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夏天,挺多人懒得回家开火。顺路买份小吃配冰啤酒,能洗脱积攒一天的暑气和疲惫。这一天,其中多了两位识安员工的身影。
“今晚不是吃椰子鸡吗?”殷刃屏住呼吸。
钟成说一路从菜场偏到小吃街附近,目光扫来扫去,一看就是在寻找什么。
“嗯,但我突然想配一份鸡丝凉面。”他如此解释。
我信你个鬼,殷刃面无表情。
要是换作以前,他巴不得把钟成说拎到凉面摊子前,笑嘻嘻地看看这人会做出什么反应。但被这小子告白又拒绝后,殷刃很确定,自己的心态生出了点微妙的变化。
一半是被说中的心虚——回答“试一试”这事,他确实没多想。
邪物的一生太长。就算殷刃未曾入世,只凭三百余年的经验,他也足以做到对一个凡人体贴入微,直到凡人百年入土。就像逗弄一只小狗或小猫,他说不准也会收到新奇的愉悦。
人间的“阎王”,不过是其中最为机敏可爱的一只。
……他原本是这样想的。
使用这张脸的时候,殷刃不是没想过被人类喜欢的可能性。他可是将《○斋》倒背如流,甚至也曾考虑过“与人相恋”的发展。
然而钟成说先告白再拒绝的神奇操作,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怎么搞的,钟成说不是挺迟钝的吗?怎么在不该敏锐的地方瞎敏锐。
殷刃目光幽幽地扫过小吃摊,第一次没什么胃口。
至于剩下一半心态,殷刃自己也说不好。但他很确定,其中掺杂了不少莫名的关注欲和奇妙的胜负欲。
比如此刻,出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理,他不想让自己戏称搭档“老婆”这事被发现。
但他要是再阻挠钟成说买凉面,就是实打实的欲盖弥彰了。随着他们接近小吃街尽头,殷刃的步子越来越沉重。
就在钟成说目光转向凉面大爷,殷刃心中响起葬礼bg时,钟成说的手机响了。
“喂?”钟成说停住步子,“……啊?还没吃,好的。”
他把手机拿离耳朵,转向殷刃“孙栖安说要请我们吃饭,你去不去?”
赞美孙小姐,殷刃精神瞬间清爽“去去去,当然去。”
孙栖安挑了家滋味浓郁的地锅鸡菜馆,打扮没前阵子那么正式了。她穿了一件简单的t恤,波浪形长发扎成一个松快的发髻。
“我听说了,你俩出了不少力。”孙栖安畅快地喝了口冰啤,“这是为社会除害的答谢,附带我自己的一点私心。”
她筷子轻轻点着桌面。
“先不说让我早日远离变态,出了白永纪这个事,我家再也不催我相亲了。现在我爸回家,都不会再提案子半个字——我知道你们立功,还是做笔录的时候听人说的。”
“我们只是交了份报告,主要出力的还是警方。”
殷刃弯起眼,撇开话题。
“孙小姐你还好吗?毕竟你和白永纪交流不少。”
“我还好。说实话,我之前还觉得白永纪是个不错的朋友。现在可好,再过几天,这位‘朋友’的案子要出大量报道。”孙栖安叹息,“看来我这个心理咨询也是半吊子,没看出他不对劲。”
“现在想想,他当时看着小钟眼睛发亮,也挺让人后怕的。”
殷刃停住筷子“看着钟哥眼睛发亮?”
白永纪偏爱“遭遇过重大打击”却“积极向上”的人。某种意味上,钟成说称得上以一种诡异的方式积极向上……但遭遇过重大打击?钟成说?
“……后来听说小钟要和我谈心理问题,他没再多问。”孙栖安没意识到殷刃的神游,“唉,也可能是我看走了眼。”
鸡汤蒸腾的热气中,她看起来有些忧郁。
“白永纪兴许对我们做过调查,知道我是被领养的。”钟成说夹了块土豆,语气平淡,“对于他来说,可能‘被亲生父母放弃’也算某种重大打击。”
“有道理。”关于“钟成说被领养”一事,作为孙警官的女儿,孙栖安明显知情。
不知情者殷刃“?”
鬼王大人受到了不小的震撼——看钟家二老的态度,说钟成说是亲儿子,任何人都不会有疑问。虽然他们搭档了一个月多点,识安方面也没有给过这方面的资料。
可是这事情连孙栖安都知道,想必不算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
自己却不知道。
殷刃垂下眼,往嘴里塞了块鸡肉。饭桌上的话题已经转去了白永纪的犯罪行为分析,他插不上什么嘴。
他只是挂着笑脸,细细咀嚼鲜美的鸡肉,时不时侧头看钟成说一眼。
仔细一想,自己这位搭档身上裹着大量谜团。
“恶果”这种危险刀具,怎么会跑到钟成说手上?他一个警察双亲养大的“好青年”,为什么要跑去夜行人当阎王,如今又瞒着识安入职?
……还有那道巨大的伤疤。
自己之前只惦记着“阎王”这个好用的把柄,抓牢这个人类就好,从没有更深入地思考那些问题。
是啊,他从没有认真了解过钟成说这个人。
“小殷,小殷。”孙栖安在他面前挥挥手,“你在喝空罐子,没事儿吧?咱们再加点饮料?”
“……”殷刃默默放下早已喝空的可乐罐,“刚才走神了,不好意思。”
“啊,不好意思,聊这么晚。”孙栖安看了眼时间,“你们明天还上班吧,要不今晚就到这。”
钟成说礼貌地站起身,他刚想开口,手臂却被殷刃一抓——鬼王大人堂而皇之地借力站起,脸上慢慢出现一个微笑。
“哪需要不好意思,我受益匪浅。”殷刃真心实意地说,“孙小姐帮了我大忙。”
尽管钟成说表示,不需要他做多余的事。但既然想明白了,“什么都不做”可不是殷刃的风格。
孙栖安“?”她好像没说什么,难道殷刃在学习犯罪心理相关?
“走吧钟哥,明天咱们一起去吃凉面。”殷刃俯去钟成说耳边,“不好意思啊,之前我跟老板开了个玩笑,说你是我老婆来着。”
钟成说面部肌肉抽了抽,他无言地看向殷刃。
殷刃则盯着对方的耳朵。钟成说的皮肤挺白,耳廓染上粉红的过程清晰明了,十分扎眼,让人忍不住想戳一戳。
鬼王大人得意地哼了声,眼中的不自在彻底褪去。
自己的别扭感,无非源于“无法理解钟成说”。而且事到如今,他无法遏制地在意那人。那么不如大大方方“在意”到底,去更加深入地了解对方。
他大可以把那个凡人从头到脚剥光,不留一丝秘密。
等他彻底了解钟成说,那人的喜好、目的、动机,全部都会一目了然。厌弃便罢了,如果那个时候,他仍对这个人类有兴趣……
不知道谁会被作弄得更狼狈、更失控呢?
……
夜晚,殷刃照常躺上沙发。而钟成说拿了本外文资料,坐在餐桌边认真阅读。
音响里冒出轻柔的音乐,空气中飘着蚊香独有的味道,他们两人之间像是什么都没有改变。
胡桃找了间空房子,安排了陆谈飞住下。终于有了个能交流的邪物,胡桃小姐很开心。一些关于厉鬼的基本知识,她会主动给陆谈飞讲解,暂时还不需要殷刃操心。
白天陆谈飞要陪陆元元,两只鬼只有夜晚能交流。胡桃来得比平日更少了,偌大的客厅,一时只剩殷刃与钟成说两人……不,一人一邪物。
一缕黑发爬上饭桌,从钟成说的书本旁边爬过。那缕黑发缠上果篮里的苹果,将其拖到餐桌一角,发丝中响起清脆的咀嚼声。
钟成说“……”倒也不必。
殷刃不仅彻底从那天的“告白事件”中缓了过来,甚至变本加厉——关于自己的邪物身份,这人连掩饰都懒得掩饰了。
不得不说,这招对阎王很是有效。
钟成说的目光逐渐飘离书本,看向那缕吭哧吭哧啃苹果的头发。发梢左晃右晃,钟成说的瞳仁跟着左偏右偏。
殷刃本人还躺在沙发上,十分专注地查看探店视频。
虽然不把东西吃到沙发上是好事……
“殷刃。”钟成说专注地盯着那缕头发,努力思考它怎么代替嘴巴进食,“我可以摸摸你的头发吗?”就能吃苹果的这种。
“可以啊。”鬼王大人非常大方,“巧了,我也有想摸的东西,咱们不如交换交换?”
“什么?”
殷刃在沙发上蹭了蹭,抬起头“我想摸摸你身上那道疤。”
钟成说沉默了半分钟左右。
许久,他叹了口气。钟成说放下书本,坐去沙发一边,开始慢慢解睡衣的扣子。
一枚枚扣子滑开,先是胸膛,而后是腰腹,结实的人体在布料下若隐若现。和那次“浴室意外”不同,这回殷刃看了个真切。
“随你。”钟成说表示。
钟成说的皮肤紧绷、肌肉漂亮,它们在骨头上覆了柔韧的一层,不会显得过分臃肿。这具躯体结实匀称,如同美术馆里的雕像。
白永纪案给它留下了十几道细小的划伤,它们微微红肿着,但看起来没有大碍。时间流逝,那些伤口很快就会消失。
只留那道巨大的伤疤静静伏着。
那道疤基本与肤色一致,但带着不自然的凹陷与凸出。缝合痕迹被时光放大,排在伤疤两侧,像极了蜈蚣的脚爪。
殷刃一条腿撑在沙发上,目光几乎要顺着那道疤流淌而下。钟成说则斜倚在沙发一端,眼看着那人爬近,赭红的眸子在灯光下闪着微光。
殷刃指尖碰上伤疤,钟成说的身体不由地一颤。
邪物的指尖异常灼热,沿着锁骨的慢慢往下走,仔细描摹着伤疤的形状。有那么一瞬,钟成说简直要以为这是游乐园那场戏的报复,然而殷刃的表情肃穆,没有半点戏耍人的意味。
“切割的伤口。”他低语,脸挨得很近,呼吸径直喷上钟成说的胸口,“存在时间非常久……是婴儿或孩童时代留下的。”
钟成说抿起嘴唇“嗯。”
那人修剪圆润的指甲划过皮肤,有些痒。
“而且它很深。”殷刃温暖的指腹按上疤痕,“能把人剖开的那种深度。”
“我不记得了。”钟成说轻声回应。
“一点都不记得?”
殷刃抬眼看他,这会儿那邪物的手已经按上了腹部的位置。
“……一点都不记得。”钟成说木着脸回答。
“挺好的。”殷刃说,“这是足以致命的伤口,能活下来不容易。”
殷刃的动作不重,那股奇异的瘙痒却渐渐让人无法忽视。钟成说不是没有触碰过对方,但这回的触碰却不太一样——那是比心跳错乱更微妙的冲击,他的呼吸有点不畅。
殷刃还在全心全意地研究他,灼热的指尖离开伤疤。钟成说刚松了口气,下个刹那,那指尖又换成温暖的手掌。
温热的触感瞬间炸开,钟成说肌肉猛地绷紧,整个人往后方仰了仰。
他用力做了个深呼吸“你还要多久?”
“够了够了,”殷刃抬起双手,“我只是想多了解了解你。”
钟成说几乎瞬间扣好纽扣,他飞快冲去冰箱前,从冷冻柜里取了根盐水棒冰。
殷刃表情垮了一秒“……那是我的!”
“我知道,待会给你打钱。”钟成说咬了口,“轮到你了,头发拿一下。”
“钱就算了。”殷刃躺回沙发,嘟囔着翻身,把后脑勺冲向钟成说,“好了,你摸吧。”
钟成说刚在沙发上坐好,一缕头发自动绕上来,在盐水棒冰上愤愤咬了口。随即它被钟成说当场捕获,在手里细细把玩。
几分钟后。
“钟成说。”殷刃脸朝沙发背,闷闷地开口。
钟成说三下五除二吃掉了棒冰,这会儿正在努力抻手里的头发“怎么,你的头发有知觉?”
“不是。”
殷刃的脸仍然冲着沙发“健康状况不错,继续保持。”
钟成说“……好的。”
那缕发梢缠上了他的拇指,不轻不重地咬了他一下。钟成说火速低头,可惜还是没瞧见那东西的牙齿在哪。
他摸摸那缕黑发“已经可以了,我去休息。”
“晚安!”随着殷刃的声音,那缕黑发欢快地缩了回去,临走前还不忘咬了下他的扣子。
“……晚安。”
……
白昼如约而至。大屏幕前,卢小河的表情有点微妙。
“你们两个……唉。”她的t恤上印着“人类过敏”,语气带着些忧伤,“好歹多倚靠我一下吧——之前黄今假冒吕光祖的报告,你们没必要瞒着我。”
“我们当时也是不太确定,试着写了写。”殷刃连忙接话,“下次一定找你。”
“我倒不是嫌你们排除我。只是作为外勤,如果对后方指挥的信赖建立不起来,早晚会出事。”
卢小河忧郁地调出资料。
“……比如这一次的任务,非常依赖后方指挥。”
大屏幕上投出了“郭来福”的详细资料。郭来福的照片旁边,还附加了一份“异常现象”的说明文档。m.xqikuaiwx.cOm
现象甲d512档案馆
概况该现象极稀有,成因不明。该现象表现为出现在一定空间范围内的黑门,不具有生物特质,无思考能力。
“档案馆”无钥匙插入,来访者会落入一平方米左右的黑暗房间,可正常退出。尸体及其他死物被放入“档案馆”,不会产生任何变化。
“档案馆”有钥匙插入,来访者会进入钥匙主人的记忆与思维空间。档案馆会以一定形式将其物质化呈现,使其变得易于理解。尸体及其他死物被放入“档案馆”,若不在168小时内带出,会逐渐溶解消失。
“钥匙”可由活人脑脊液充当,死者的脑脊液无法生效。进入“档案馆”时,建议同行者在两人以上,减少“迷路”风险。
注意档案资料仅代表钥匙主人的主观想法,请勿轻信;精神病患的“档案馆”具有一定危险性,非专业人士请勿进入;特殊情况下,“档案馆”可用于治疗特殊精神疾病。
殷刃沉默了。
活得久了,还真是什么怪东西都能见到。
而且这个黑门的描述怎么还怪眼熟的,识安总不会损到把甲d级异常现象拿出来坑人吧?
他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小河姐,这个不会是——”
“你们接下来的工作,是调查郭来福的大脑,看看能不能让他恢复正常。最低要求也有,至少得查清楚他发疯的原因。”
殷刃“……”
殷刃“如果我们进入了郭来福的大脑,这个时候有人把他给杀了,我们会怎么样?”
白永纪被爆头那一幕给他留下了挺深的印象,万一他们被困在一个死人的脑子里,那乐子可就大了。
“放心,你们会有足够的时间逃脱。”卢小河干笑两声,“之前有这种先例——之前七组去调查一个精神病凶犯的脑子,那个凶犯突然发狂跳楼,还是脑袋着地的。”
紧急救援下,特调七组的成员们也就摔断了一两条腿,没什么大碍。在那之后,识安开始给“钥匙主人”实行深度麻醉。
“我们能够保持和档案馆内的通讯,外面也会有乙级调查组待命,随时准备营救。这本质还是丙级调查组的任务难度,无须担心。”
殷刃松了口气“那就好。”
钟成说“不要放松太早,我们之前的任务也是丙级,但都挺——唔!”
“挺好的。”殷刃麻木地捂住阎王大人的嘴,“都挺好的,接下来一定更好。”
卢小河明显不会跟着。如果只有他与钟成说两个人,哪怕遇到问题,行动起来应该不至于太麻烦。而且进入档案馆,能在一定程度上规避“狙击手”。
“哦还有。”卢小河挠挠脸颊,“为了保证你们的认知稳定,这回葛听听、黄今两位特殊能力者也会随行。”
殷刃“……”
“以及,档案馆里的物品不能食用。我们为你们准备了清水收集器和每人七天份的压缩食品。”卢小河残酷地继续。
殷刃“……我们可以不接这个任务吗?”
“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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