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很多时候她不得不识抬举。
没办法,拒绝一个漂亮的女人是一件非常不礼貌的事情。
更何况,玛戈长得很像“妈妈”。
李招招手,她就乖乖躺下了,还很自觉的往里面贴贴。
最妙的是这个家伙和伊莲恩本质上是一类东西。
伊莲恩有时会有些很讨她喜欢的无意识举动,比如会在抱她的时候揉揉背和肩,但伊莲恩是个讨厌鬼,在她小时候提出妈妈拍拍的要求后,这系列下意识动作没了。
按照人类本质恒定不变的原则,她应该能享受一小会儿。
她很自觉的弓起背,眯起眼睛,但这个阿姨不太懂行,等到最后都没等到揉揉阿黛这个贴心的小活动,而是被阴阳怪气的伊莲恩拽起来。
“阿黛躺的很舒服嘛。”母亲把她扯到身边,亲昵的和她蹭了下脸蛋。
有意思,阿德莱德心想,呦,说话酸溜溜的。
“蛮可爱的。”李点评。
就在此刻阿德莱德忽然察觉到伊莲恩与另一个自己间存在些微妙的攀比和嫉妒。
于是临走时她央求,“阿姨亲一下。”
“咦?”李有些迷惑,但亲亲她的脸蛋。
几乎没走出门她妈就帮她把脸擦了。
“口红印。”伊莲恩很“贴心”的用指腹胡乱蹭过她的脸颊,覆盖面积可谓非常之大。“这样出门不礼貌呢。”
“艾拉。”她也没等出门,“我觉得她嘴唇颜色好像不是涂得。”
如果是化的妆,肯定早花了,估计是漂上的颜色。
“啊呀是嘛。”母亲不为所动,甚至有些无动于衷。“那这是谁亲的?哪来的小坏蛋亲的我的宝贝阿黛。”
阿德莱德瞬间心里咯噔一下。
完蛋了,她心想。
但她稳住了心神,用一种你有病的视线瞥了伊莲恩一眼,趾高气扬地走了,像只优雅的琴鸟,但上车后,美丽的琴鸟尾巴被揪住了。
“你为什么要在人家,”弗莱娅上了副驾驶,可毫无领导风度,根本没有目视前方,而是把半个身子扭过来,“指挥官我们走。”
边说边故意的给她一枚硕大的白眼,让她体会一下。
“我哪有指挥官我们走?”阿德莱德费解。“我是一个体面的大小姐。”
“你连上衣都不穿,坐在人家床上吃冰淇淋。”弗莱娅看起来很生气。m.xqikuaiwx.cOm
小时候她很怕妈妈的女伴生气。因为弗莱娅经常展现在她面前的形象是冷冰冰,亲切又威严,有些严厉,发火很凶,长大后渐渐懂了,去他妈的冷冰冰与严厉,一个久居高位的成年人心中只有冷漠和波澜不惊,仅仅是把需要展示的情绪和态度展示给她看,生气到也未必,这是例行公事。
“因为我不喜欢穿胸衣。”阿德莱德说,语气里刻意带上了几分讥讽。“我都读博了,你还指望我是从前的我吗?我都是实验室里蓬头垢面的呆子,可以和地下老鼠做朋友的那种,我还是你曾经认识的百老汇丽人吗?”
“说着,”伊莲恩把她搂在怀里,“那也不能自暴自弃,”
伊莲恩和弗莱娅不一样,伊莲恩一直都会把她过问某些事情的动机叙述出来,供她选择要不要把上述表述当作参考意见,“搞得我很丢人呢。”
“莉拉就这样在实验室上工。”阿德莱德反驳,“又不是片场剧院那种高档的地方。”
“脸至少还是得洗的。”伊莲恩让了一步,“牙也得刷。”
说完,沉默几分钟后补充,“澡也得洗,你差不多些。”
“为了接见你们两位,”阿德莱德这时把故事逻辑圆上了,严丝合缝,自己都为自己称赞,她简直就是天生的编剧,文字的缪斯。“我洗澡了,洗头了。”
“可是,”伊莲恩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目光望着阿呆,“人家还是看到你邋里邋遢的样子了。”
李云斑将阿呆描述为——“像逃难的”、“头发好像有点打绺”、“闻起来也不太对头”,短短三个形容,令她无地自容,甚至有些当场自闭。
她这辈子的脸面,差不多被阿呆扔掉一半。
也就她脸皮比较厚。
可脸皮厚也扛不住阿呆这个小破崽子的胡搅蛮缠。
每天阿呆都能发明几条新的社会学理论,大声的公之于众,并要求她无条件接受。
有时她甚至会心里想,这种不平等条约,给老佛爷,让老佛爷签,可能结局都是“义和团给我上,干掉那群洋人”。
比如今天,此时夜深人静,凌晨三点半,她在刷牙洗漱,阿呆就像小屁虫一样站在她身后。
小时候阿呆就喜欢这么干,默默的跑到她身后,抱住,起初她以为是这家伙闯祸了,来承认错误,后来发现,阿呆没有任何事情要找她,只是单纯的想当一只小考拉。
阿呆不说话,伊莲恩也闷不吭声得刷牙,刷完牙膏刷竹炭粉,又洗了牙刷。
阿德莱德盯着伊莲恩忙前忙后的梳理自己。
忽然间,她意识到,如果她和母亲们在茫茫人海中以一个陌生人身份相遇,也许以她的脾气秉性而言,对母亲来说,都不会和她成为知己好友。
把她们拴在一起不得不忍受彼此的是遗传物质。
李的存在,为她提供了一个绝佳的观察样本。
即若她与母亲萍水相逢,那就只是一些浮于礼貌礼节层面的客套情谊。
忽然间她觉得很悲伤。
作为孩子,她无偿的爱与依赖着母亲,而母亲却是复杂的成年人。
人类的亲子关系比动物要不公平的多,因为人类不受激素的支配。
伊莲恩刚旋开洗面奶的盖子,阿呆在她背后抽冷子说,“妈妈,你知道吗,其实你跟我才是最亲密的人,我和你有血缘关系,弗莱娅没有,她也应该把我放在第一位,因为我是她一半遗传物质的载体,但这个该死的社会切断了母女间的血缘联系,淡化线粒体的遗传问题,强调伴侣的排位。”
这孩子仿佛边说边思考一样,还说着,就卡壳了,过了会儿补充道,“这是一种分而治之,把每一个女人分化出去,变成游离的个体,像蒲公英一样,无依无靠,四处流浪,不然以男人和家族为主体的社会早就垮台了。”
如果阿呆的结论仅限于此,她要表扬这个小孩两句,“真不错,与恩格斯想的一样,你可以去看看家庭与私有制的演化,你会喜欢那本书。”
结果阿呆的脑子就是山舞银蛇四字的具象化。
给出一层留滞于表面的简单总结后,阿呆没有深究任何生产力与科技工业问题,不对社会发展作出反思与展望,而是躺在床中间,钻进妈妈的被子里,大概是准备打倒腐朽旧社会从回归妈妈怀抱开始。
“我才应该是你们最最宝贝的。”阿呆语气很悲伤又很凄凉,显得可怜,“可惜你们都被社会朽化,你们不懂爱,所以比起爱我,你们才更喜欢对方。”
“为什么这么说?”弗莱娅问。
“因为就是这样啊。”阿德莱德说,“也许是你们没有的东西我也不配拥有吧,所以你们才对我那么苛刻。”
弗莱娅伸出手,打开台灯,千言万语却不知说什么是好。
她只觉委屈。
这种情绪是她面对民众时所欠缺的,因为即便她认为她是最出类拔萃者,她也用了愚民和疲民这两款常用策略,只是没有五套全上,打出一记漂亮的全垒打。
但她觉得她真的很爱阿黛,也很爱玛戈。
可惜结局都不怎么好。
忽然她想起她和玛戈的一次吵架。
玛戈说,补偿式的溺爱不能抵消伤害,伤害是伤害,爱是爱,单独计价。
她开始思考,爱是不是本质为一种偏驳。
在溺爱玛戈的同时她伤害到了阿黛。
从一开始,所有的关系就被她处理的一团糟。
而她却企图在短短几秒内从这团线头里剥出主线,即便是她,这也是根本无法完成的任务。
糟糕的是,这一行做久了,她最后学会了破罐子破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单词,一个音阶一个音阶的往外吐——“你、很、懂、我的、貂皮、毯子。”
“对啊,你看,你更关注的是你的貂皮毯子。我睡了。”阿黛一个翻身,如一条静静的顿河,汇入所有椭圆办公室那把椅子主人永恒的梦魔。
她呼吸着夜晚的空气,清晰的知道伊莲恩也没睡,三人里只有阿黛拥有奇高无比的睡眠质量,睡到人事不省,多半能一觉闷到中午。
但她不想打破沉默。
最终,伊莲恩替她完成了这份艰巨的任务,率先用一句脏话挑破静默。
她嘀咕了声,随后又小声咒骂,“该死。”
“不要骂人。”伊莲恩嘘了声。
“她很适合干这一行。”弗莱娅换了句更为文雅的表述。
“唉。”伊莲恩说,“要想开。”
“我想不开。”弗莱娅压低了声。
她握住伊莲恩的手。
伊莲恩哪壶不开提哪壶,“你要想,比老林顿那个赔钱货还是好些的。”
“够了,闭嘴。”她说。
“你们还是没有领会到游戏的优雅。”伊莲恩侧过身来,“最重要的不是——谁,核心与关键永远都不是人,但让一个人给你行方便才是最要紧的。”
“你必须,”弗莱娅看着她,台灯昏暗的光勾勒出剪影,“恩威并施。你要让他们知道,不听话的下场只有两个,要么滚,要么死,这样才有商议的余地,你通过一些……更为友好的方式,只会助长愚蠢的贪婪。钱永远无法解决任何问题,只能养肥贪心,需要一些畏惧。”
“这只适用于人与人间的关系。”伊莲恩望过去,“你要震慑一个人,需要让他畏惧,但上升到一个群体,你是外来者,结果未必会随你所想的那般。会遇到更强的反弹和阻力。人群对敌人和看似友好的过客有着截然不同的警惕,你只需要把事情办掉。你只有某一个或某几个特定的目的。”
“你还是对抗者的思维。”弗莱娅沉默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就彻底否定她的建议。“你需要有一些规矩制定者的思维。”
有时伊莲恩会怀疑弗莱娅的另一半血统是不是来自维京。
因为经她观察,弗莱娅确实偏好攻击性强的方案。
就像同样两份计划摆在桌面上,可以选择掏一千万,意思一下,买个方便,也可以选不惜一切代价把一只狗塞进敲章的办公室,代价可能是意思一下的十几倍。
她会通过计划一,但弗莱娅拿起计划二。
“你还没有到规则制定者的地位。”她说,“其实从来都没到过。你得知道,不是某一个制度或某一个群体的优越让你们在上一次对峙中胜出,那次你们敌人的直接死因是内部一致同意进行的瓜分,这是一种运气,不要依赖运气,分辨实力取胜和运气取胜是基本功,你应该有这样的思考能力。如果你想要成为世界规则制定者,你的目光不是辉格这小小的一片地方,当你为世界定制规则时,你面对的民众,将是世界之所有,而辉格,人很少,面积不大,一洲陆地的一半不到,假若这是你想要的东西,你不能为人所记恨。”
“那我连辉格都得不到。”弗莱娅撑起身来,挨到她面前,亲了她一下,说,“亲爱的,可那样的话,我连辉格都没有,连这二分之一不到,都不会有,我得,先有这里,剩下的事,看命吧。”
“可以告诉你,我现在信命。”弗莱娅轻声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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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目四,”副教授金说,“基于骨导和脉冲波的半规管前庭功能抑制。”
“更别扭了。”黛菲娜从实验室会议桌的角落里摸出块饼干,咬了一口觉得味道不对才想起来看看生产日期,好家伙,过期四年半了。
她顺手干脆利索的把饼干和过期十年的甘草软糖一起扔进了垃圾桶。
“基于压缩波与位移波在固液间传递时域模型的半规管毛细胞激活抑制。”金憋了五分钟,憋出来一个打了三行的标题。
“我觉得他们看不懂。”黛菲娜直摇头。
“不管什么标题,他们都不会看懂。”金很坦率。“不如来一个彻底看不懂的,以彰显我们的专业。”
“你还是,得让他们理解这是怎么一回事,才会给投钱的吧。”黛菲娜举例,“比如cas9和光敏蛋白,我不是这个专业的,但听完演讲后我大致知道这是什么,有什么价值,是不是非常得重要,有没有应用的前景。”
“请。”金撂挑子了。
“我想不出来。”黛菲娜自从接了李这个角色后,很快学会什么叫自古华山一条路——人就是得不要脸,过去的一年里,她演了太多的改编自现实的不要脸桥段,起初她惊愕于为什么这人这个样子,后来她懂了,承认自己不行不可耻,因为有的事多做多错,不如表个态却什么都不做。“你慢慢想。”
她开始慢吞吞的收拾包。
“你干嘛去?”金对她无可奈何,这个姑娘软硬不吃,油盐不进,一般都只能由她爱干不干。
“我去打小黑工。”黛菲娜说。
现在她管去片场拍戏叫打点小黑工。
这句行话衍生自经纪人的噩梦——萨伏依,虽然事实上萨伏依管读博叫“也就只能打些小黑工勉强糊口”。
在一次与粉丝互动的vlog里萨伏依做了期如何将不正/当/赚到的/钱/合法化的科普,精确的计算了一笔演员拿到的片酬都是经纪人、经理人和化妆师怎么被分掉的,虽然粉丝总觉得萨伏依是个可爱的小话痨,每天热衷于和天竺鼠一样咕咕叫,但作为同行,她偶尔还是有那么一二瞬间,觉得这个小姑娘有点东西,掩盖在抠门之下是对问题本质的精确把握。
每个和萨伏依产生交集的人都会看经纪人八百个不顺眼,因为那句“层层剥削下来到他那里只剩点骨头了,他只好把骨头榨汁,榨到一半料理机坏了,厨房末日,但却是不知道这一半的骨头汤和二手榨汁机到底谁更贵”委实沁人心脾。
于是她嘲讽了她的经纪人,拿出不要脸绝技回击“我们是个团队”,拒绝了新的片约,还去日料店里吃了鹅肝寿司、茶泡饭和味增汤。
她点了十二个鹅肝寿司,吃完开始思考吃了这么油的东西会不会得痛风,又叫司机在路边药店停了一下,买了点药备用。
这导致她迟到了足足四十五分钟,不过她不在乎。
经纪人托尼帮她申请大学的目的是想在花瓶上边系个蝴蝶结,但一路读下来,她觉得校园才是她的归属。
一直以来,她和社会底层来往,或许对戏演员、导演、编剧乃至摄像仪表堂堂,看起来彬彬有礼,可本质仍是底层的市民,满口脏话,嚼着段子,间或来些“开心一刻”的加餐,会将一场冒犯她的邀请誉为应当“把握”的机会。
学校里的大多数人虽然本质和渣滓一致,但仿佛毕业自某专业,拥有某一个学位能为他们戴上镣铐,只要不来往,维持互相知道名字的熟悉程度,就有一层薄薄的体面。
那一层体面至关重要,人与动物全凭这点赖以区分。
导演对她致以崇高的白眼。“尊贵的凯撒终于光临了她的罗马。”
她致以爱搭不理。
“所以为什么要换演员?”导演很大声的“小声咒骂”。
“因为hbo出了钱。”b组导演圆场,开解道,他每次圆场都通过藐视她尊严与人格进行,“华纳要上《罗雅尔》,那部电影签了她。”
这时黛菲娜懂了上一个接这个角色的前辈为何会跟她说,“你会学到很多,但是要当心,角色是角色,不要被角色改变你。”
饰演李一季十二集以来,她开始学会愤怒。
以前她会为这样的评价而沾沾自喜,认为她是带有背景和认可,这样的话语是艳羡,可在对戏的短暂工作时光里,拜编剧设定所赐——暂且不论编剧将这个人设定为与养妹有染的女/同/性/恋/者算一种绝佳抹黑的逻辑是否正确,这个角色被设定为鼎盛时期罗马帝国的奥古斯丁,而罗马帝国的正君超越性别,她得到了一个“人”的待遇。
配角会斟酌每一句话是否会冒犯到她,发自真心的爱戴她——哪怕仅是一个镜头三五句话,她的错误会被包容,得到尊重的纠正——这样的纠正不会发生在大庭广众之下,而是在一个私人场合进行,同时她的利益会被誓死捍卫。
编剧亦非中世纪人,只能对君王论以揣摩和幻想,或许真实的世界与艺术相比更为夸张,或许艺术手法胜出,但她首次品尝到了被人尊重的滋味。
此刻这样的话语令她难以容忍——或许也是她想从事教职放弃演艺事业的原因。
至少对于学术界的人来说,如果她能掏出来一份影响因子还不错的a刊论文,她就能赢得尊敬,但与她共事影视职业的人不会这样,只要她是个漂亮女孩,就永远低人一等,可被公然指指点点、评头论足。
谁都想指点她两句。
谁都想教训她两句。
仿佛她作为一个女演员,就有义务为这种大家面上过去的去牺牲。
“是你们签了我。”黛菲娜纠正。“所以不要问我为何换了演员,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要学会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有意见,那我们就回到签合同的会议室里沟通。”
“还有,我不聋。”她奉上微笑,“可以稍微小声一些,我听到了。”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伊莲恩乔恩墨兰疏影更新,第 211 章 第二百一十一章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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