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这得这样吗？
非要把陛下，和你自己逼到这般无路可退的绝境吗？
死的人还不够多吗？
这三人（刘隗、刁协、戴渊）死了到底对你有多大益处，能让你不计代价地如此执着？”王导这几个问句，一个比一个问得激烈；最后一个问题几乎是对着王敦咆哮着吼出来的。
王敦对王导的突然发作，一时无语，霎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他顺手扶了扶身边的椅背，以便让自己不至于让跌倒……
是啊，自己为何如此这般执着，“杀了三个人”于自己又有多大益处？
禁锢在这座石头城里已经很久了，似乎都已经快把人给逼疯了……而自己的内心则在一直在急急“北伐”的这条孤独的路上前行，唯一同志携手而行的祖逖被奸人害死后，自己则更加孤独和艰难……
王敦扶着椅背，低垂着头，低语说道，
“我于这世间长久瑀瑀独行，唯有祖逖一人，为心之所契的挚友；他的突然暴毙与这三人有莫大干系……若我不为其冥冤雪恨，试问这世间还能有谁？”
突然，他抬起了头，眼神逼视王导，似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出，“若受这般冤屈枉死的人是你，我也能不问是非，不深究凶手，就这般算了吗？”
王导听他在嘶吼声中发出的这么一句问话，也顿时哑口无言，向后踉跄两步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他心中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疏忽了一点：表面看上去越是绝情的人往往其内心越是重情重谊。
难……
难以抉择……难取难舍……
王敦一直扶着椅背颓丧地站着，他几次微微抬首，试图开口说些什么，但刚刚从嘴角有气无力地，似鱼吐泡泡般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后，又失声般咽了回去……可能他已经做了决定，但自己似乎也缺乏说出来的勇气。
夜已经黑到似墨色般浓重的最深处，王导突然站起身来，向外毅然地走去。
“你干什么去？”王敦在其身后急忙地问。
“回去复命，陛下还在等着呢……”王导没有回头地回答道。
“我……”王敦仍然发声困难。
“你不必说了，你的决定和答案我已经知道了。”王导背对着王敦干脆地说完后，在漆黑的夜里，似乎无比清晰自己的方向，踏着坚定的脚步走了。
健康城很久没有那么热闹过了……兵困即解，全城的百姓都来围观两位重臣贵胄同赴刑场，真可谓是百年难得一见;“革新派”（司马睿的人）的戴渊和“旧势力”（王敦的人），敌对两方的人同赴刑场,则更多了些揶揄和讽刺的味道。
戴渊一路破口大骂，从王敦的祖辈亲属到周围与之有关之人，皆骂了个遍；就算被押解的侍卫用棍棒捣碎了牙齿，滴着鲜血与唾沫，口中依然在嘟嘟囔囔含混不清地骂着。m.xqikuaiwx.cOm
与之截然不同的是周顗一直默不作声，低头垂目，脸上毫无表情。他深知自己的作为无关对错，结局亦无关对错，自己只不过是这次政治博弈后不幸的牺牲品罢了；没有太多的心理负担，倒反而显得释怀和坦然。
王导站在犯人必经之地的一处高楼上，没有人注意到他，但他心中重重的负罪感还是让他，掩于窗后，看着被押解的戴渊和周顗路过，他们各自的神态尽投眼底；楼下一路上尾随、嬉笑、看热闹的人群他们各色的嘴脸尽显一片世态炎凉，发出哄闹和喧笑的吵吵声，刺入耳畔，嗡嗡作响，让人顿感眩晕。
忽一人匆匆走到王导身畔，对他耳语了几句，王导的晕眩之感愈甚，他踉跄两步后扶住窗棱，待眼耳再次清明后，又急吼吼地赶往了皇宫。
今日阳光尚好，司马睿在院内，躺在卧榻上晒着难得的久违的阳光，宫人通传王导求见；起初他没有回应，过了一会儿，他才不耐烦地抬了抬手，宣他觐见。
王导一进来就又噗通地跪倒在地，一脸无辜地说道，“……臣下亦是刚下得报才知，王敦勾结襄阳太守周虑，闯入梁州刺史的府邸，将甘卓父子几人，一个不留地全部……杀了……
臣……臣作为王氏族人，前来领罪……”
说完，王导把头伏得更低了。
司马睿不胜其烦，闭着眼睛把头迎向暖暖的阳光，眼前是一片光澄澄，感到无比安详，沉浸在其中，似乎忘记了周遭的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回过身来的司马睿发现王导仍然跪在自己的身前，他再次挥了挥宽大的袖子，说了句“下去吧。”
王导抬起头来，意外地怔了一下，仍呆跪在原地……
司马睿烦不胜烦地看到王导还杵在那儿，揉了揉太阳穴道，“下去吧，此事孤不追究了。”
王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是愣在那儿不知所措。
司马睿无奈叹了一口气，又提了口气，努力放大了一些声音再次重复了一遍道，“孤说下去吧，不再追究啦……”
王导拖着麻胀的双腿，扶着宫墙独自一人慢慢挪动，他突然使劲儿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跺着麻木的双脚，自言自语地说道，“莽撞了……莽撞了……”
王导突然意识到，王敦这次突然对甘卓痛下杀手，是源于痛恨甘卓的两面三刀，本邀其一同起事，甘卓也痛快答应，不想却又临时反悔。
另一方面，皇上（司马睿）他……亦是痛恨甘卓的拥兵自重，恐其成为第二个华轶；此次他命丧于王敦的鬼蜮伎俩，作为作壁上观的皇帝，实则正中下怀，不究此事，亦是顺水推舟罢了。
戴渊这边伏法，石头城那头已顺时成为了一座空城……
没有踏进建康城半步，也没有接受司马睿的恩封厚赏，王敦带着他的万人大军，悄然离去。
此次虽是王敦挑衅起事，倒是便宜了旧派势力借此事重揽大权，归附于戴渊、刘隗和刁协三人的朝中众人，亦都树倒猢狲散；倒是被王导顺手也捡了便宜，指派人选，填了这些空缺。
至此，王敦这次以“清君侧，明视听”的起事，至此方休。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晋起龙骧更新，第九十三章 献祭政治牺牲品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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