,仿佛谁先退让,就会彻底输了一样。
“阿虎,客人来了,我们要好好招待。”
最终,突然冒出来的一个男声,将明霞与对方剑拔弩张的对抗打断。
明霞和阿虎的眼神同时移开,看向声音来源处。
“你好,我是阿狼,豹子叫我阿叔,这是阿虎,豹子叫他阿伯。”说话的人,是孩子的另一个扶养者。
明霞刚才的注意力一直在阿虎身上,不知道阿狼是什么时候走近他们身边。
虽然初见就给她来一个下马威的感觉很不好,但明霞知道此时并不是宣泄情绪的时候。
对方明显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无论哪种态度,明霞都要接下来。无能才要狂怒,越是如此,她越要冷静。
深吸一口气,明霞脸上露恢复笑容,点头说道:“你好,我是孩子的母亲明霞。”
从外表上,阿狼的年龄比阿虎看起来年轻一点,皮肤稍白,眼睛狭长,鼻梁高挺,个头高挑,面部五官更为秀气。
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一件与阿虎同色的裤子,手里拎着一把土制弓箭,脸上带笑,稳稳地站着。
无论这两人外貌有何区别,周身都带着一股原始而彪悍的气质,但又与明霞以往看到的普通山民又有所区别。
阿虎一声不吭,走到阿狼背后站着,猛虎一般的气势微收。
“警察同志,你们一起进来坐坐吧!”阿狼的态度看起来不错,脸上的笑容一直保持着。
严兴看了明霞一眼,见她神色平静,便点点头,回答道:“请带路。”
明霞紧紧握住的拳头,略微松开。
她这时候感觉到掌心被指甲掐得发疼。
严兴看了一眼程奇,眼神往后示意了一下。
程奇立刻反应过来,主动走到明霞身后,看着仿佛是一个木讷青年,实际上一丝不苟地照护着面前的明霞。
“客人们小心,我们山中野兽多,为了安全,这一条路上,我们安了不少陷阱,你们要跟着我们走,不乱走,要不一个不留神掉进坑里,那里面有削得尖尖的竹片子,那就麻烦了。”
阿狼看起来很健谈,走在队伍的正前方,不时转过头来,谈笑风生,说些不痛不痒的事情,又隐隐有些别的意味在里面。
阿虎则跟在他的身后,频繁地转头,盯着严兴三人,眼神充满审视。
明霞没有接话,她揉着手心,紧紧跟着严兴,不走错一步。
阿狼没有骗人。
山坡葱绿的草丛和漂亮的野花间,确实有陷阱。
坑洞隐蔽,明霞没有看到。但明面上的兽夹,明霞就发现一个。
山坡走过半途,她转头时,看到草地里有一个黑铁质地,带着长钉的马蹄状金属物,显然对任何踩到它的家伙,都不怀好意。
同时,明霞也在侧耳倾听。可惜,之前出现的那个孩子的声音,直到他们走到石壁前,也没有响起。
石壁是山坡的尽头,却不是道路的尽头。
沿着石壁大约走了五十多米,明霞注意到石壁边缘野草稀少,有一条不太明显的小道,应该是日常走动留下的痕迹。
明霞心中一动,目光落在石壁上。
这时,前面带路的阿狼停下脚步,转头对严兴三人说道:“我们从这里面进去,跟紧了。”
他虽然脸朝着严兴,但明霞可以感觉到,他的余光有落在自己身上。
说完,阿狼扒开一片茂密的藤条,猫着腰一眨眼的功夫,就从众人的视线中消失了。
而紧接在阿狼身后,阿虎也一个弯腰的功夫,身影完全不见了。
严兴跟上几步,观察了一阵,才转过头对明霞和程奇说道:“这是一个洞口很小的山洞,上次没带我们进来,可能就是他们的住处,我先走,你们跟过来。”
严兴的话,让印证了明霞脑海里的猜测。
果然,石壁之后,另有乾坤。
严兴继续往前走,然后俯下身。从明霞的角度看,严兴的身影,好像瞬间被石壁吞噬一般。
明霞没有犹豫,迈步跟上。
走到他们消失的位置,明霞才看到石壁的拐角处,有一个只到自己肩膀高度,只够一人侧身通过的岩石山洞。
山洞里不知是何情况,明霞侧耳分辨山洞里传来的脚步和说话声,也小心地走进去了。
一走进石壁山洞中,周遭光线马上昏暗,狭窄的石壁挤出了一个长长的甬道。甬道的宽度恰到好处,让一个成年男子通过并不困难。
对体型瘦小的明霞来说,走在这条石壁甬道上,还挺轻松的。
一行人的脚步声是这条狭窄甬道里清晰的音源,同时混着一些克制住的呼吸声。
明霞前方是严兴,后方是程奇,前后皆有着落,这让她在这种昏暗压抑的环境中,不至于过度紧张。
她的手指划过粗糙的石壁,干燥粗粝,并非想象中的湿滑感。
她缓缓地呼吸,发现甬道里略带一点凉意的空气,由轻缓的风送到面前。
她感受着地面的触感,心中猜测甬道地面的角度。
一个通风干燥的山洞,地面呈坡度向上,不知道会通向何方。
这条甬道应该是天然形成,前半段狭窄,只能容纳一人走过。中间段极暗,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下,走在最后的程奇直接从身上摸出手电筒,光源打在明霞稍微前面一点。
随着的道路逐渐变宽,等到最后十米,视线豁然打开,居然有外界的阳光撒落在通道中。
明霞抬头,诧异地发现,甬道头顶上的岩石不知何时消失,形成了一个天然的一线天地貌。
自然生长的野生树木枝叶将头顶那片狭窄的天空遮挡大半,只有呈现不规则图形的阳光照落在岩壁上。
“阿狼,你们住在这里,会不太方便吧?”严兴说话声打破了众人之间的安静,他走在明霞前方,突然停下脚步,出声问道。
明霞也跟着停下来,她的目光掠过严兴的肩膀,打量着石壁通道外的情景。
居然是一个像露天天井一样的地方。
与外面野草丛生的山谷不同,这个大约有半个篮球场大小的天井,地面被打理得非常干净,几乎看不到太多的野草。奇快妏敩
在天井中心的位置,还似模似样得摆上雕刻成石桌石凳的石头。
天井的一角,绑着两只尾巴五彩斑斓的野禽,体型有普通公鸡两倍大小,凶猛不甘地扑腾着翅膀,看起来像随时要挣脱的模样。
阿狼将他们带到此地,可以看出面色稍微放松,扬了扬嘴角,指着天井中间的桌子说道:“客人们请坐吧,阿虎给他们倒点水。”
明霞走进天井,发现这里的空气反倒不如甬道里清爽。
空气中,飘着一股血腥味。
明霞凭感觉往右一看,一只黑漆漆受了伤的小野猪,被绑在一块石头上,奄奄一息,地上已经有一滩血水。
从这里的环境来看,这里应该只是一个类似院子的地方,而不是他们起居之所。
而围绕着天井那一个一个大小不一的石洞,应该就是通往他们真正住处的入口。
细细一数,天井石壁上的洞穴,居然有整整八个,有超过三米高度,也有猫着腰才能通过。
明霞收回视线,直直看着阿狼,声音有力地说道:“孩子知道这件事情了吗?”
阿狼还没回答明霞的问题,阿虎端着几个竹筒,面色不太好地走过来,重重把竹筒放在桌上,没好气地说道:“喝吧!”
没人在意他糟糕的态度,明霞严兴盯着阿狼,程奇则不断转头,打量着这里的环境。
阿狼垂着嘴角沉默好一会儿,才缓缓扬起嘴,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跟她阿叔,就没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呸呸呸!”
不知从哪个洞穴里,冒出先前那声略显稚嫩的童声,倒是把东环西顾的程奇给逗乐了。
“这娃儿挺可爱,脾气真火!”程奇摸了一把自己的脑袋,小声的嘀咕了一句。
“你这憨大个傻乐什么!?”
这小家伙把方言讲得又急又快,说的话也不礼貌,但明霞听到时,心里其实是松了一口气。
明霞从严兴口中听到,这孩子从小到大一直跟着她的扶养人,与世隔绝,在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里长大,极少与外人交流。
这让她心里很担心。
她甚至想过最糟糕的情况,就是几乎不与外人接触的孩子,会不会连与其他人交流的能力都缺乏。
不过,从这声流利而泼辣的方言来看,至少没有明霞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豹子!”阿狼不轻不重的念了一句,眉眼笑容舒展,亲昵地说道,“豹子出来,跟客人问一声好!省得别人以为你阿叔阿伯没教好。”
他话音刚落,那处最大的洞穴就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一小会儿功夫,一个脚蹬灰色小皮靴,身穿短袖束腰土布衣裤,顶着一个光头脑袋的娃儿,手里拿着一把土制木弓箭,风风火火地冲了出来。
明霞忍不住站起来,目光凝视着她。
按照年龄来看,这孩子比花花小了一岁。
但从体格上来看,她似乎比大她两岁多的三花还要壮实。
拿着木弓的手臂,是均匀的金麦色,结实有力,不太像这个年龄孩子浑身软肉。无论是跑动还是挥手的动作,都充满了力量感。
她的四个姐姐,体态都是偏瘦弱紧实,而她只跨脚站着,就给人一种特别扎实强壮的气势。
明霞看着她,她却连一个眼神都不给明霞,直接跑到阿狼身边,黝黑的眼眸瞪得很大,不高兴地跺着脚,中气十足地吼道:“阿叔,这只野猪崽子是我逮到的,我要把它收起来!不要随便拿出来。”
“这都是你这个月逮到的第二只野猪崽子了,下次阿叔帮你腌肉,今天有客人来,就先借借可好。”阿狼跟明霞他们说话的时候阴阳怪气,但对孩子语气目光都一下子柔软下来,放低声音说道。
“哼!”给明霞他们送完水,蹲在一旁,拿着手里的铁刀,有一下没一下砸着地面的阿虎,皱着脸,很不高兴地哼了一声。
明霞抿了抿嘴,却不知如何插话。
她自然能感受到孩子对他们的态度很排斥。
从她与扶养人相处的方式来看,似乎这孩子如今的生活状态还不错,并因为她来寻人,打破了他们的平静生活,闹起了情绪。
但矛盾和纠结也在于此。
如果换成一个正常的家庭,无论城市还是乡村,有正常的社会构成,明霞可能就不会勉强,愿意让孩子根据自己的意愿,自由选择跟随在谁身边。
但现在这种情况,让她遵循自己的想法,真得好吗?
尽管阿狼敦促豹子妹打招呼,但这小姑娘依然倔强得不肯多说一句,哼哼唧唧了几声,浑身就像带着小风暴一般,扭身跑到濒死的小野猪旁边,猛然从腰间抽出一把小短刀,忿忿地往小野猪的脖子上捅了一刀。
鲜血喷溅,她却没有一点害怕的神色。
此时,才洋洋得意地扭过头来,一抹溅到脸上的血,朝着严兴骄傲地抬了抬下巴,呲牙示威。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明小丫明霞大荷月更新,第 174 章 第一百七十四章 阿虎、阿狼和豹子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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