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舟有些愕然地看向陈清凡,本能地说出心中所想:“……不是,不是我的足球教练这么教我的,也不是过程怎样都无所谓——舅舅,你到底是想说什么?当然不是过程怎样都无所谓,我是说,偷鸡摸狗和下三滥的手段当然不能用,可是像这场比赛之中的………你到底觉得哪里不对?”
苏舟并不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对,用最简单的逆推方法说说吧,如果他的理念确实不对,为何上辈子的陈清凡从来没有对他说过?如果他的思想确实有问题,他又为什么能毫无波澜的在上辈子立于世界之巅?
苏舟再一次地解释说——尽管他觉得他只是在说回旋体。
“舅舅,我说了,他骂了你,骂得非常难听,我也不是一上来就非要睚眦必报,我最后问过他,‘对于卫生间里所说的话,还有没有什么想说的’,但是他的回答仍然非常难听,所以我最后才……”
陈清凡揉了揉眉间,看起来有些疲惫:“不是的,苏舟,我不是说的最后,而是最初的两局,你故意把自己表现的不堪一击、输掉的那两局。”
苏舟很果断地说:“就是因为他骂了你,我说了,舅舅,安德烈骂了你,骂的非常难听,所以我想羞辱他,给予他精神与□□上的双重打击。我认为故意示弱先输两盘,在他正洋洋得意,以为即将能拿到冠军时,再将他彻彻底底的踩在脚下的这种做法非常的羞辱人,也最能让他这种自尊自大的人体会到弱小的绝望和无能为力……不仅可以在技术层面上打击他,更是可以在精神层面上碾碎他,所以我这么做了。”
陈清凡的态度依旧很平和:“那你有没有考虑过另外的做法呢?比如从一开始就使出全力,以你表现出来的水平,全盘把每一局的小比分都控制在11:3以下,这绝对不是问题。”
“——我想过了,”苏舟接着话说,“但是就是因为我想过了,我带入到自己的立场,是敌人干脆利落地让我抱着鸭蛋回家、我会感到更屈辱;还是在我洋洋得意、以为自己即将胜利的时候、却把鸭蛋送给我,这样的行为更让我感到屈辱——我认为是后者,所以我这么做了。”
苏舟仿佛懂了什么,他看向陈清凡,主动问:“舅舅,你是认为这种做法完全不可取吗?你是觉得‘以输球为代价让对手收到更屈辱的教训’这点完全不能接受吗?”
陈清凡正要点头——
却听到苏舟又说:“可是,我说了,舅舅,这是建立在我完全有把握拿到胜利的基础上——如果站在我对面的那个人,是一个比安德烈强两倍的人,即使他羞辱人的功夫比安德烈还要狠两倍,我也是不会这么做的,因为那样就太不保险了,我知道冠军只有一个,将金牌带回家,拿到胜利才是最重要的。”
……不,陈清凡想说的不是这个,他头一次意识到,对于这个他从小看到大的外甥,竟然有脑回路完全对不上、说话说不通的时候。
“好吧,”陈清凡说,竟还有心思先开了个小玩笑,“这或许就是代沟?苏舟,我想让你听听我的想法。”
苏舟捏紧了被单,使劲点头。
陈清凡语速略慢地说:“苏舟,你是一名运动员,无论是乒乓球还是足球,这是竞技体育,这是一种竞技,而你,是一名竞技体育的运动员,作为一名热爱着自身所选择的运动项目的运动员,全力以赴、拼尽全力、不懈怠任何一球、尊重站在你对面的人、尊重你的每一位对手——这听起来似乎只是一种思想教条的心灵鸡汤,但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我是这么坚信的,几十年来,我也始终是这么做的。当然,粥粥,我这并不是在批评你、否认你,首先,我真的很高兴,通过这番谈话,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并不是完全不尊重你的对手,我相信你口中的‘安德烈只是个特例’,这些我都可以理解,也谢谢你对我的维护,你才十六岁,你的身上有着无数种未来与无限的可能性,正是一个思想在不断变化的成长时期。但是,与此同时,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我不赞同你先输两局的做法,在我看来,这是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发生在竞技场上的事情,其性质只比打假赛轻。”
苏舟与陈清凡的差异性,就是两人对这件事的重要性的认知程度不同,苏舟认为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在陈清凡看来,这偏偏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
因为陈清凡的语气太像是给人讲睡前故事了,弄得苏舟的口吻也不由变得舒缓。
他同样也语速略慢地表达起自己的意见:“但是,舅舅,在可以拿到最终胜利的基础上,我真的不觉得这是一件其严重程度可以与打假赛媲美的事情——很高兴我们在打假赛这件事上达成了共识——在身为一名运动员之前,我是你的外甥,我是一个人,我有着自己的判断。作为你的外甥,听见你被骂了,我真的非常不愉快,如果这是正式的比赛,最终的结果只会是我击败了安德烈,晋升到下一局,不会出现任何意外,故意输了两盘的做法并没有妨碍到任何事情,反而让安德烈深深的体会到了……”
……完全说不通。
陈清凡的脑子里突然晃出这几个字。
对于这一点,他们两人的脑回路根本就不在同一个世界里,完完全全的无法说通,又因为苏舟的态度是这么的心平气和,所以更加无法说通。
而这样的“争论”体验,其实对苏舟来说也非常新鲜,在他曾经的世界里,他和陈清凡之间几乎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争执,印象中的几次为数不多的意见不合,除去在他小时候,他因为想踢足球而逃了乒乓球的训练,就是在他十八岁那年之后,他近乎是每年都对陈清凡说他想退役,但是舅舅却几乎从来都不认为他在说真话。
最终,这场谈话不能说是不欢而散,两方却都意识到,他们都没有说服对方。
不,“说服”这个词还用的太早了,应该说,他们根本不理解对方所执着的那个点究竟有什么好执着的,不在意的那个点又为什么能不在意成那样。
简而言之,脑回路直接不在一个星球上。
最终,还是陈清凡先选择了退让,手下带了那么多青春期的小球员,陈清凡可以说是对带孩子极为熟练了。
强扭的瓜不甜,陈清凡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舅舅在心中想,今后或许要稍微注意一下。
陈清凡终是说:“总之,粥粥,谢谢你为我抱不平。”
陈清凡朝苏舟招招手,示意他弯下腰,然后伸出了手,结结实实地抱了苏舟一下。
被舅舅抱在怀里,苏舟心想,这事是不是过去了?
就听到陈清凡问:“粥粥,你喜欢打乒乓球吗?”
——喜欢打乒乓球吗?
这是陈清凡问的,也是他确实在思考的,至少陈清凡本人觉得,如果真的喜欢一项运动,是不会做出故意输球怠慢这种事情的,无论原因是什么,像是他说的,如果真的喜欢乒乓球,苏舟所做的应该是以雷厉风行之势连下三局,而不是做出故意输球这种行为。
苏舟的回答来的很快:“不讨厌,蛮喜欢的。”
“具体一些?”
“打乒乓球的感觉……”想到在这个世界编造的借口,苏舟晒然一笑,说,“——就像是一种习惯。”
习惯……这样的说话似乎算不上热爱?
陈清凡思考了一会:“……那么,粥粥,你将来有什么打算吗?已经决定了不踢足球、正式走上乒乓球这条道路了吗?”
苏舟点了点头。
陈清凡又沉默了一会,问:“现在感觉怎么样?头还晕吗?”
苏舟又摇了摇头,那老老实实的模样让陈清凡一阵好笑,又迅速地在心中反思起自己,刚才应该没有口吻太凶、把对方吓到吧?毕竟这个年纪的孩子确实是很敏感的。
大冬天的,窗外的夜已经深了。
陈清凡拿起披在椅背上的大衣,又扔给苏舟一个背包,一边穿一边说:“那我们就回家吧,在医务室里泡一晚上不像样子,你的外套和换洗衣服都在包里,你自己先收拾一下,我去外面等你。”
陈清凡走出医务室,心情说不上愉快,倒也没有非常沉重。
医务室的门被带上了。
顿时,医务室内再无人声,一片寂静。
静坐在床边两秒,苏舟的表情一下子就变得不对了。
是不对啊!如果不是眉骨有伤,苏舟恨不得抱头撞墙,之前是在那个情景氛围里出不来,现在忽然安静下来了,他立马觉得不对了!
是不对啊,粥,冷静点,好好屡一下时间线和前因后果——
……然后就觉得,虽然在刚才谈话时已经很冷静了,但是他之前的行为果然还是有点不对,不太像自己的一贯作风。
捋一下,从开始到现在,都好好地捋一下。
首先,因为交涉无果而私下改名单,这个当然不对,但是因为实在无计可施,只能先斩后奏,特殊情况下,这的确是他会做的事情。
很好,过。奇快妏敩
其次,遇到侮辱舅舅的人,内心恼火之后想要回击——这是他会有的想法,但是从最初在厕所里一脚把人踹倒在地开始就变得不太对劲了,年轻时的他或许会这么做,但是拥有队长包袱的他,绝对不会做这种能让媒体狂欢给人把柄的事情啊!
这条不对,记录。
之后,就是他和舅舅讨论的核心问题:同样是羞辱对手,先输两局后连追三局和直接让对手一分不得,究竟哪种更好——他仍然坚持恶人自有恶人磨、粥不介意去临时充当一下这个恶人+胜利高于一切的想法,但是,苏舟也很清楚,故意输球再反攻,这同样也是会在舆论媒体中引起争论的一种做法,作为中国国乒队的队长,哪怕他的内心早已蠢蠢欲动,也绝对不会真的付诸于行动:在赛场上让对方一分不得不好吗?赛后在媒体面前骂人不带脏字爽一发不香吗?非要用这种爽是爽了但是也可能带来麻烦的处理方式是干什么?虽然也很痛快,但是麻烦也跟着多了啊!
苏舟深思一二三后:“………”
苏舟困惑,苏舟挠头,怎么自己这么冲动,莫非这就是穿越后一天里的那个梦中所提到的【我可能会影响你吗】?
这么一想,苏舟的表情霍然凝固,他忽然察觉到了更大的不对,这个不对劲甚至比前面的几条还要致命。
——那就是“他竟然会这么主动地想要打球”。
说实话,在26岁退役的时候,他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昔日对乒乓球的热情,早已变成了日复一日的习惯,到了后期,真的还是最初时打球的心情吗?不是的,更多的,是为了那些一直支持着他的球迷,是为了大家对他的期望,是为了给国乒队带来荣誉,是对了身为队长的责任与义务,全都是为了外人与外物,而完全没有“苏舟”自己。
——我想退役,我想退役,我想退役。
他不知道其他的球员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其他竞技领域的top选手是否拥有和他类似的想法,但是对于身为大满贯球员的他自己来说,这才是他真正想做的事情,并且他把这种明显“不正常”的想法隐藏的很好——或者说即使说出来也没人相信,大家都把这当做是一个玩笑。
这么一想,哪怕是听到了这个世界的舅舅的呜咽不得志,他立马就热血上头决心让这个世界的国乒队走上正轨的这种心思……
……也不是绝对不正常,但是未免也太热血了吧,太不符合他这个自4岁起就拿起球拍的乒坛老人的人设了吧?他可是一个即将退休的老人家了啊!
苏舟:“………”
柯南道尔说过,在排除所有的不可能后,剩下的那个即使再不可思议,那也是事实,所以——
苏舟悟了,那个梦大概真的不止是一个单纯的梦,而是确实传递了某些信息,比如带给了他年轻时的莽撞与冲动,当然,还有那些早已成为过去式的动力拼搏与激情……
苏舟:“………”
苏舟陷入了长久的思考。
思考后,苏舟捂住了胸口,他静心问了下自己,就现在的心情而言,你是真的想打球吗,你是真的想要带领国乒队走上巅峰吗?
……想的。
心中的那个声音掷地有声。
——想的,并且是绝对要做到的。
……苏舟睁开眼,凝固住的表情终于舒缓了点。
抛开了心中的巨石,他开心地规划走起,既然目标已定,那么他就必须要好好地把【影响】给磨合一下,所谓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冲动与鲁莽要磨一磨,激情与好胜要留一留。至于怎么磨合?很简单嘛,被动和主动能一样嘛?之前是没有意识到,现在有了这种认知就一切好说,做事之前三思而后行一下不就好啦!
这么想着,苏舟便下意识地摸上了自己的眉骨,不过轻轻一碰,便传来一阵疼痛。
……嘶。
苏舟倒抽一口凉气,又很快控制不住嘴角地哼笑出声。
这碗粥想的很开,既然在反思之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那么就无事一身轻啦!
他甚至还有点美滋滋的,深感头上的纱布都工艺一流,这个伤口怎么就不好看了?看看这包扎的手法,这个伤口它长的可美了!在开局时流点血让自己彻底清醒,深刻意识到这同样是一个不能让他高傲自满的真实世界——这样的血之教训,怎么就不是一件好事呢。
粥:就当流点无伤大雅的血来当学费啦!仔细一想其实是赚了呢!总比之后弄出更大的事来才注意到这一点来得好吧?
正想着,就听到了自手机响起的消息提示音,苏舟滑屏一看,是舅舅发来的,意思是他已经到了停车场里,让这边不要急,觉得休息的差不多了,直接来停车场就可以。
于是,当苏舟再一次坐在大众腾辉的副驾驶上时,已经是晚上八点过半了。
窗外灯火辉煌,霓虹闪烁,陈清凡给车窗开了一丝细缝。
趁着等绿灯的空闲,陈清凡侧过头,看向正支腮看着窗外夜景的自家外甥……苏舟此刻的表情分外祥和,黑夜闪烁的灯光衬的他的眉眼多了三分朦胧,添了七分说不出的宁静与柔和。
……啊,简直像个静静聆听人间烦恼的小天使一样啊。
自带对粥滤镜的舅舅叹了口气,绿灯亮了,他挂挡踩下油门,向着家中驶去。
今天可真是太漫长了。
而在另一头,英国队所住的宾馆里,安德烈与米勒同一间房。
安德烈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顶!他完全不懂他哪里说错了!中国队弱,他说错了吗?他们的教练就是个万年老三,他说错了吗?那小子脾气气人,他说错了吗?他,安德烈·彭德拉的嘴中没有一句假话!最重要的是,如果最后的那一手是他真的有意打人就算了,可是他真的不是!所以现在这TM都是个什么事?!
安德烈要烦死了。
他冲完澡,动作粗犷地擦着头发,一边走一边冷笑:“米勒,你听好了,依照那个小混蛋的水准,将来一定会来到欧洲乒坛发展,我发誓,等有朝一日那小子来了英国,管他是在球场上还是在球场下,我有的是办法整死他!……………米勒?”通常来说,对于他的问话,米勒早都该回话了,哪怕他正在看的是什么秘而不宣的好东西。
安德烈朝米勒走去。
米勒像是才意识到安德烈在和他说话,立马捂紧电脑。
安德烈暴躁地眯起眼。
米勒干咳两声,说:“安德烈,你先冷静沉住气啊……首先你在国内就一直是个腥风血雨的大名人,然后你也知道这场比赛是国内同步的网络直播,所以……所以……”
“所以?”
米勒一脸绝望地将笔记本电脑推到安德烈的身前:“就是,你的推特已经炸了……”
安德烈:“………”
安德烈不屑一顾:“呵,说的像是那帮傻逼平常没骂我似的。”
这么说着,安德烈还是动作利索得把电脑屏幕转向了自己,专注地看起了迅速刷新的各种评论。
米勒拿出自己的手机,跟着一起刷。
大约20分钟后,安德烈总结了一下,这些人里头,有骂他的,有嘲他的,有一堆真情实感的恨不得弄死那个中国人的………竟然还有一群求问苏舟的推特和……和联系方式的??
安德烈:“………”
“米勒。”
“什么?”
“中国人一般都用什么?我们用推特,他们呢?”
米勒迅速的用手机谷哥了一下,回复说:“哦,中国人用的貌似是个叫做渣浪微博的东西,最喜欢的用的搜索引擎是度娘百科。”
安德烈盯着幽幽泛着蓝光的电脑屏幕,心中恶念四起:“哼,今天和我对打的那个小混蛋,你帮我找找,他有没有那个什么渣浪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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