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天色才微微地黑下来,她就非要燃起篝火。众人拗不过她,只好拾了几根柴,给她搭了小小的一簇。又苦于没有引燃物,一时燃不起来,宋如玥想了想,拍手道:“我今日收了封信,正好!”
便叫明月去拿了信,干脆利落地点燃了。
钟灵瞧着,心里也发毛,悄悄拽住了明月:“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明月将前因后果低声一说,钟灵一怔,皱眉道:“处理这么一个人,倒也不难,只是若辰军上下都这样想,那就……辰王还不知道吧?”
明月摇了摇头:“不好说。反正这边,还没人告诉他。”
钟灵一声低叹:“那封信呢?谁写的,写了什么?”
明月又摇了摇头:“殿下看完就装回了信封,信封外面也是空白的,什么都看不出来。”
这么片刻的功夫,宋如玥已经耐不住,在高声招呼她们了:“明月——!钟灵——!”这还不够,等她们坐了过去,又大张双臂,左一个右一个紧紧揽住了她们的肩膀:“我方才捉了一条蛇!给高央料理了,等会让林荣给咱们烤蛇吃!明月你还没吃过林荣烤的东西吧?一绝!”
钟灵被她勒得脸红:“将军、将军还要调养,不能吃油大的……”
“只此一顿!有什么不得了的?”宋如玥满不在乎。
结果这顿饭何止是不得了,她简直吃得手舞足蹈、口若悬河。钟灵都不明白她这股劲是哪来的,直到夜深,几人好说歹说地将她劝了回去躺下,她才忽然叹了口气,道:“唉,累了。”
“殿下早该累了。”明月一边拧干毛巾,一边数落,“病中岂有这样折腾的?”
宋如玥看着她,弯眼一笑:“你嘴角有个盐粒。”
明月一赧,忙低头去擦,谁知擦了半天也没有。她一跺脚:“殿下!”
“好啦。”宋如玥拖长声音,“二皇兄那边今天有消息吗?”
她这一晚上好像快乐得过了头,这还是第一次问起那边的情况。高央接话道:“还没有。”
“哦。”宋如玥低低应了一声,盯着帐顶看了一会儿,一闭眼:“好。睡觉。”
而后,真就不动不说话了。
-
天还没亮,宋如玥倏忽睁开了眼睛。
她已经醒了好久,睡不着了。
可又累得要命,身上心里,都酸软得要命。
这时候,她不再大笑大闹了,只是静静躺着,手指都不想动。她渴得嘴里都快烧起来了,宋珪临走给她倒的水就在旁边,可是她努力转动眼珠,发现还要动动脖子,也就不找了。
她低垂眼帘,知道自己昨天演得有些过了。
她一生,高低起落、悲欢离合,她都不避不躲,迎头而上。
昨天躲了。
可是非得如此,非得如此不可……若非如此,她总是想到那一脸凛然的黄生,想到皇兄写给她的信。
那封信没有经过太多措辞,随意得像家常闲聊。
他说:
我近日在桃源谷附近,发现了珪儿的踪迹。你让他找玉玺,但你为什么不先来问问我呢?还是你体贴我的心意,知道不亲手杀了这胆敢私逃的叛臣,我也为难?
她才想起辰静双与她决裂时说的那句“宋玠率军将至”,当时就躺不住了,倒幸亏有那个黄生。
宋玠对宋珪是下得去杀手的。有前车之鉴。
不能让宋珪为此而死。她下定决心。
因为……二皇兄是受了她的骗,还心甘情愿出去,只为了叫她安心的啊。
她记得那个眼神,宋珪用和当年一样的动作按住她的嘴唇,眼神里带着和当年一样纯粹的笑意,还有一丝低落的歉意。
一个动作,就够带她回到五六年前,太平和顺的好时候。
因为……是她出于一时懒怠、一己私心,没有阻拦他去。也是她心灰意冷、不动神思,竟不知要提醒他,宋玠大军已悄然而至。
因为……他和宋玠一样,也是她的皇兄啊。
她想,至少,她得去把宋珪换回来。
她会落到宋玠手里么?会被交给辰恭么?她既已与辰子信恩断义绝,也都浑不在意了。
天铁营,半数随着夏林在北境,半数随着梁化在桃源谷。他们是不用多操心的,只要修书一封,提醒他们别被辰子信鸟尽弓藏就是。
钟灵,以她那机灵劲,足以过得很好了。宋如玥从前就说过,自己若死了,库房里珠宝都归她,足以她富足一生。
明月难些,是从小跟在她身边,没机会见识,也没有钟灵那天生的、能乱世中存命的机灵。她思前想后半晌,决心让她跟着钟灵。多见识些什么,学些什么……慢慢的,也能成器。
还有……辰静双。
辰王不用她费心安顿,可是倘若她没有死,被挟为人质……
辰静双会心软的。她知道。
因此她看黄生,的确是可笑。因为她和辰静双再怎么样,那也只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她心里明白,只要她照着辰静双的预想说出那么一句话,就可以结束这段令人窒息的冷战——终止这场沉默的决裂。
可是,她平静地想,罢了。
她锦衣玉食地长大,要说有什么比物质更丰沛的,那就是精神上的宠爱。她从小就确信,自己是被人爱着的。确信过了头,就生出一种骄傲来。
她想,既有了今日的怀疑,往后也未必能安生。
何若一拍两散,各自宽心。
只是既然她要去换回宋珪,还是不能连累了辰静双——她自以为理智地想。
其实若跳脱出一时的情绪,她自己也会恨不得把现在的自己掐死。可人性之弱,或许就在于此了。
她的思路被一腔孤愤牵引着,早就滑下了不可逾越的深渊。
她想,对,还要与他一刀两断,再利落些,叫他别再有一分一毫的留恋。她想,辰王么,就用辰国将他栓在王位上,别顾她死活。
……最后,她想到玉玺。
宋玠说的话,她并不全信。他暗示她玉玺在他手里,就像辰静双得知的那样,可是何俊此时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她不肯全信。
她不相信天铁营的人,会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落到了宋玠手里。
她就是这样,不见棺材不落泪,不见黄河不死心。
可惜了,没什么好办法了。
就让玉玺无声息地腐烂在人迹罕至之处,或许,也是功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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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亮的时候,她摇醒了明月。
这正是人睡得最沉的时候,明月不知道这祖宗又要闹什么名堂,揉着眼睛:“……殿下?”
“我睡不着,”祖宗怕惊动了同帐的钟灵,小小声地说,“我从黎国带了些清明花酒回来,你去找找。不过当时是整坛带回来的,你顺便再去找个好看的壶和杯子,我慢慢喝。”
明月:“……殿下,不能饮酒。”
“我只喝一点,”祖宗软磨硬泡,垂泪道,“不然实在睡不着,难受得很。”
明月就看不得她垂泪——宋如玥时常为情绪而哭,却极少为伤痛而哭——她心软了,只好慢慢哄:“那我去叫钟灵姑娘给殿下开个安眠的方儿吧。”
祖宗不肯,求道:“钟灵这两日那样累,睡得那样沉,轻易起不来。待她起来了,又要看诊,又要开方,又要煎药,这一宿还怎么睡?明日吧,明日吧……我只喝一点点,一个杯底,偷一点醉睡觉,好明月……”
到底她了解明月,这也不是个全然循规蹈矩的人,好歹劝动了她出去。
她又轻悄地起身,到帐外低唤了一声:“高央。”
高央应声现身:“殿下。”
“我方才忽然想起件事。子信与我决裂,已是疑心深重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夏林还在辰国北疆,你去提醒他一声,稍稍留个心眼,别把自己搭进去了。”
“是,殿下。”高央顿了顿,迟疑一下,“什么时候去?”
“事不宜迟,自然是现在就去。”
高央有些为难:“那……殿下身边,总不能没有人。我去请林统领来?”
——当然不行。林荣是个敢当场抗命的,可不如高央这么好糊弄。真把他逼急了,把宋如玥脑壳一敲,也不是干不出来。
于是宋如玥笑道:“天都快亮了,叫他好好睡吧。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能有什么事?”
她不提还罢了,一提,高央脑门青筋都出来了:“万一再有像那姓黄的一样不长眼的……”
“小卒罢了,真当我自己解决不了么?”宋如玥混不在意地一挥手,“放心去吧,你们在,我都没法亲自发作,憋闷得很。”
高央:“……是。”
他对宋如玥行了一礼,便要告辞。宋如玥目送他转身,忽而有些不舍:“欸,等等。”
高央回头:“什么,殿下?”
“……也没什么。只是近些时候,局势变幻莫测……你见到夏林,告诉他辰王和辰恭两方,传出什么消息,都暂且别信,尤其我总觉得,他们会拿我做些文章,又有皇兄,不知到时会有什么谣言。只记好,你们也是,我也是,大家都是自保为上。尤其你们……已经是我最后的倚仗了,万不可做出些玉石俱焚的事来。”
高央:“……是。殿下怎么这般的不放心?是出什么事了吗?若出了事,可别瞒着我们。”
宋如玥不悦道:“我能出什么事?”想了想,她语气不善,刻意追问,“你咒我?”
高央不敢。高央告退。
临走,又被宋如玥叫住了:“先送我去一个地方,悄悄地,别被那些辰人发现。”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枕戈(重生)更新,第 177 章 决心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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