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法消除,河堤恢复了原本的模样,江水重回河道继续向南奔腾。如果不是魏城惨状都会让人怀疑持续一个半时辰的决堤不过是场幻觉。
离开魏城的人待洪水过去后返回的不足三分之一,风氏没有余力去追究天灾还是人祸,至黄昏风谷的两位弟弟带着人马赶至魏城,预料中的战斗没有出现,秘密训练数年的军队倒是开始挖泥抢救物资。
一天之中父、妻、子皆殇的风谷将施救工作交给两位弟弟,自己陪着母亲照顾打回原形的黑蛇父亲和自己的白蛇妻子。
打回原形的两条灵蛇,精魄消亡庞然身躯被戾气所控甚是恐怖。药食不吃,只顾张着血盆大口嘶吼,风氏母子知道它们是想吃血肉。
惊风提议将它们领回妖界从头开始修行,虺祺也知道这种情况只有在妖界能保护它们,即便没有精魄,那长了千百年的躯体也是极品的炼丹药引。想到此虺祺苦笑了下,五十年前的灵蛇族但凡能寻到如此极品的妖躯都是要想办法运到黑市换灵力币的,那些捉妖师或鼎炉道都喜欢这种货色。若留在南召,捉妖师和鼎炉道会像苍蝇一样涌向南召,虺祺自知没有能力应对那些人。曾经的灵蛇族为了灵力币卖了多少精魄和妖躯,都是活生生的妖民啊。
如今这一黑一白两条巨蛇沦为蒙昧妖物不知是不是天道昭彰、报应不爽。
惊风将黑白两蛇送回妖界,虺祺也跟着它们留在了妖界。
看着把自己当食物的丈夫远去消失,风微微想到两人甜蜜过往,眸色晦暗苦笑低语:“终是我误了你。”
风歇雨被诛仙阵打压一个时辰,虽未打回凡躯却也是损伤了根基,霁悟劝她去云梦泽修行固本培元被她婉言拒绝。萧朔寒与她的咒语未破她又能躲去哪儿?霁悟亦不勉强返回云梦泽监控水文,留下萧钰在魏城施药防疫。
洪水之后的第一晚,风歇雨、萧钰和幸存下来的湖州兵留在无妄幽谷。
繁星之下山风清朗,他们围坐在篝火旁烤着所剩不多的干粮。
变回督军模样的风歇雨与湖州驻军统帅清点湖州兵将确定人员因洪水数损失过半。
见她沮丧没了一天之前的意气风发,统帅倒是以将领的认知劝慰她道:“当签下募兵书的那刻起,我们已将生死放在帝国利益之外。至少太后想要的目的已经达到,南召今后五十年怕都难成气候。”
风歇雨摇摇头,只有活着修行才有意义,凡子的躯体就是魂魄游离的边界,是生时修行所得加持的载体。那些加持也都必须在躯体之内转化成能量才能渡入魂魄,最终使魂魄强大。她很是自责地道:“没有什么比生命更宝贵。更何况整个行动都是我制定的,我又有何颜面面对厚厚的一叠抚恤单?任何一个名字都是我的罪过!”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天灾之下谁人有罪?”统帅说道。
“天灾?!”风歇雨呢喃,她望着头顶星河,苦笑了下。
这时萧钰消无声息地朝他们走了过来,他拎着两只收拾干净的野鸡腋下还夹了张长宽大的芭蕉叶子。
“没什么吃的,凑合凑合吧!”
他把随手采来的木姜子和其他山野香料塞进鸡腹,再用芭蕉叶子把两只鸡分开裹得严严实实,夹在两根细竹竿上支在火边烤着。未多时,芭蕉清香混合着辛辣肉香飘散开来。连隐身在上方的波波都吞了吞口水。鸡肉烤好后,几个士兵分食一只,驻军统帅和萧钰将另一只拆了。
萧钰递了只肥嫩鸡腿给风歇雨说道:“吃点吧,我和师父游历帝国时也是要吃饭的。”
风歇雨看着他那张几乎跟萧朔寒一模一样的脸,莫名紧张不自在,下意识的回避他的目光。
她知道他的好意,仙者在灵力值低下的人间行走若不吃饭便只能耗损自己的仙灵之气,更遑论她才被诛仙阵噬夺了不少仙灵之力。她接过鸡腿,想到这些年霁悟对其的护佑说了句:“你有个好师父。”
火光之中,隐藏在凡子模样之下的仙子仍旧灵气逼人,萧钰腼腆一笑吃着鸡翅膀。
风歇雨没有看他,自顾自地边吃边感慨:“我也有个好师傅,还有很多好朋友。若非他们,我也坚持不下来。”说罢她抬眼看了下飘在半空的波波。
萧钰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喃喃而道:“同窗之谊最是珍贵,就是因为太值得让人珍惜,才容易叫人误会。人们总以为最终变成亲人,才能让感情不消亡。其实不然。”
风歇雨不知他是不是有所指,反正她听这话就想到了她和萧朔寒。
潦草吃过晚饭,驻军统帅便领着仅剩的一班将士在外围轮流巡逻休息。南召那两路藏兵虽未对他们起什么冲突但人心难测,出于安全考虑这一晚他们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见凡人都走远了,波波才现身坐在风歇雨身边,萧钰料两人有话说便起身回避,寻颗高树于树颠打坐冥想。
周围终于安静了,只有木头燃烧时的噼啪声。
风歇雨叹了口气,有些沮丧:“微微估计恨死我了,我真的只是想给他们点教训,没想过真灭了他们。”
不是不想灭掉南召将帝国疆域再往南扩,只是时机未到。
波波抚了下她衣袖说道:“你也别怪他,那个诅咒的本意真的并非为了惩罚。谁也没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风歇雨摇摇头,她怎敢责怪无邪。无邪是何等身份,雷霆雨露皆为恩典。她低语:“我们还是向前看吧,你们到底什么时候入世化神?”
“应该快了。他说九州卦位明夷,要你自敛锋芒。愚于外,精于内。神卫营解散了,无人监控神域。有些事当低调便低调,你在神域呆的时间比我长,应该知道他们最不喜欢人间发展得太快。你们新学的成果暂时不要外露。”
风歇雨想起火烧魏城的抛掷机,还有那些粗制的石棉火油球,这几十年靠新学发展出的人间力与神域神器相比就是泥瓦比之润玉。
她冷笑了下:“原来如此。那几颗火球也算天机?难怪水从天降,把那些设备和操作人员冲了个干干净净。神域还真是止风浪于微澜啊,他们就那么怕下界吗?”她深吸口气,又道:“我知道了,在你们出现在人间找我之前,我不会再发展新学了。玄门也当归隐山野,休养生息。”
波波低语:“没说让你停止新学。神卫营撤了,我们看不到神域,神域也看不尽人间。大隐于市,分而散之。”
风歇雨看了眼帽檐下的星空,她也是在波波这儿才看到魂魄凝聚时的状态,跟头顶苍穹星汉如出一辙。她笑了笑回了句:“我知道了,让殿下放心,新学成果将融于市井造福民生。我会让帝国收起利爪变成只温顺的小猫,一只双眼只看钱、让神域觉得俗不可耐的小猫。”
波波心里畅快,魂魄颗粒浮动加剧,似星群游离。忽而想起风微微的请求,又道:“歇雨啊,关于风家女娃泡药泉的事能不能作罢。”再多的话还未劝出口,便见风歇雨变了脸色直接回绝:“什么事我都能忍受,唯独,唯独这件事不行。我不能容忍他爱上我的后辈,我过不了自己这关。”
波波似无法理解:“可这就是他破咒之法啊,对象是谁有那么重要吗?”
风歇雨沉声道:“他从我后代身体中苏醒已经很折磨我了,我怎么能让他再爱上除了我之外的风氏人?更何况,十二道雷刑过身的痛不是他这个凡人能忍受的。十二道啊,我飞升之时不过承受了三道天雷而已。他理解不了,他只会杀了令他痛苦的人。这个是他永远无法破除的诅咒,我们能做的就是等待殿下化神让他来解除诅咒啊!在此之前我不忍心他再遭受痛苦,无论是心理的还是身体的。”
波波闻言虚搂了下她,真诚地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分担你们的痛苦。”
翌日,风歇雨要随湖州驻军离开魏城,临行前她见了幸存下来的定南都护。
这位都护也是在昨晚南召援军赶至魏城时才知自己的两位小妾居然是南召国主弟弟的女儿,想到眼下局面,帝国与南召怕是难回友邦永睦,他的两个儿子是要不回来了。
他蹲在昔日魏城仓廪外,看着魏城人搬运还未被冲走的稻谷。仓廪建在西面高地,是少数未被冲毁的建筑之一。他这一夜是又饥又累,看着那些稻谷觉得胃部灼烧感更甚。wWw.xqikuaiwx.Com
大妾室告知他因地形问题,南召不会重建废城。五十年前南召开国时,因人口稀少,物资匮乏而选择在温度适宜,海拔较低、适合耕种之地建立魏城。他们就知道头顶那条大河是个隐患,如今魏城被淹,淤泥之下有不少人畜的尸体,也怕染瘟疫索性便等过个几年待土地恢复全用作农业。
“我们打算开拓兰沧江对岸的高地做为新都城。你若不想留下,便回帝国吧。我们南召奉行女娶男嫁,我们的关系在南召就是姐妹俩娶了你。所以你不必开口妾室,闭口归宗。我们是不会跟你走的。”
想到老大的话,定南都护气得跺脚:“气性真大!南面高山险峻陡峭,根本没一块成形的平地。不跟我回京城享福,留在这里拓荒!真是…蠢!”
风歇雨走到他面前,见他神情愤然以为他在担心自己的仕途,这次变故也改变了风歇雨的心境。曾经打算牺牲定南都护作为出兵的理由也就此作罢。她说道:“都护大人随我归京吧,魏城遭遇天灾,帝国今后不会再设立都护府了。”
定南都护抬眼斜瞟了眼这位年轻的督军,不过从五品小官居然敢妄言帝国对藩属国的政策。
“我问你,你领旨出兵,领的是谁的旨?我在魏城与陛下月月通信,回京述职时时畅谈。陛下对于南召的态度可并非是这种兵戎相见!待我回京,我定在陛下面前参你!”
风歇雨白了眼这个满下巴都是胡茬的邋遢男子:“帝国从未出兵魏城,湖州驻军进山演练遭遇洪水损失兵勇数千,这是天灾。魏城重建不会得到帝国丁点援助,你若是想回京再度被朝廷起用,该闭嘴的就得闭嘴。”
“你是谁啊你!湖州驻军夜袭魏城,魏城百姓、都护府兵皆是人证。我怀疑你矫旨乱政!我要写陈情书,我要让全魏城人盖手印,我要去京城为魏城喊冤。你坏陛下南拓计划,我要让你为此付出代价!”定南都护把在小妾那受得气全撒在风歇雨身上。
风歇雨受不了转身离开,边走边道:“魏城遭天灾毁城,定南都护因公殉职。萧皇体恤追封太保衔,荫其嫡长子世袭官爵。你不用回京城了!”
“你…你大胆!你放肆!你张狂!”担惊受怕一整晚的定南都护委实没力气追上前同她理论。只能看着这位青衫青年在鱼脊般的山道上渐行渐远,小妾老二从暗处走来拉着他的衣袖说道:“老爷,别再说了。留在南召吧,你这六年把南召里里外外都勘测了个遍,给我们建议建议新城选址规划呗。”
“走开,我要进京问个清楚。凭什么我就被殉职了!”
老二细软的小手攀在他胳膊上,声音又软又媚:“你在南召才能大展宏图啊!而且没你的话,我得多寂寞啊!你就留下来吧。你留在南召,你那个在京城的儿子才有世袭罔替的前途!”
远处飘来风歇雨的声音:“看着他!别让他跑回京城,若在京城见到他便是欺君罔上的乱臣贼子。”
“是!姑奶奶放心!我一定把他留在南召!”老二冲着山道方向喊道。
“什么姑奶奶,那分明是年轻男子,你莫不是遭热病了!”定南都护说道。
“你听错了,老爷,这里乱哄哄的,淤泥之下全是邪气小心生病。你随我去南面,见见国主和我爹爹吧。”老二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往更高处走去。
一路上老二喋喋不休:“我告诉你,见了国主要改口叫大伯父。我奶奶和大伯父心情不好,已经将国事全交给我爹爹了。你可得好好帮我爹爹。姐姐要是知道你能留下来,不知道得多高兴。”
“她整日一张冷脸待我,才不会高兴!”
“老爷,你可真小气!你嚷嚷着要走,她心里生气呢!你哄哄她啊!”
如老二所说,不久之后风微微离世,风谷在安葬母亲之后挂冠解绶,前往妖界陪同自己的父亲与妻子。南召国主由其弟接任,被洪水打回五十年前的南召对于帝国也没了威胁,帝国遂不再设立都护府。
之后风歇雨对待南召的态度也是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如同曾经无妄仙境被神域豢养一般,帝国以物资援助为条件收编了南召暗养的兵甲,并且在今后的岁月里供养着南召皇室。
东京城,皇宫,芳菲轩。
为了更快地融入帝国皇室生活,年轻的皇后正在贵妇的陪同下欣赏宫廷雅乐。十七名技艺高超的乐师端坐在软塌台上,十七种乐器共同演绎着十二和的首篇《豫和》。乐曲舒缓优雅,涤荡心灵能让人从骨子里端庄雅正。
这是皇后乐于参加的为数不多的宫廷活动之一,风氏女子皆善音律她也喜欢乐曲。虽然服务于宫廷的乐师们从未弹奏她一直想听的南召小调,但这些乐曲已然温润了她因思乡而日渐干涸的心。
“嗯~”
一声轻吟打破了观听席位之间的寂静,仪态舒朗的贵妇们微微蹙眉,几个年长的端起团扇挡在唇间身未动,仅余光扫视两旁。却见几个宫人躬身走进皇后席位的屏风,速度很快,只留下几道残影从光泽如漆的地板上一晃而过。几个贵妇心照不宣,再次凝视演奏台,自始至终都是名门淑媛的风范。
帝国的后宫从来不是她们追逐的名利场,这个顶着神明恩典远嫁而来的皇后也从未得到过东京城贵女们的艳羡。所有人都知道皇后的价值仅仅是肚子里的子宫。自从萧皇的子嗣只能从风氏女身体里孕育之后,东京城的淑媛们就都松了口气。太后千秋鼎盛更让各大氏族打消了送女入宫的念头,维系家族钟鸣鼎食的手段排除了后宫争宠,让这些淑媛们可以在更为广阔的舞台上尽情绽放。
女医官近前为皇后把脉,不是喜脉。见她面色惨白,呼吸急促,额间浮着薄汗再凝神辨脉也未曾发现异常。
皇后轻启朱唇,对女医官说道:“本宫刚才忽觉头顶至腹部一路疼痛,如遭利刃劈砍一般。而且神思涣散难以集中精力,像是被人抽了魂。”
女医官闻言抬眼再看皇后诡异的痛苦,想到了厌胜之术。遂命人叫停奏乐,将皇后送回中宫休息。半个时辰后,皇后痛苦不减,太医院通报萧皇。萧皇丢下内阁一众大臣独带着黄首辅从外朝赶回后宫,才踏进中宫殿正门,便听见声压抑又痛苦的叫喊。萧皇顾不得斥责旁人疾步走进寝宫,黄首辅站在外殿询问太医院判。
见萧皇来了,靠在软塌上的皇后向他伸出手,萧皇握着两只汗津津的白嫩小手急道:“你这是怎么了?”
皇后痛至忘了称谓:“我就觉得像是被人一剑劈成了两半,又痛又疲倦,我觉得自己的血都快流干了!我…是不是犯邪祟了?”
木几上放着汤药和银针,手间力道加重的捏握让萧皇知道太医院能想的办法都用尽了。
“太后怎么说?”他问向一旁的女官。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林墨谦罗绮更新,第 222 章 幽冥录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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