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述抬眸看向顾北安,“在今年春时为父已与长平的剑崎派门主苏祁商议,为你与其之女苏尘定下婚约。如今只差交换庚帖,改年便可完婚。”
顾北安下意识地向姜婉看去,只见她神色如常地拿着筷子去夹平日里最喜欢的那道糖醋藕荷。
鹅黄色的夹袄衬得她肤色白皙异常,娇俏可人,可那双清灵的眸子,毫无波动。
顾北安的心渐渐凉了下来,不由自主的开始慌乱,手指微微颤抖,“父亲!”
顾夫人作为母亲自然是知道早早发觉到顾北安对姜婉的心意,可苏家的婚事不可不结,而姜婉作为姜家最后的嫡亲血脉,是万不可为人妾室的。
现下试探下来,婉儿对自家的傻儿子似乎并没有那份心思,他一头热也并不是一件好事,趁此机会掐灭了他的念头才是最要紧的。否则等苏家小姐过门,反倒会将结亲变成了结仇。
“北安,你该清楚的。整个剑崎派的势力究竟对于顾家而言代表什么。”顾青述饮了一口丫鬟倒的茶,看向他。
顾北安的身躯渐渐僵硬,手指收紧,是的,剑崎派门徒众多,出师入仕之辈众多,仅仅工部就占了三成。
现下顾家中立,孤木难支,还需有助力能帮扶。
他作为顾家长子,没有底气说出那句不字。
那一口气,不上不下地卡在胸口,他觉得窒息。抬起头再次看向姜婉,她已发觉场合的严肃,乖巧地坐好,在与自己对视之时,清澈的眸子带着些许疑惑,又随之神色慢慢的紧张起来。
顾北安没有说话,顾青述也没有继续逼迫他此时说出结论,饭桌上又一次恢复了安静。
待顾北安与姜婉出了正厅回院的途中。
姜婉手中被顾夫人塞进了一个小小的暖炉,走路时候从大氅中淡青色的裙摆若隐若现,她垂着头,一言不发。
顾北安走在她身前,忽然站下脚步。
“灵翘,你先回去。”他的声音带了些许的寒意。
姜婉不解地抬起头看他,灵翘应了一声,福身后离开。
此时,正巧走到花园中,园中花已凋谢,只剩下些许翠绿的松树还繁茂。
顾北安开口,声音低沉,“还记得,你入府的时候是在春末,现下竟然已经入了冬。”
姜婉不禁感慨,“是啊,已经这样久了。”
“我在花园后的桃林见你,你那日穿着桃红色的衣裳。受了伤的缘故瘦得过分纤细,穿着母亲为你提前做好的衣裳就像穿了大人衣服的孩童,因为我舞剑挑落的桃花而惋惜。”
“那时候我便在想,这样娇弱的女子怎会有如此出乎人意料的举动呢。”
“或许,那一眼便是一切无法抑制的开始。”
顾北安看着姜婉,那双波涛汹涌的眼眸似乎有什么情绪欲挣扎而出。
“婉儿,你只需说一句愿意,我便即刻回绝了父亲。”
姜婉从未见过这样的顾北安,不是温润的翩翩公子,也不是冷静的大理寺少卿。
“顾北安,我变了。”她轻轻叹气,白色的呼吸在夜色飘散。
“从前我活在顾府,天真得不谙世事,或许会因一地桃花而惋惜,可如今我见过了世间太多形形色色,早已不是你第一眼所见到的姜婉了。”她的眉目染上了淡淡的忧愁。
“我知道,你曾问过我是否愿嫁于你,我还未能给你答复。现下,我想我应该是不愿的。我不想被束缚在府宅,我心中向往的,并非是四四方方的天地。”她的声音在清冷的冬夜就仿佛寒刃刺向了顾北安的心脏。
顾北安抬眸,“婉儿,那你所向往的究竟是何处?是京城之外,还是顾府之外?”
姜婉顿了顿,“大概是规则之外。”看着城外那一个个难民,就像一根根针刺在她的心头。她恍然间对这个朝廷的规则与法律生出了许多的无力感。
她生活在规则内,无法逃脱,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无法施以援手。
因为她不只是姜婉,她还是礼部尚书的表侄女,是大理寺少卿的表妹,她不能带着这样的身份做任何逾举之事。
若是做顾少夫人,便是进入囚牢的开始。
“何为规则之外?婉儿,国自有国法,家自有家规。我们每个人生来便是带着枷锁的,任何逾举都会带来不可料想的后果。”
姜婉的神情渐渐严肃,她索性说破一字一句地说道,“表哥,这便是我们的不同所在,你有你的礼法与遵循的制度。但我却认为,如若制度不能保护弱小的人们,不能惩处恶人,那么,这样做又何妨?”
对于顾北安而言,姜婉的话属实是对官员以及朝廷律法的挑衅,他有些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婉儿,你想去北岸府衙想追求自己的理想,我都允了,但你就只学会了达到目的无所不用其极吗?!”他额头青筋跳动,“或许,我一开始便不该同意你去做劳什子捕快......”
姜婉的眼神坚定地看着他,甚至染上了薄怒,“我不觉得这样是错的,我在府衙内见过了太多的不公与无能为力,可是律法能保护他们吗?不能。”她握紧拳,“都是为了正义,难道只有拘泥于礼法而不能实现公正才是对吗?”
“你便是这样想我的吗?”顾北安踉跄退后一步。
“不,表哥。你曾是我坚信公正与向往正义的目标,是我最初想任职于北岸府衙的缘由。因为你是英雄,是为了能造福百姓倾尽所能的好官。可你不能这样便全盘否认他人的努力。”
她的发丝在夜风中晃动,据理力争的模样让顾北安心生惶恐,她是真的想要离开。
“婉儿,很多的事情,并非是你所看到的那样简单。安国自有国法,由不得人任性而为。我可以保护好你,你无需自己去闯荡,去受伤......”
姜婉摇摇头,“我是人,并非是一只鸟儿,哪怕是只鸟,我也向往天空,而并非是顾府这一片天地。”她面对顾北安生出许多的无力之感,“我在逐步地学会面对这世俗,去理解,去参破。我有自己的信念,或许与你的不尽相同,可我愿为之努力,哪怕遍体鳞伤也没关系。”
“所以,我不能嫁给你,我们本质上便是两个世界的人呐。”她的声音很轻,砸在顾北安的心中却格外沉重。
顾北安抿了抿唇,唇色变得苍白,眸子里满是浓郁的悲伤,“原是我自作多情罢了。”
“你是我们许多人心中的英雄。”
顾北安自嘲一笑,随即转身黯然离去。
谁要做什么英雄呢,连心爱的女子也无法得到,他救不了自己。
姜婉独自站在原地良久,直至脚底渐生寒意,她才叹气抬步向前走去。
那片桃林,如今光秃秃的,连落叶都被清扫的一干二净。
她真的已与初入顾府的自己剥离开来许久了,那时候的自己没有遇见沈宴欢,没有遇见裴轩,也没有遇见广仙楼的姐姐们。没有见过生死,没有经历过不公,所以一张纯粹的白纸,哪里懂得什么是不快乐呢。
她所崇拜的顾北安,似乎也变得不再高大伟岸。
两人间的距离,越来越遥远,就像一条宽广的鸿沟将他们隔成两岸。
顾北安将自己锁在房间,黯然坐在床榻边,两手相握。
原来姑娘望向自己时候眼神的光亮,只是崇拜。
是他太过自以为是了,自以为是的将她放开自己的身边,去世俗闯荡,去碰壁。
婉儿向来心思单纯,在她眼里人心向善,不能识别人心善恶,他怎会这样轻易地放手。
可父母已为自己做好打算,他又该如何抗拒,由怎能抗拒?
他的脑海中全部是姜婉语笑嫣然的娇俏模样,那圆润含光的杏眼,那绯红的脸颊,叫他名字时候的坚定与信任。再次闪过刚刚她掷地有声的声音,与自己据理力争的模样,深深刺痛了他。
他陷入名为爱意的沼泽中,无法自拔。心如同一团乱麻,找不到头绪,堵在胸口闷闷地疼。
“婉儿,留在我身边吧。”他像那时候在涧阳桥上时候一般说着。
“留下来吧......”wWw.xqikuaiwx.Com
姜婉到了自己的院子里,小花韵与灵翘急忙迎上前来。
“小姐,快进屋子里吧,你身上都凉透了。”小花韵满脸的焦急与担忧。
“是啊,怎么在外面待了这么久。”灵翘也一样的神情不悦。
姜婉点点头,“没什么。”接着将手中凉掉的小暖炉递给灵翘。
进了屋,她将身上的大氅脱去,屋中的暖意引得她不由得一阵战栗。
“你们出去吧,我想独自待会。”她对两人说道。
灵翘与小花韵对视一眼,看见彼此眼中的担忧,却也无济于事,随后走出屋中。
姜婉换上了中衣,静静站在自己的窗前沉思,看着那棵高大的梧桐树。
她忽然想起。
一夜,梧桐树叶翠绿繁茂,容貌倾城的少年就那样悄无声息地落在自己的窗前,与她对视,眼角含笑,嘲笑自己的呆板与木讷。
他的声音仿佛还在耳畔,“小十六,你在这里啊。”那声音带着打趣的意味,可少年实在过于瞩目,一时间她竟未能听出。
或许他在,便会轻笑着告诉她这些小事而已,不要太在意。大概会一副高傲的模样说,“小爷自然有方法解决。”
她的泪涌上眼眶,心中不解与难过纠缠着,叫嚣着。
究竟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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