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斜阳,树影婆娑,吴国王后寝宫后花院。
清竹成排,矮篱长杉,青石小路,曲径通幽。
琉璃金砖黄昏后,绿藤青箩小桥边,沧浪岸边鱼成双,小院幽幽影斜长。
吴国王后,独坐小亭之中。
此亭隐在假石山里,到不显眼,却能独享斜阳。
桌上摆着几叠精致的小菜一壶酒,身边却并无侍女。
王禅跟着胜玉公主身后,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
堂堂吴国王后,竟然独自在等自己,说起来始终有些让人不解。
而且所等的人却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
既无显赫家世,亦无不凡功绩,更不是吴国权贵,只是一个凭嘴皮子混日子的小小王禅。
“鬼谷王禅参与王后。”
王禅在小亭刚一跪下,胜玉就把他扶了起来喊道:“走啦,来吴都这许多日子,从来也未见你与谁行此大礼,我娘怕也受之不起。”
王禅一听,嘿嘿一笑,不得不跟着胜玉上了小亭。wWw.xqikuaiwx.Com
“来吧,快些坐,胜玉别难为客人。”
王后十分客气,也十分温柔,这到让王禅想起了他的母亲。
只是王后已近五十,岁月不惜美人艳,日近黄昏菊花残。
脸上的皱纹虽然并不像农村妇女一样,密密麻麻,却也隐隐现出些秋霜。
看着王禅到像是看着自家孙儿一样,一点也没有列国王后的威势,十分亲切。
这到让王禅有些意外。
王禅再次一揖,端正的坐在王后对面。
而胜玉则依着王后坐下,两人靠得十分紧密。
“你就是鬼谷王禅,楚国灵童,实也生得一表人才,风度不凡。
怪不得胜玉自见了你后,就对你赞叹不已。
说你不仅聪慧,而且总能料事在先,善长卜算观相。
今日一见,不愧为天赐灵童,与众不同。”
王禅有些不好意思,脸上一红,看了看胜玉,心里也有小许感激。
未曾想平时对王禅不怎么待见的胜玉公主,竟然也会对王禅有此好评,实让王禅意外。
“王后实让小生惭愧,是胜玉公主高看小生了。”
王禅也是和拳一揖,有些不好意思。
“玉儿,快为禅公子斟酒,今日黄昏晚霞依山,却也可小饮清酒,一赏此景。”
王后说完,竟然为王禅夹了点菜,这到是像一家人一样,并不生分。
胜玉为王后斟好酒,又为王禅斟了一杯。
“谢王后,小子惶恐。”
王后见王禅把菜吃了,自己也吃了一点,并不让王禅难堪。
“玉儿,你也吃一点吧,别光顾看着,让禅公子不好意思了。”
王后语气之中带着一些调侃,而胜玉则有些害羞,这让王禅有些不明其意。
这好像还是王禅来吴都第一次受窘。
“禅公子不必在意,玉儿向来有些蛮横,所以难得在禅公子面前如此礼遇,也让我这个做娘的感觉有些生分。
玉儿从小受我与王上恩宠,脾气有些急。
今日特邀禅公子来此,只是想与禅公子闲聊几句,并无其它目的,还望禅公子宽心。”
王禅此时心里已基本明白,王后其实心机颇深,所谓并无其它目的,难不成是为胜玉公子择偶?
以胜玉的脾气,自然只会衷情于墨翟,这一点王禅可以从胜玉对墨翟的眼神之中看出。
而且胜玉更不会是见异思迁之人。
若说王禅与墨翟,若只论相貌,王禅到是没有自信。
但此时王禅反而突生了一些心里防备。
若王后与胜玉一样直来直去,若是过问王禅对三个公子的意见,王禅其实已经有许多种答复。
可如今一看,王后首先以母性感化王禅,让王禅产生误解,继而对王后产生一种莫名的好感。
这其实只是为了后面提出一些让王禅为难之事而所设的铺垫而已。
“王后客气了,胜玉公子天真直爽,十分讨人喜欢。
昨夜我一个朋友就十分不舍,却又怕胜玉公主小看他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所以还是不敢再见胜玉公子,只得孤独离开,想来胜玉公子定然能理解他的苦衷和不舍。
分离就如同这黄昏的太阳,明天自然还会升起。
给人惆怅,却也给人希望。”
王禅随意一说,到还是为墨翟传答了告别之意。
胜玉公子听后脸上带笑,眼中含泪,毫不掩饰心中的情感。
同时也十分感激王禅。
至少王禅把墨翟的不告而别说得如此诗意,任胜玉如何任性,也不会责怪墨翟。
“玉儿,你这位朋友是不是宋国使臣墨先生,此人胸有大志,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只是可惜不能为王上所用,吴国也失去一位贤能之人。”
“母亲,墨先生有要事在身,既然你都说了他胸怀大志,自然不会为一国谋事。
他希望列国止伐安民,非攻非战,兼爱节用尚贤。
他心中装得是天下穷苦百姓,而非一方王侯,母亲何出此言。”
胜玉也不忌讳,直接为墨翟辩护。
而王禅也还是第一次从胜玉嘴里说出墨翟的观点,切实让王禅为之一震。
墨翟此人,聪慧知礼,藏拙于胸,虽然年纪轻轻,到是已有自己的主见,王禅也十分受教。
同时也知道为何墨翟舍得胜玉公子离开吴国,而且并不因吴国强盛而留在吴国。
因为他的志向并非列国,而是为天下穷苦百姓。
这多少让王禅有些惭愧。
墨翟从来也未在他的面前谈过这些,或许是因为墨翟知道王禅太过聪明,所以反而不愿与王禅谈论天下之论。
而对胜玉公子则不一样,算是高山遇流水,知音知己,所以胜玉公主对墨翟才真正是推崇有加。
“对对对,我们玉儿长大了,知道体贴于人,快吃点东西。”
王后说完,看了看王禅轻言道:“那不知禅公子来吴国,又是所为何志?
若说以你之才,在列国都会受重用,只要禅公子有意,想来玉儿也会向王上推荐,难道禅公子心有所属?”
王后的话,慢慢变得明确起来,这到合了王禅的味口。
若说以家长里短来讲,王禅还真的应付不来,可若说纵横捭阖,那就是他的强项了。
“回王后,小子与伍府外孙化蝶本在楚国虎踞镇自小相识。
所以此次游历列国,道选吴国,就是因六年前小子承诺于化蝶姑娘,六年后来见她,算是履行承诺。
而小子虽然读过几年书,却年纪尚小,对天下大势并无成见,所以也无心列国之治,更不敢奢望登堂拜相。
还望王后见谅。”
王禅总是把兑现化蝶的承诺排在前面,而自己的想法藏于胸中,这该是受刚才胜玉所说墨翟的影响。
“哦,当今王上礼贤下士,重用各国贤人,这在列国之中当也是名至实归。
难道是禅公子看不上吴国,还是觉得吴国太小,难与一展所长?”
王后慢慢变得强势起来,语气也是有些咄咄逼人。
王禅一笑,像一个十二岁的少年一样,像是听不懂王后所说,却又心中明白。
“王后请用。”
王禅竟然为王后夹了许多菜,看样子盛意拳拳。
就好像刚才王后的话一样,全部装在碗里,却不问别人是否喜欢吃,还是不喜欢吃,更不问别人是不是已经吃饱了。
“王后,大周天下,列国强弱,其实并无定论,礼贤者强于一时。
前三百年,先齐后晋再楚至秦,现在吴国兴盛,其盛于王上雄略,用人所长,不避嫌隙。
可大周依然,强弱更替,正是一人食饱,难道天下皆无饿者乎。
我虽无大志,却也只想列国远游,求得天道地道,人间道。
纵然不能化解列国之争,却也可以顺势而为,与道相应。
非吴王不贤也。
正所谓,胸中无千壑,如何知纵横。
小子此来吴国只想增广见识,游历四方而已。”
王禅此时也不再避讳,说的也是实话,让王后都不好再强问。
低头看碗中之菜,似乎也明白其中之事。
“玉儿,你该敬禅先生一杯。”
王后的称呼也从禅公子变成禅先生,心里该是多了一分信任。
“鬼面娃,你会喝酒吗?”
胜玉举杯却犹疑得看着王禅。
虽然让人觉得有些唐突,可却正是胜玉公子可爱之处。
既贵为公主,却也会对方考虑,并不强压于人,正好与王后相对。
王后一开始显得十分温柔母性,但慢慢把目的显露其中,处处让人难与喘息。
而胜玉则是一开始从来也不正眼待人,就连对王禅的称呼也十分随意。
可当真相处之时,却会发现,其实胜玉公主却处处体贴入微。
“偶饮一杯也不妨。”
王禅举杯掩袖,慢慢饮了一杯。
只觉酒如苦连,既涩又辣,一入肚腹即刻有一股热气腾起。
脸上也随之泛起红韵。
“鬼面娃,你是第一次饮酒,是不是?我在伍府以及二哥别院之中,也从来未见你喝过。”
胜玉说完,到是一杯而尽,与江南女子的婉约大相径庭。
虽然容貌与王后有些相似,但性格怕还是与吴王更相通一些。
“禅先生,你来吴国也有一段时日。
听闻不仅聪慧,而且能卜善卦,知时明势,让我吴国三大国之重臣都刮目相看。
想来定有过人之处,该也知我王现在的难疾之处。
今日请先生来此,是想听一听先生对三个吴王公子的看法,不知先生可否如实告知。”
王禅一听,终于还是说到重点了。
王后其实并非想知道王禅对三个公子的看法,而是想让王禅支持王后所选之人。
以王禅之能,自然已被胜玉公主说得神乎其神了。
所以王后如此礼待重视王禅,并非本着公心,而也只是为了私意而已。
这让王禅对王后的映像渐渐也变得更加模糊。
“王后,我与三位公子有几次相聚,三位公子都是济世之才。
大公子胸有大肚,二公子礼贤于人,三公子善武有谋。
却不知这三位公子是否都是王后嫡子?”
王禅也是实话实说,却又十分不屑,就夫差公子他都看不上眼。
大公子有大肚,却无容人之量。
二公子空有贤名,却无礼贤之心。
而三公子善武确实不错,可有谋却是空谈。
最后直接问王后,其实他对三个公子的身世,还是有少许了解,只是故作一问而已。
“鬼面娃,你太无礼了,吴国王后,自然是三位公子的母亲,你何出此言,虽然虽然——。”
胜玉公子说完,却并不说完,其实她也知道王禅所问的目的,所以自觉多言,非王禅不懂礼义,而是王禅更直接一些。
“三位公子都是我儿,却并非亲生。
大公子与二公子母亲早在十五年前就已不在世了,公子夫差是静刀之子。
我原本生有两子,却不幸夭折,直至玉儿,禅先生你现在清楚了吗?
我并非有意于其中一位,只是想为王上分忧,为吴国选一位贤能之王以继吴国大业。”
王后也并不怪王禅提起这些往事。
而王后说完,却自然而然的心思神远。
或许这就是王后的悲哀,身为王后,却无子嗣继承,反而要为别人的儿子操心,心里当然有些不甘。
只恨胜玉不是男儿身,若不然,那里会有三位公子的份了。
“但不知王后可否告知,大公子波与二公子山的母亲因何而逝?”
王禅此时慢慢反客为主,并不像刚才那么被动了。
一切都因王禅提及嫡子之事,让王后再次恢复母性。
而对夭折的两个儿子,始终是难与释怀。
所以就会陷入回忆与悲伤之中而失了原先的谋算。
王禅其实并非有意为之,可既然王后提及此事,那么王禅也不得不为。
虽然看似有些卑劣,却并不失为反客为主之计。
“你若有兴趣,老身自然可以说说,玉儿其实也需知道一些。”
王后与常人一样,只要谈及过往,总会把自己放在一个苍老的位置。
这一点王禅深有体会,赵伯就常如此,一时老身,一时老朽,其实都是因时而变。
“还请王后为小子释疑。”
王禅说完,就静静的等着。
而远方的太阳已落在山上,残阳如血,该是一段让人不忍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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