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门被打开,两人四目相对。
她这才看清秦风穿着干净的白T恤头发乖巧的顺着,手上拎着早饭,眼里闪过惊讶和局促,像是没想到她会醒来。
她也呆愣着,没想到他竟然去而复返还买了早餐。
良久的沉默……
他抿唇将早餐放在床头,想了想还是开口:“别做傻事。”
说完转身就走,绝不拖泥带水。
徐登凤强撑着来到文峰印刷厂,赵明见她一副被抽干精血的样子,大喝:“徐厂长你真去卖血了?”
两人自上次饭局后关系就一直不错,徐登凤也懒得管他的调笑:“快了。等着你救命呢。”
他赶紧摆手:“我这都是小本买卖,我自己都快倒闭了!”她消失的三个月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躲都来不及呢。
她笑:“你倒是撑得挺久,不错啊。你这个印刷厂我接手怎么样?”
“不怎么样,据我所知你现在的名声太臭了,我就是倒闭也要留得清白在人间。”
“行吧,那我给你打工。”
赵明求饶:“姑奶奶你歇歇吧,大才不是这样小用的。上海一帮人盯着你呢,你不回你如日中天的玻璃业来我这凑什么热闹啊?”
他能感受到她身上那股血雨腥风前的宁静,这次死了男人回上海,怕是没那么简单。他不想惹事。
她却是摇头:“我认真的。想从头开始。”
赵明仔细的瞧着她,叹了口气:“拿你没办法,谁让这些年你帮了我那么多呢?不过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做印刷?”
徐登凤愣住:“喜欢吧……”
这不确定的样子别说赵明,就是她自己都没底气。
想到她那个早死的老公,赵明摆手:“行了不想说就别说了,都是成年人了还谈什么喜欢?你对这个行业了解多少?不是不相信你的能力,只是我这个印刷厂实在是经营不善,印刷行业不差,差的是我赵明,深圳的机器一响就是黄金万两,最新的四色机就在上海只是在宝山区,不在我这个开在半山腰只有不到一百人的文峰。”
“我从学徒做起。”她说。
赵明有些头疼的看着她,门突然被打开,说是撞也不为过,她看过去,进来那男人二十岁上下,一头非主流的发型,刘海耷拉着眼睛,后面扎个小辫子,紧身衣,低腰裤小皮鞋,肚脐露在外面,流里流气。
赵明皱眉:“说了多少次了,敲门!”
他看了眼徐登凤不在意的坐下:“干嘛?孤男寡女的还关门?你对得起我嫂嫂吗?”
赵明差点气晕:“看你这个没骨头的样子,赶紧站好!”说完看向徐登凤,“徐厂长,这是我远房表弟宋玉平,在我厂子里打打杂。”
她挑眉看过去,还以为是上门剪头的理发师,没想到是表弟,名字挺好听,人嘛……一言难尽。
宋玉平不服气的嚷嚷:“什么打杂啊,老子开的是单色机好吗?”
赵明并不想和他多啰嗦,看了眼故意没眼力劲的徐登凤,只好咬牙同意:“行吧,明天来上班,先从校对做起吧。”
宋玉平看过去:“靠,上来就坐办公室啊,不对,我哥不是喊你厂长吗?你是什么厂长跑来做校对?”
她看向赵明点头:“行,我没住的地方。”
赵明叹气:“去楼下找人事帮你办理宿舍的入住吧。”
她点头转身关门一气呵成。
宋玉平气的哇哇叫:“我这个大活人看不见吗?靠!又聋又瞎还做校对,哥你都没让我做校对。”
赵明给他头上来一下:“你对得准吗?字都不识几个,收收性子离这人远一点,她可不是一般人又刚死了老公,别招惹她。”
宋玉平一时脸上精彩纷呈,好笑鄙夷震惊最后成了跃跃欲试:“二婚好啊,二婚能疼人。”
“少胡说八道,她看不上你,而且她和她老公……哎,可惜了。”当年,徐登凤可是从他这拿了不少好东西给朱寻。
“切,你以为她是什么好鸟,我早闻着她身上那股味儿了,你看她那个纵欲过度的样子说不定刚从哪个野男人的床上下来,感情好,我爸妈感情不好吗?我!算了……”
提到这个,两人脸色都不好看,就此作罢。
宿舍离厂子不远,四间平房围着一座院子,只有一个水龙头在院子中央,走在咔咔作响的石子上,她总会回忆起看守所的那些碎石子,
男女宿舍男女隔开,两男两女交叉,她的宿舍在最里面,十人间,五张上下铺,意外的是,打开门宿舍的尽头竟然有一个大屁股电视,她被安排在了离电视最近的上铺,去山下买了些日用品,很多打杂工找活的农民工在山下找活,有几个识字的会在身前竖起水电工的牌子,类似一种自我介绍。
他们席地而卧,徐登凤从他们身边走过,就像一只苍蝇飞过,他们头都没抬。
她找了一家苍蝇馆要了一碗面,热乎乎的,她突然笑出声。
真奇怪,这种烂泥般的生活好像更能给她安全感,就好像回到了舒适圈待着,她想,或许一切只是重归原位。
拼了命往上爬的那股劲一旦松懈,就闭上眼睛醒不过来。睡吧睡吧,心底的声音这样说,天地间只有自己,谁也不想接触了解,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先是厌食后是厌世。
为什么要做印刷?小寻让她找到自己的热爱,让她活下去。
活下去,然后呢?
厂里来人走人本不是什么新鲜事,但这人一来就是坐办公室还是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可她独来独往一脸冷漠,也没人敢找她打听事情,自觉将她划分到了有文化的那一类人。
楼上楼下又是一个阶级。
深夜,月光穿过玻璃透进办公桌上,桌上是报纸和一堆吊牌的原稿样稿,赵明原本是做报纸发家后来他合作的报社江河日下就又发展起服装上的吊牌,她知道这个牌子,商场里见过很多次。
她向后扬起脖子靠在木椅上沉缓的吐出一口气。
看不清,上面的每个字都看不清,越是努力越是迷茫,根本没办法集中精神。
二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焦虑和恐慌,她明白自己这是出了问题,不在身体上,那在哪里?她明明能走能跳还能加班熬夜。
不知道带她的师傅和厂长说了什么,不到两礼拜,她就收拾东西从楼上回到了车间,大家都议论开。
什么文化人啊,烂泥扶不上墙吧?就是给她做校对她能做好吗?
她看向这些恶意的眼光,低头向前。
本该感到难堪和尴尬的,敏感的她要强的她能理解这些情绪,可她现在像是个旁观者,有一种更可怕的情绪笼罩在她的身上,百毒不侵。
徐玉平站在门口看着她进来,吹了个口哨,几个人聚在一起笑的很猥琐。
她被安排给打完孔的吊牌敲气眼,带她的师傅李敏很不情愿:“校对做的好好的,下来做这个?我没时间教。”
宋玉平跑来喊:“谁不知道敲气眼不用脑子啊,笨猪也能学会,你教个屁,把气眼放到机器上人脚一踩就行,缺胳膊断腿都能干!杨过能干雕也能干。”
李敏气的要打人,他哈哈哈的跑着,徐登凤斜眼瞧过去,这哥们儿的低腰裤差点跑断,半个屁股沟露外面,现在的小年轻都是什么审美?
不过他没说错,敲气眼真的有手就行,但却是完全不能分心的工作,因为要控制好手和脚的协调性,在手放上气眼远离后脚才能踩下去,不然轻则气眼打到肉里,重则一块肉直接掉下来。一放一踩,听上去很简单吧?
但是你做快起来就很难控制了,特别是一群小年轻还喜欢卯着劲的比拼,你今天敲了500。我就要敲600,徐登凤没有这股拼劲,她安静的守着这台机器,这种不需要脑力又需要专注的工作现阶段正适合她,她又把自己化成了机器,哒哒哒,每天哒哒哒。
回到那间宿舍,每天固定的生活,一进门有个女人站在电视的最前方一边看电视一边不停地拍脸,干了就再喷点水继续拍,她说站着能减肥,拍脸能美容,往左看,另个女的在低头绣十字绣,据说她已经绣了快一年,徐登凤看了眼,那是一幅家和万事兴,有山有水有花有草有仙鹤,玄之又玄。一个家人都没有,不明白为什么叫家和万事兴。
她对面下铺有个女人不管什么时候看,都捧着个小灵通在打电话,一会笑一会骂的,像个精神病,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徐登凤偶然发现,那个电话从来没有接通过。
这宿舍里的人利用下班后的这几小时放松着疲惫的身体,麻木的贪婪着,她觉得这样到点上班到点下班的日子却是一种规训下的红利,至少有规则可言,那些在车间到点不下班还在拼命卷的人,带动周围的人也不停的干活。
这就有了大夜班,有了绩效考核,有了随传随到。
机器会累,人不会,因为人对自己的剥削是没有底线的,人的潜能真的无限大啊。
她想,每个受害者最大的施暴者正是自己。
到了每个月发工资的日子,厂子里的生活立刻鲜活,别误会,没有什么特殊福利也不是因为有什么活动,但有表演。
正是宋玉平带来的。
到了发工资的日子就能看到他穿着他那身骚包的紧身衣站在寒风中,虽然冻得浑身打颤还要咬着牙说,我不冷我不冷。
要风度不要温度,这是厂里人对他的评价,事实上他也没什么风度,没一会儿就会看到一个穿着小皮鞋的姑娘扭着朝他走去,他大方地一把揽过,两人扭着一起下山。奇快妏敩
隔壁男宿舍的几个男人笑着喊:“比女人的大姨妈还规律呢,一个月一次。每个月二十号。”
钱花完,情就完。
第二天一早就能看到宋玉平穿着他的低腰裤露着三分之一的屁股在宿舍门口捶墙的样子,活像一个情种,徐登凤要上班从他面前经过,他停下拳头古怪的看了她一眼,旁人赶紧说:“别管他,每个月抽一次风,明天就能好。”
在大家眼里,这是个好吃懒做的怪人,身为老板的表弟却是干啥啥不行,整个厂子轮岗一圈,最后还是去跟着老刘开快要淘汰的单色机,他开吗?不会开,就是混日子打扫卫生罢了。
学徒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师傅骂你要听着,师傅打你要受着,就是师傅放屁你也要小心的闻着捧着还得说香,宋玉平对于老男人没有这种耐心,这也使得他师傅根本不会教他什么,又因为他是老板的表弟,所以师傅敢怒不敢言,成了两个冤家。
每次大家提起宋玉平都因为他的不着调带上一丝快感和解恨,不着调的宋玉平从这个月的表演中光荣谢幕,他把注意力放到了眼前这个要死不活的徐登凤身上。
不上班就这么盯着她,她头也不抬,和她说话也不搭理,宋玉平想找些工作话题,觉得这样她会说些什么,却发现对于工作,他更无话可说。
更多的时候是沉默,但只要有人经过,他就像个演员一样耍宝,小姑娘们被他逗得哈哈笑,说实话,宋玉平长得不差,对小姑娘出手也大方,甩了也不纠缠只会自己闷头捶墙的性格还是俘获不少少女少妇的心。
最主要的是有赵明这个表哥的加持,让他自带一层光环。
徐登凤宿舍里的冬瓜苦瓜就挺喜欢宋玉平,冬瓜是拍脸看电视的永动机,苦瓜是十字绣绣娘,还有个南瓜是打电话的,这些外号是厂里人取的,徐登凤觉得有些人生来就是有这种总结的天赋,这些外号很贴切也很形象。
南瓜最近没打电话了,隔壁宿舍的姑娘最近都来她床上,两人总是笑闹着到深夜,旁人也不敢说什么,南瓜性格泼辣乖戾,一个不高兴就发疯。
睡在电视最边上的人要负责关电视,徐登凤这才明白为什么这个床铺没人睡,关上电视她坐着蜷缩在上铺,夜里起来上厕所的舍友会吓得尖叫,后面搞清楚她是坐着睡觉就没再大惊小怪,只是成了厂里茶余饭后的谈资。
上铺床的围栏在你躺着翻身的时候可以拦一下,但你要是坐着的,那将毫无作用,一个夜里,徐登凤从上铺摔了下来,不严重但人事让她躺在宿舍休息一天。
她听见一声惨叫痛哭,然后警察来了。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周泽徐登凤朱煜更新,第110章 受害者,施暴者。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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