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上坐着的李彦平紧张万分,只觉冷汗直冒。
找来找去的裴家儿子忽然狼狈不堪的出现,案子越发令人捉摸不透。
姜婉也跟着坐在堂下的椅子上,腿并拢,坐姿乖巧。
她最初的欣喜是真的,见了表哥怕挨训也是真的。
灵翘已经被姜婉撵回了府去休息。
裴轩站在他一旁,死死拉着她的衣摆,也不肯坐,就挨着姜婉浑身紧绷地僵硬站着。
姜婉索性便牵过来他的手,试图以此能给他些许安慰。
顾北安的脸色阴沉,一言不发,眼神略过男孩的脸,眉头紧锁。
于此一来,李彦平便越发慌张了,手忙脚乱地握住桌案上的惊堂木。
翠娘被捕快压着走上了堂,她一路低着头,垂头跪在地上,毫无生气。
在见到手带镣铐的许翠娘时,一路表现得格外紧绷的裴轩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踉跄着扑向了母亲,“娘......娘你怎么了......”
翠娘身子一抖,抬起眸子望着眼前的男孩。一开始的眸子浑浊慢慢的聚焦在男孩的脸上,紧接着紧紧抱住裴轩,号啕痛哭。
那哭声仿佛能钻进人的脑子里,引起脑袋的一阵轰鸣。
姜婉不知是因被这一幕深深触动,或是脑海中那听闻逝去的娘亲在引起难过,胸口闷闷的不适。
李彦平没再露出紧张的神色,反而是握紧了自己手中的惊堂木,忽觉分外沉重。
他一拍惊堂木,正色道,“堂下跪的可是裴氏母子?”
翠娘收起自己的眼泪,回道,“正是。”
“许氏,如今你儿子已经找到,你可愿说出实情?”
翠娘沉默了些许时刻,咬住自己的上唇,艰难地说道,“人是我杀的......”
李彦平有些怒了,“你的话难以自圆其说!如今你还要认下杀夫这罪吗!”
跪在翠娘依偎着的裴轩,听得这一句,眼睛惊得瞪大,不可置信地看向许翠娘,颤抖着摔坐在另一侧。
他被泪模糊了视线,似乎看不清眼前的人是谁,只能弱弱地哭着问着,“娘......我爹呢......”
翠娘伸出手,试图去拉住裴轩,却又缓缓地放下,她眼眶通红哽咽道,“他死了......”
终究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裴轩失控地痛哭起来,哭得姜婉心都揪起来了。
可这是公堂,她不能冒然站出去。
顾北安出声问道,“不知裴轩状告钱锦一事......”他话未说全,可李彦平瞬间就懂了他的意图。
“裴轩!你再仔细诉来钱锦对你做了什么!”
裴轩尽力压制住自己的哭泣,他抽泣着,却尽量清晰说道,“前些日子.......钱......钱家派人来家里说......说他家少爷......”
翠娘猛然一惊,扑过去试图捂住裴轩的嘴,却被捕快又一次挟制住。
裴轩受到惊吓,眼泪却是再也控制不住了,他轻声颤抖着出声,小心翼翼地叫道,“娘......”
翠娘打断他的话,急急忙忙喊道,“大人,小孩子都是胡说的话,不可信!”
“我没有,我没有!”他心里的委屈与无助引起一阵不得其解的怒意,“娘你怎么了!爹爹究竟是被谁所害!那钱家丧心病狂!你为何不让我说!他将我们囚禁起来用鞭子打我!他还叫我脱了上衣顶着苹果给他作靶子......”
那一吼好像用尽了裴轩逃跑以后仅存的力气,竟软软地晕倒在地。
姜婉终于还是忍不下去,冲上前,蹲下身半抱起小小的裴轩。
翠娘在一旁,流着泪看着裴轩,“孩子......我的孩子......”
姜婉没有看她,轻声说道,“我不知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需要保守,但你若是想护他,就不该让他面对母亲杀了父亲这般无法接受的事。”
就算是受害者,却一昧软弱,没有勇气说出真相,将惨痛留给亲人,姜婉依旧无法理解。
她是个认死理的人。
顾北安平静如水的眸子里映出少女的模样,很狼狈,但周身似乎镀满了暖色的光晕。
不止有从前的柔软还带着莫名的坚强,那本该是矛盾的,却也是迷人的。
这种想法使得顾北安心中恍然间生出许多慌乱。
案子眼看着又审不下去了,李彦平只能退了堂。
要想查北岸的人必须得经过北岸府衙,李彦平派出去人去北岸府衙协同调查钱家。
姜婉无法带走裴轩,但是好在李彦平终于有脑子了一回,派了专人保护裴轩的安危。
思来想去后,姜婉对顾北安问道,“表哥,我可以一起去北岸吗?”
审案以来顾北安的表情一直不是很好,但见她出声便温温地露出一个笑容,“你想去?”
姜婉点头,在她纠结间,只听顾北安温柔地说道,“我陪你。”声音清浅,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姜婉诧异地抬头看他,暗想,自己从前真是误会表哥了,他是这样温柔一个人呀......
只不过是教条了些而已。
心中忽感愧疚。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了北岸府衙,北岸的知县带人急急忙忙跑了出来。
北岸的知县名为刘亨,大腹便便,走起路来就特别有富态,一点也不像个当官的,倒是像个商人。
姜婉看着他暗自腓腹,南岸李彦平只是脑子糊涂了些,可这北岸的知县看起来就不像个老实人
。
刘亨笑得特别谄媚,一张脸笑得像朵花,“不知少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少卿不要怪罪。”
顾北安不喜,看也没看他一眼,“今日来办事的不是我。”
南岸的捕快上抱拳一步,恭敬道,“今日南岸有起案子涉及到了北岸的人,于是我家大人派我等前来与北岸协商。”
刘亨哈哈一笑,“自然自然,我北岸必倾力协助。不知是哪一家犯了事?”
“钱家。”
刘亨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呵呵一声干笑,“钱家?”
顾北安冷脸问道,“钱家可有不妥?”
刘亨急忙说道,“一时没能想起来,是否是布料商钱家?他家能犯什么事?”
南岸的捕快继续说道,“南岸裴家的儿子状告钱锦将他和他母亲囚禁在钱府,还施了刑。”
刘亨平日里没少收钱家的贿赂,所以自然紧张,但是听到捕快所说便放了心,这无凭无据的,钱府应该早就将痕迹清了,能查出什么来。
刘亨立马装出一脸正气道,“好!查!”
此刻的北岸府衙里慢悠悠的走出来了一个人,姜婉无心听他们扯皮,正好就瞧见了那抹红色的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深红色的衣裳,没有束冠,发上高高绑着一根黑色的发带,在风中飘飞,配着他及其白皙的皮肤,狭长的眼,红艳的唇,就显得有些过分的妖孽了。
姜婉心想,妖孽这词老套极了,可偏偏就此词最适合他。
她想起他那日凭空飞起的样子,分外兴奋地冲他挥了挥手。
那人远远就瞧见了挥着手的少女,此时的姜婉依旧发丝凌乱,那双眼亮亮的看着她,脸上稚气未脱。
他心一沉,心中暗想,糟糕了。
这一挥手,成功引起了大家的注意,纷纷回头望去。
那人只得走过来,手中的折扇一开,扇了几下,将他额前的发丝扇开,一张精彩潋滟的脸就完完全全进入了大家的视线。
刘亨又露出了标准谄媚的笑容,介绍道,“这位乃是我北岸的师爷,名叫沈宴欢。”
顾北安看沈宴欢的目光带着浅浅的敌意,本就冷漠的一张脸此刻更冷了,他转头看向姜婉,淡淡出声问道,“婉儿认识沈师爷?”
姜婉没有反应过来他对自己的称呼变化,她摇摇头,“不认识。”倒是见到一面,不过也没什么说出来的必要。
沈宴欢听罢,微微眯起凤眼,高挑的眉峰显得略带挑衅的味道,“婉儿?”奇快妏敩
姜婉偏生对此人莫名的熟悉亲切,于是乖巧应了一句,“嗯,我叫姜婉。”
沈宴欢轻笑出声,却是不再说话了,一双戏虐的眼看得姜婉直发毛。
顾北安不着痕迹地将姜婉掩在身后,跟刘亨说道,“刘大人还需派人与我们一同前去钱府。”
刘亨满口应是,指了两个捕快协助,随后用胖胖的双手抱了抱拳,笑道,“还望大家包涵,我北岸最近属实是有点缺人手。”
姜婉跟着一行人前去钱府搜证,跟着跟着就走到了队尾。
顾北安与南岸的捕快说着话,也没能注意到。姜婉跟不上男人们的长腿,于是就在队尾一路走一路瞎看看。
结果,嗖地一下被一道大力给拽进了一个胡同。
姜婉怒了,正要一鼓作气大声喊救命,就听得耳畔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小十六,我们又见面了啊。”
姜婉被拽的手臂生疼,拧着眉,甩开他拉着自己手臂的手,看着他有些生气地说道,“你这人,说话就说话,干嘛偷偷摸摸的。”
沈宴欢却是被甩得一愣,“你当真不认识我了?”
姜婉盯着他的脸认真瞧了一遍,说道,“我当真不认识你。”若是真的认识这般好看的脸也不会记不得啊。
不过她转念一想,醒来后这几个月也属实不认识几个人。
沈宴欢退后一步,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颤抖着指着她,“就算是我比儿时清瘦了许多也不该一点也记不起啊!”
姜婉叹了口气,用手将他伸出的那根手指折回去,“这位兄台,我失忆了,兴许以前我们是认识的......”怪不得就是觉得这人好生熟悉,还有些亲近的感觉。
“奥奥,原是失忆了......”沈宴欢的眼睛忽然间瞪得滚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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