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手机后,唐靖西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入睡即入梦。
那梦境很黑,看不见任何人或者物,也没有景象。他甚至保有意识,知道自己受困于梦中,在黑暗中踽踽独行,找不见出路。
最终还是被人推醒的。
乔臻回来了,陆一鸣跟韩国小哥东赫也跟了过来。对面的两张床铺是空的,两位室友不知去向。
唐靖西感觉头很疼,太阳穴发胀,似乎是受到黑色梦境的影响,他就像是溺水的人再次浮出水面,清醒的感觉很好,却也很不真实。
乔臻将他扶坐起来,又招呼陆一鸣去接点热水。直到一杯热水下肚,唐靖西才堪堪舒出口气,淡淡道:“你们怎么回来了?”
陆一鸣道:“这都正午了,Joe给你发信息问要不要吃饭,结果一直没等到回复,大家都不放心,就一起上来看看。”
唐靖西缓慢点头,唇线无意识地抿紧,显得唇色发白,看上去气色和精神都不太好。
“你做梦了?”乔臻问。
“不知道算不算梦。”唐靖西起手揉了揉额角,“就是阿文描述的那种,梦里什么都没有,但就是醒不过来。”
说完,他顿了顿,继而抬眸逐一看过三人:“话说回来,你们有没有觉得进来以后睡眠变得特别好?”m.xqikuaiwx.cOm
“有有有!”东赫赶紧附和,“前段时间总部这边的研究员为了阿波罗的事忙得焦头烂额,每天睡眠时间也就三四个小时,还因为压力太大经常失眠,但进来以后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陆一鸣也道:“我也感觉睡得不错,本来有七点钟必醒的生物钟,结果这两天都是被护士叫吃药才能醒过来。”
唐靖西一怔,旋即看向乔臻:“你呢?”
乔臻很没参与感地耸耸肩:“没感觉,我一直都是夜猫子,黑白颠倒惯了。昨晚拿到手机电脑以后忙了一宿,咱们毕竟大半夜违规出去了一趟,虽然没被人撞见,但是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把监控痕迹给消了。”
几人说完,唐靖西陷入沉思。
陆一鸣瞧出不对劲,轻轻问了声:“唐博士,有什么问题吗?”
唐靖西凝神不语,又静了有一会儿才对乔臻道:“早晨的药你还留着吗?”
“已经处理了。”乔臻不解,“有什么问题?”
唐靖西:“不确定,但我很清楚自己的作息,过去几年都少有这么能睡的情况,这不太对,所以想看看是哪里出了问题。”
乔臻受到启发,很敏感地问:“你认为是药?”
此话一出,陆一鸣和东赫当即紧张起来,二脸懵逼地盯着唐靖西看。
“药……有、有问题?”东赫吞吞唾沫,喉结不安地滚了滚,“我都连吃两天了。”
陆一鸣脸色也不好看:“我也是。”
乔臻眉心浅蹙,不确定道:“不对啊,昨晚会话组有公布加分项,医生J不是把部分药物替换成了维生素吗?”
“是。”唐靖西声音平淡,抬眸迎上对方视线,“不仅如此,今天早晨我检查过了,或许是因为尝到了加分的甜头,剩下的药物包括胶囊里面的粉末都已经替换成了对人体无害的维生素。”
乔臻听闻不禁失笑,惑然不解地摇了摇头:“那你觉得哪里不对呢?”
唐靖西:“即使知道是维生素,这两天早晨你吃过一粒药吗?”
乔臻:“……”
他这回彻底跟上了唐靖西的思路,如实回答:“没有,我这人一向没有药补的习惯,就算知道那玩意儿有益也不会吃的。”
唐靖西重新靠回堆叠的枕头,略微扬起下巴,视线落于天花板某处。他两只白净的手掌放在腹前,十指相对,筋骨均匀的手指略微弯曲,又漫不经心地敲了敲:“这就是目前能想到的唯一差别了。”
不过眼下没有留存的药物进行比对,干想是不可能有任何结果的,只能等明天新一批药物拿到手以后再说。
这会儿时间不早了,等唐靖西洗漱更换好衣服,几人下楼前往餐厅吃午餐。
餐厅位于一层走廊的最左面,跟棋牌室正对,拥有一整面墙的彩绘玻璃,赶上天气晴朗、阳光充足的季节应该会非常好看。只可惜最近连日降雨,彩绘玻璃透光性差,弄得餐厅到处灰扑扑的,大白天也必须开灯才能看清楚。
四人分别领了午餐,找了张角落的桌子落座吃饭。
跟他们相邻两个过道的位置有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病人,看上去年纪很大,头发全白且发量稀疏,身子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他失去了自理能力,缩在轮椅里的身体几乎一动也不动,头歪向一侧,一双眼浑浊而又目光呆滞。
唐靖西撕下一小块白面包放进嘴里,心不在焉地咀嚼,视线则从老人身上转移至那位正在照顾他吃饭的护工。
那是一个身材健壮的成年男性,剃了个圆寸发型,毛刺似的头发极短极硬,透出下面青灰的头皮。他穿着与整体气场严重不符的浅绿色工作服,短袖紧紧绷在肌肉发达的手臂上,正背对向这边,弯着腰一勺一勺地喂老人喝汤。
唐靖西觉得这背影看起来有些眼熟。
不多时,那个痴呆的老年病患吃不下了,开始把汤喷向面前伺候他的男护工,边吐还边嘻嘻哈哈地拍手傻笑。那身材魁梧的男人脾气很好,被喷了一头一脸,却只是拿起手帕给病人擦嘴角,完全没有生气的意思。
收拾完污渍,他把老人安顿好,一手推轮椅,另一只手端起用完的餐具,慢慢朝收纳处走去。
刚刚护工起身时身子有个偏转,唐靖西看见了正脸,送面包的手顿时停下,下意识唤了句:“瑞克?”
话音没落,同桌的另外三人纷纷抬头。
东赫嘴里塞满食物,以为有状况发生,险些噎到。陆一鸣边给他拍背顺气,边捏开利乐包装的牛奶给他递过去。
唐靖西一扬下巴示意走远的男护工,轻声道:“那人是跟我一起进仿生林的狙击手,名叫瑞克。当时就觉得他应该跑不掉,还奇怪怎么一直没找到人,原来是变成了护工。”
乔臻顺着瞄了眼,瞅护工身上淋着汤汤水水的狼狈样儿就知道肯定没有恢复记忆,于是端起咖啡慢悠悠抿了一口,感慨道:“我就是不明白,这年头老实人这么多吗,都不知道要作弊的?”
陆一鸣:“……”
东赫:“……”
作为桌上唯二的老实人,跟大佬面前根本没有说话的余地,两只小菜鸡只想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话说回来。”唐靖西已经吃饱了,放下餐具,他抬眼看向对面俩老实小孩,“你们都是第一次进密室?”
陆一鸣点头:“实话实说,当时看见会话组里游戏规则的时候我压根没当真,还以为是手机中病毒了,对方建了个盗版网站跟我恶作剧来着。”
“后来游戏开始我也没想着要出门,估计是最后系统嫌我磨蹭太久了,所以让门先动手,把我吸出去了。”
东赫:“……”
东赫顿时对自己这位临时病友充满了同情。
“我不是。”他看向唐靖西,“之前有过一次单人密室,就在基地里。当时一觉醒来宿舍门窗全部锁死,ENICA公布规则,要我在一小时内想办法离开房间。那个密室的提示和线索都很好找,也就过了半个多小时的样子,我就出来了。”
乔臻挑眉:“所以你是第二次进来了?”
东赫乖乖点头。
乔臻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哼笑:“那都不知道要作弊?”
东赫:“……”
“没想到啊!”东赫委屈巴巴地说,“你又不是不知道,美帝这边作弊被抓的后果很严重的,我早就改了啊。再说我也有两年没正经考过试了,谁能想到进个密室还要作弊啊!”
乔臻:“抱歉,不了解,高中都没毕业,就别提上大学了。”
他说完,桌上的三位博士同时看过来。
乔臻莫名感受到了来自学霸的压力,一脸无辜地眨眨眼:“真的,我高一那会儿年少无知,脑袋一热跟黑客联盟的朋友一起把隔壁某国的有关部门给黑了,不得已出国避难,这一避就避到了现在。”
最后,他调侃着又找补道:“你们不会歧视我吧?”
说的是“你们”,可实际上却只是在看唐靖西。
俩大佬得道成精,神仙打架,老实孩子们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自个儿Level不够插不进去,只能自觉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唐靖西总觉得这不正经的黑客没憋好屁,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好整以暇地说:“学历也是分专业的,咱们虽然隔着山,但我也知道你们那行少年成名比博士毕业值钱得多,不然你也进不了起源总部。”
他的心思不在这些插科打诨上,抽出牛奶盒里的吸管,尖端蘸上番茄酱,在餐盘的空白位置写下A到J的字母。
乔臻被吸引了注意,嘴上却还在继续扯皮:“可惜这世上俗人太多,那些优质零一听我高中都没毕业就不想聊了,根本不给我展现人格魅力的机会。”
唐靖西这边字母写完,开始在确认身份的人后面打钩。
桌上四人A到D,E在重症室,他随手勾了个圈。G是多姆,I是瑞秋,两人都是护士。那么就只剩下F、H和J没有对上号。现在已知J是医生,那么拿了护工剧本的瑞克就只能是F或H之中的一个。
那另一个又会是谁呢?
随着他勾勾画画,另外三人逐渐看清了目前的局面。
唐靖西捏着吸管敲了敲两个待定的字母,意思表达得很明白,让他们闲的没事就多留意。他再特别看向不务正业的黑客先生,意思是,尤其是你!
“话说回来,你真是出来避难的?”唐靖西把剩下的半盒牛奶倒进餐盘,又搅了搅,毁坏角色列表,“我怎么觉得你是被挖走的呀?”
乔臻笑道:“一半一半吧。”
唐靖西眉梢一扬:“哪个部门?”
乔臻:“中情局。”
唐靖西放下吸管,端餐盘起身,临走留下一句:“佩服。”
黑客先生微微一愣,视线黏上扬长而去的某优质零背影,心里对这声“佩服”还是十分受用的。
可惜性子实在太冷也太傲慢了些,赏心悦目不假,却不够对胃口,他还是更喜欢贴心小猫咪那一款。
毕竟会粘人撒娇的零才是好零——来自宇宙直1的总结。
下午午休陆一鸣和东赫依然不愿意回病房,乔臻不喜欢陪小朋友,索性把两人丢进棋牌室就不管了。唐靖西没回病房也没去玩牌,跟一层兜兜转转,最后竟然在角落找到了一间很小的阅读室。
通常来说精神病院的阅读室没什么内核,能有两本陈年儿童读物就不错了。
结果令人意外,阅读室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囊括的纸书贯通古今中外。他随便捡了本书打发时间,看进去后,这间密室沉闷的白日竟然也不知不觉变得轻快起来。
晚上九点,宵禁开始,十一点,走廊熄灯。
待鼾声响起,乔臻起身下床,离开病房,按事先约定好的,带隔壁两人去寄存处取剩下的物品。
唐靖西翻身面向窗口,于黑暗中睁开眼睫。
男人幽暗的眼珠黑白分明,瞳仁清透干净,连一丝睡意也没有。棉被之下,他衬衣长裤穿得一丝不苟,枪袋扎紧,手|枪时刻处在解除保险栓的状态。
另外两个室友已经睡熟了,呼吸和打鼾此起彼伏。
唐靖西伸手摸入枕下,那里放着病人E的记忆盒,以及前一晚打磨好的塑料匕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倏然之间,一阵风灌入病房,搅得白布床帘摇晃不止。紧接着传来“吱呀”一响,窗户被推开,白光轻薄透入,将一抹高大的黑影投映过来。
唐靖西瞬时屏息,双目闭合。
不远处,睡梦中的阿文眉心绞紧,额头沁着层密匝的冷汗,嘴唇翕动,不时发出一种不舒服地低吟。
那从窗而入的怪物迟迟未动,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前。
唐靖西久久没听见动静,心下不觉起疑,眼睫轻颤微睁。这下不看则已,冷不丁一看,哪怕知道对方是谁也免不了脊背发凉。
那怪物并非没动,而是起手将他的床帘挑开缝隙,暗红的瞳仁流光逸散,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他。
唐靖西:“……”
别说,这家伙眼神气场到位,扮起密室怪物的确怪吓人的。
两人一立一卧,一个不加掩饰地觊觎,一个心神不宁地假寐。
终于,拿了怪物剧本的伊萨瑞尔先动,长刃出鞘,穿过白布缝隙摇摇举起。同一时间,唐靖西埋在被下的手指扣紧枪托,寒光晃下,他抽出药盒顺势侧滚,落地瞬间一扯棉被。
医院被褥轻薄,被子兜头洒下。
伊萨瑞尔拧腕摆正刀身,提臂格挡。
那柄白刃锋利无比,凌空穿插过布料,顷刻将被子一分为二。
隔着缓慢飘落的棉絮,伊萨瑞尔略略侧头,脸上浮现出一种倦怠与冷漠交织过后的愠凉神色,似乎一点也看不上这种猫捉老鼠的无聊游戏。
男人不含温度的视线缓缓扫过,如一柄刀慢条斯理地割开夜色,先落于直指向自己的枪口,继而又看向那个持枪的人。
“为什么不直接开枪?”他忽然产生了一丝好奇,嗓音却平平淡淡,全然品不出一丁点情绪来。
唐靖西单膝落地,并未起身。他心里也有同样的疑惑,四目相对,他静了半晌,才轻描淡写地说:“可能是因为不想食言吧。”
伊萨瑞尔疑惑地看过来。
也正是这一错神的空当,唐靖西起手砰砰就是两枪。
这两条弹道角度刁钻,自下而上,火|药燃起的高温近在咫尺,子弹紧擦着伊萨瑞尔面颊劲射过去。
下一秒“铛”的一响,毫发无损地怪物先生朝上瞥了一眼,在他头顶正上方,悬挂吊灯的钢链应声而断,陈年灰尘抖落,灯架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这样就想伤我?”伊萨瑞尔朝后撤了一步,冷眼瞧着吊灯在面前摔成烂铁,“想什么呢?”
话音没落,他倏而怔住,身后空气震颤,他没能来得及转身。
白布床帘兜头罩下,连同利刃一齐死死卷住,衔接滑轨的挂钩一只只脱落,那人使了十足力道,瞬息之间便将他网了个密不透风。
伊萨瑞尔拧眉:“又来——”
话没说完,对方卷好打结,长腿一别紧跟一记抱摔。
伊萨瑞尔仰面朝天被压在病床上,面容微惊,盯着屡次出其不意的陌生人缓缓打出了一个“?”。
唐靖西骑跨在他身上,左手压紧白布封口以及被裹住的一双手臂,另一只手挑开药盒。没有任何迟疑,他低头咬住胶囊,药盒扔在一边,再伸手捏住伊萨瑞尔下颌,五指发力,迫使打开唇缝。
他低头吻了上去。
作为报复,他还顺便咬住唇瓣,牙齿啮合,连肉带药,撕扯出又疼又辣的血腥味。
怪物先生吃痛,但并没有做出反抗,他想,这小东西还挺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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