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是私盐贩子,往许县外行走时也要分拨而行,免得过于招人耳目,如今被收编在买活军麾下,刘老大一时还没习惯新身份,惯例是把兄弟们安排着错开,他也亲身上阵,和陆大红并肩走在驴队中段,吴老八在照看着,一边走一边和陆大红闲谈,“陆也是多年来头走样泥泞的道路吧?”m.xqikuaiwx.cOm
行路难,是真的难,买活军的人都知道谢六姐是喜欢出门的,在水泥路修好,她甚至都情愿从临城县彬山,但很少有人因此认六姐怠惰,反而是对仙宫的生活更充满向往,他们从六姐的反应中推测出,仙界的道路肯定是另一番模样,在那时人们的出行应当完是另一番体验。当然也是六姐并非此界生人的又一有力证据,因本世界的人很少抱怨行路的艰难困苦,乎已经形成他们的一种常识,行路一定是难的——那然呢?难道还有什么地的官道是好走的么?
或许也因是在南的缘故,行路尤其地难。在数十年,官府还有余力征发民夫整修官道的时候,每年冬天,农户都要应劳役,自备食水整修官道,即便是如此,每年雨季也还是免得坑坑洼洼、坎坷难行。而些年来,世道逐渐坏,大量的农户或是沦流民,或是投入有官职的人家名下,成名义上的奴仆,自耕农越来越少,功名人家名下的田地越来越多,‘奴仆’如云,却只需要应一户人家的劳役,可想而知民夫也越来越难以征发,修路也就因此变得越来越难。
到年,官府再没有修路的余裕,虽说民夫自带粮饷,但他们连吏目的赏钱、食水都难以筹措,官道也就益地坏下去,在反倒是一些乡间的大户和行商联手,偶尔出钱雇佣附近的农户来整修一些实在堪的地段,但也过是勉强维持罢。终究地说,官道还是越来越难走,以至于成一条天堑,就连『乱』匪都在雨季来打许县,他们知道那条路是走太多人的。
在眼下样难得的好时段里,官道上的行人便很多,商户也在抓紧时间运货,行人们乎首尾相连,在崎岖的道路上蜿蜒地走着,速度相当的慢,来人要谨慎挑选落脚处——虽然最近没有下雨,但路面已很松软,头车马留下的印辙是行的指引,也是暗藏的陷阱,说准一踏进去就要陷在里头,若是只踩一脚泥,那都还算是好的,要是崴脚才是麻烦事,论是人是驴,便都好再往走下去。
陆大红说,“其实我们彬山也是近四五年才开始修水泥路的,下山路也好走,都是慢慢修出来的。”
她虽然身形壮实,但在坎坷的道路上走得却很轻巧,用刘老大的眼光来看,样的女子是有‘内功’的,陆大红对此的解释则很简单,“核心力量强。”
驴子们也都走惯种崎岖的路,种路是驴子比马好走的,它们驮着货物、粮草,还有些防身用的武器,每一匹的载重都是太多,盐队的人也都骑驴,而是在旁边行走,才是此时人们出行的常态,走走停停,速度就是人的脚力,哪怕就是马,也经起长时间的骑乘,骑一段便要下来走一段,还要停下来歇一段,让马吃草喝水,否则马力根本就吃消。
至于车什么的,在样的运载条件下,当然也是能用来乘坐的,否则和上刑有什么区别?只能拿来运载一些禁得住颠簸的货物,而且也常被颠得歪车轴,坏车梁,只能歪倒在路边,耽搁众人的行程,引来埋怨。
官道上的气味自然也好闻,驴、马、牛随处便溺,刚落下的黄白物便被踩进车辙蹄印里,混着土成污泥,便是很强的臭味,若是往常,还有行人杂处间难以言喻的死葱烂蒜味儿,今年味儿是少多,因大家都知道六姐讲究卫生,而且行人们头上很多戴都是假髻,身上散发出的硫磺味儿也很浓,反而冲淡屎味,然而管怎么说,道路的气味是让人愉悦的。
样的道路,刘老大等人是走惯的,他们也知道雷郎中、王举人那样的读书人是很难忍受的,此时的富贵人家出门更愿意走水路,便是个原因,但陆大红却是眉头都皱,反而显得很轻描淡写,也让刘老大对她又敬佩一分,半天走下来,他也有感觉,手下的弟兄们也逐渐再认买活军的女子可能是他们出行的负累。
“从许县往临城县的路是要比条好走,因走的人少,带的货也多,因此便没有么多车辙蹄印。”他对陆大红解释着她的疑问,“过和水泥路自然是能比,水泥路……实在是妙用无穷……嗐,只怕是仙宫里的玉道也莫过于此吧!”
“六姐说她来处里的路要比水泥路更牢固得多,因那处并用牛马来运货。”陆大红并忌讳谈论仙宫的事,而是慷慨地分享她的见闻,让一干盐贩都竖直耳朵,“他们用极的发机,过是一人多高大,便可拖……”
她嘴角微,似乎是在算,“30吨……60万斤的货物。”
如果没有见识过买活军的仙灯仙乐,刘老大是信的,吴老八因没去过临城县的缘故,便有些犹豫,似乎肯定陆大红所说的是约数还是实数——说是数十万斤,便只当是吹嘘,但还经过换算,那便显见的是认真的。
“六十万斤,一人多高!”刘老大听着都觉得头晕目眩,样的投入产出比对他来说是可想象的。他在心里点算一下自己次携带的货物,盐也过是数百斤,那岂是说一省用的盐都能一次运完?“,……若能眼见,实在是……实在是……”
“便是眼见,其实也是无用的,那样的车烧的是一种特别的油,此时世上万没有的,便是有油,也没有路,那车若是满载的话,哪怕是水泥路都要被压坏。因我们的路上并没有钢筋,单位承载量很有限,目来说,只够过人过马的。”
一匹壮年驮马驼个百斤是极限,再加上马儿自己的重量,三五百斤也是有的,近千斤的重量,便是此时最重的‘运载单位’——刘老大接受新词的速度也很快。种马把土路压出痕迹很正常,原本对水泥路他也有样的顾虑,怕走多要压坏,此刻听说水泥路加什么钢筋的承载重量,便知道自己实在是多虑,一千斤和六十万斤间何止是百倍的差距!
“过,既然许县里的人流量更大,而且车载量也大,道路条件又比较好,没太多山路,以肯定更繁盛的,修条路的时候恐怕要加上竹筋。”陆大红对他们解释说,“竹筋就是实在没有得钢筋用的时候,用竹子来做网格,格在路基里,再浇灌水泥,更稳固。只是临城县产竹子的地多,我们的竹子造房子都够用的,别说造纸和修路。彬山和临城县到底是山区,开发难度是有些高的,人手也实在足。”
许县就,福建道北部的山脉都以虎夷山主,彬山便是虎山的分支,临城县、彬山和云县都算是虎山深处的城镇,三者虽然呈三角形分布,但彼此往来交通其实只能走山脉平缓处天然生成,经修葺的驿道,所以临城县和云县虽然直线距离就十里,但往来多数要从彬山中转,是因直线上有许多山峦,上山下山的更难走,更耗费时间。而虎山到许县里,山势便平缓多,只有一点余味,许县周围尽是丘陵,农业上还是以梯田主,还有少林地,因砍伐运输便的缘故,是福建道北部天然的林场。从里多数是砍树,顺流而下放到海边,阴干运到泉州或是广州的船场,给渔民商户造船使用,百余年来因海禁的关系,林场固然还在,但也只能是转入暗处,亦有少逐渐式微荒废。买活军拿下许县,除许县的煤矿外,还能得到竹木上的资源,对他们的补益是很大的。
许县的地理,的确是要比临城县和云县都更好得多,从里再走十里缓路,便是浙江道和江西道接壤处,在繁盛时商队往来络绎绝,甚么特产都要,甚么钱粮都有,便是天下已糜烂到个地步,三省间常年盘踞着规模或大或的蟊贼大盗,也还是有商队冒死贩货。些商队连死都怕,难道还怕和买活军做生意么?
他们还在许县的时候,就千百计地打探买活军的底细,买活军一入城,一个个剃头,拿银子换筹子来买货,在都正往码头运货——条路再难走也就十里,再拐个弯就有码头,那是衢江支流,从衢江去江西道和浙江道都很便,走船实在是比走陆路要快得多。
盐贩们和他们走一条路,因买活军要掌握的是三省交界处的村镇城寨,他们的势力范围也没扩展到船运那么远,多数还是走陆路。他们慢慢地走一天,到向晚时分,大多行人都拐到码头那条路去,而他们继续顺着官道往走,没走多久就觉得路比要坚硬好走,没那么泥泞,牲畜的粪便臭味也少很多。按刘老大的说法,是因商队都走水路,条陆路走的人并多的缘故。
“今人多,耽搁脚步,大家要快些,从里往二里,有个驿站,我们……”刘老大看陆大红一眼,犹豫一下还是说,“我们惯例都是在驿站头一处空地打尖的,陆你看——”
陆大红道,“用特意照顾我。”她对外头的一切都很好奇,又问刘老大,既然愿和官面上的人照面,何还要在驿站附近打尖,是否是出于安上的考虑。
刘老大便仔细地解释给她听:要歇宿在驿站附近是很自然的,因那里多有便清洁的饮水,而且头的空地有很多商队歇宿,地都被火烧硬,『潮』气较少,歇宿在上头容易生病,蚊虫也要少一些。出门行路蚊虫也是很大的问题,在虽然还是二月里,但苍蝇已经有,等到三月初,蚊子、蜈蚣、蝎子……惊蛰百虫滋生,驿站周围也种很多艾草,可以取用焚烧来驱虫。
“其实一般的商队,领队也有掏钱去驿站里住的,对驿丞多少也是补益,虽说住得正房,但哪怕是在大堂歇宿,也能有一处遮风挡雨的屋檐,那驿站头还有马厩,驴子牵过去更安,挨着马厩是一排长廊,虽然照旧是泥地,但至少可以挡雨,比住驿站外也要更便些。”
刘老大说,“但其余的商队可以过去,我们贩私盐的便要有些眼『色』,稍咱们过去时看看,若是驿站里没有什么外地来的大人,便住进去也无妨,若是已有官吏入住,还是要识趣些,别仗着有钱便碍着官大人的眼,招惹出是非来。”
虽说众人身份已洗白,但盐队出门在外还是低调些好,刘老大又说他推测驿站是有客人住的,因“里过河便是江西省的地界,许县出事也有十余,消息往江西省去,那里和我们接壤的丰饶县难免要派人来探听消息,但也敢十分往里走,应当就是住在许丰驿里。”
都是长年累月在外行走的江湖老手才有的洞见,陆大红也觉得收益良多,浮出受教的感激『色』来,刘老大看越发喜欢,正要再说些江湖上的讲究,便听到队伍头传来三长一短的哨声,众人听都是面『色』一变,走在队的耳朵喝停驴队,众人在暮『色』中等一,便见到派到队探路的汉子解大胡子——外号在十分名副实,因他已被迫剃——气喘吁吁地来向刘老大禀告,“老大,出事,许丰驿门半开,但闻到马味,倒是有草料沤烂的味道,驿丞知去哪——只怕是遭强人!”
陆大红在一旁听着又到一招——原来探子用走近,闻也能闻出对。
许丰驿是归许县管的,所以许字在,若是驿丞有病有事,也要往许县报信,请人去接应再走,便是有急病也应如此,而如果是弃官而走,连马也一起带走,那就该要带走干草,时节马在路边无草吃,压根就走多远,刘老大低声道,“曹驿丞平时一向是琐细的,他若要带马走,怎么舍得在槽里加许多草?无马,草却在食槽里沤烂,一定是出事!”
众人都是走老江湖的,彼此默契深厚,听闻此语,各自去驴上解兵器,陆大红也掏出一柄乌黑油亮的火铳,双手擎在身侧,令众人由更刮目相看——帮私盐贩子在许县也算是有钱人,但也还从未接触过火铳。
因她有火铳的关系,刘老大便请陆大红留下照看驴子,而是示意耳朵留下,让陆大红跟在自己身,众人分先散开,在暮『色』中缓缓接近那矮的驿站,北风呜呜吹过,门扉被吹得在风中摇曳,断拍打土墙,解大胡子侧耳聆听,低声道,“门无人……”
他抽抽鼻子,“但有尸臭味。”里的风向把屋里的味道吹出来。
众人的脸『色』更加难看,解大胡子闪身入内,随又吹声短哨,刘老大留下个兄弟在门外望风,其余人一拥而入,只见屋内桌椅凌『乱』、血污横飞、蚊蝇『乱』舞,屋角横倒着一具死尸,看装束正是驿丞,但已肿大发臭,至少死有三以上。
驿站并大,众人绕开血迹,仔细搜查,连地窖都打开看,并无人躲藏在内,才到屋中,刘老大面『色』十分难看,对陆大红道,“应该是外地流窜来的盗匪,乘着城中纷『乱』,下山杀人夺财,连米袋都取走。我刚去看院,干草垛『乱』成一片,但似乎没少太多,只怕他们弄走马是要杀吃肉!”
此时众人已将驿丞尸体拖出屋子,暂且放到驿站的林子里,要说掘土安葬也只能等第二天,盐队带的火把多,禁起耗用,而且众人走一夜也累,冬地硬,也可能『摸』黑挖坑。出门就遇到凶案,大家的心情都太好,刘老大道,“今夜轮班守夜,恐怕些强人在县里有耳目,乘夜再来,大家都警觉些。”
众人都是默默点头语,因害怕强人再来的缘故,也敢生火做饭,在院井里吊冷水上来,灌满水囊,又略微洗涤手脸,就着冰冷的井水啃些干粮,各自抱着武器歇息去,陆大红轮守下半夜,她天生就能控制自己的睡眠,虽然无人来拍她,到下半夜却自然醒来,正好换班。和耳朵一起坐到还有尸臭的大堂门,刚坐下就听到远处传来异响,仿佛是野兽在咕噜嘶叫,又有咬嚼声,耳朵低声道,“是狼来,在吃曹驿丞!已吃许久!”
此时夜已极深,云多星少,乎看见人脸,合着那咬嚼声,恍惚似人间,若抛开私下的那些玩,耳朵在外人面一向是个极腼腆的青年,仿佛还带些天真,此时却对狼吃腐尸的景象司空见惯一般,话里甚至还有分高兴,“陆大姐,我们可放心些,若是贼人来,狼先被吓跑的。”
陆大红点点头,“好,那你要要再休息一。”
耳朵的确年纪还,十分渴睡,再说守夜也能多说话,含糊应一声,便垂下头去,久传来轻轻的鼾声,陆大红听到风声渐弱,便将门微微推开一扇,往外看去,对着那黑漆漆的山峦轻轻点头。
——便是‘外头’的样子。
便是离开买活军,无比广袤却又无比残酷,无比饥寒的天下,此刻的样子。没有出来以,陆大红也很难想象,原来‘外头’是般的样子,但此刻她来。她来代替六姐,亲眼见证、亲自浸入,亲自嗅闻着,‘外头’冰冷的尸臭。
但六姐来。
陆大红相信,天下永远都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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