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夏埃尔·萨特不喜欢庄园,他讨厌昆虫,钢铁水泥浇筑的城市才是他的归宿,因此他定居在市中心的高楼平层。
秘书常劝,“这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
在秘书看来,住在治安良好的富人区才是最合适的选择。
每逢此时,萨特会笑着开个不痛不痒的小玩笑,他会敲敲自己的腿,拜强直性脊髓炎所赐,四十岁的那年他就坐上了轮椅,“您快饶了我这双老腿吧,万一停电就只能拜托伊蒂丝把我背上来喽。”
和秘书一样,华府的使者也对他的选择表示讶异。
“将军,我还以为你住在城外。”道格拉斯同他寒暄。
“不方便,”萨特笑道,“如果有额外选择,我当然也想去庄园住,但如你所见,”他拍拍轮椅,“没办法啊。”
虚伪寒暄后是真刀实枪。
“辉格需要您的帮助。”道格拉斯来传递洛克希·里斯本女士的意思——邀请他回华府,出任参谋长联席委员会常务秘书。
该死,萨特意识到,他被盯上了。
“不胜荣幸。”他当然不会去华府。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第三王朝,同样的一块蛋糕,新的一批人要来切割。
当然,他也不能明着回绝,自然是满口答应,应承下来,晚上还举办了一场烤肉野宴款待道格拉斯。
就是这顿饭,他成功把自己吃成急性胰腺炎。
原本他打算利用在医院的短暂时光盘算出一个巧妙的脱身之计,怎料入院后第三天,伊蒂丝告诉他,“里查德改任联邦检察官,要求立刻赴往华府供职,裁员使阿瑞丢了工作,但经理又帮她介绍了一份新工作。”
“在华盛顿。”萨特握紧拳头。
伊蒂丝在床边坐着,对他的猜测给出肯定回复,“去华盛顿。”
萨特有三个孩子,两男一女,长子理查德·萨特出任路易斯安那州州检,次子安吉拉当选佐治亚州州长,幺女小伊蒂丝从戎,担任奥古斯丁号舰长,在太平洋巡航。
对萨特来说,这样的选择和安排是经过周密思考的。
他不是华尔街上的流浪猫——在他看来,上东区不过一群主人将亡的狗,丧家之犬的未来在对他们挥手,货币和财富只是一个虚拟数字,是虚无缥缈之物,不足以成为千秋之计;作为曾经的将军——伊尔比德战役的总指挥,他没像同僚一样选择另一种快速发财方略,另走一条叫“无可挑剔”的道路。
其实他做的并不多,只是最大努力培养自己的子女,让他们变成出色、能独当一面的优秀者,根据他们兄妹三人不同性格规划不同道路,同时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亲戚和熟人。
他所要的,也只是提起他,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善良的老好人,很热心很好说话,侠肝义胆,全佐治亚州的居民——关键居民——或多或少都受过他的恩惠。
“有点糟糕。”萨特揉着自己的脸,“伊蒂,有点糟糕。”
他的蛰伏自然不是为了一个好名声和夫人的嫌弃——伊蒂丝时常挖苦他敦厚老实,忍他至今不提离婚是看在他还算顾家,会照看小孩会做家务;真正的老实人往往不可能赢得人人称赞,不身败名裂就是上帝宠儿的运气,他在等一个时机,一个可能,一个“倘若”。
无论大里斯本和罗雅尔做了多少努力,华府都未能完全掌控诸州。
原因在于,辉格太大了。
成也广袤无际,败也将在于囊括近半北美。
而他要等的机会,就是现在。
共同提名改变了大选方式,意味着以里斯本—罗雅尔—黑尔三人为幕后推动者的第三王朝成功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入主西翼。
马上下一步就是全面审察和针对个人的严格内部评估,以达到清除异己,一个不留的效果。
但现代和开明绑缚着他们。
一切舞蹈必须在法律框架内进行,一个个堆叠在一起的案例框出舞池大小,为每个人量身定制根本不合身的礼服和鞋子,让所有人遵循一个滑稽舞蹈规则交换舞伴,翩翩起舞。
这样一来,往往第一批拿掉的,是并无举足轻重甚至连脑子都没有的无骨生物,智商顶多就是一只蜗牛,并不能撼动他们。
反效果是让一群人成为行星,紧紧的围绕在“恒星”身边。
懦夫认为这是大势已去,缴械。
英雄,迎难而上。
“是很不妙。”伊蒂丝关注的落脚点自然和他不一样。“东海岸不安全。”
“安吉晚上有空吗?”他说,“我们晚上吃个饭吧。”
“还吃?”伊蒂丝震怒,啐道,“吃死你吧。”
草率的晚饭在病房里进行。
“你在加州有朋友吗?”萨特突然问。
安吉停下刀叉,面对父亲时他总归是谨慎的。
虽然父亲并不严厉,但却是他真心崇拜、敬仰的对象,他不想让父亲失望。
再三思量,他回答,“电影那边没有。”
“电视台就足够了。”萨特说,“安吉啊,现在不安全,内部整顿又持续不绝,在这种情况下,怎样才能保证大家的安全?”
没容安吉回答,他继续说,“自备的武器。我们要号召大家保卫自己的家,不然——倘若悲剧造成,就太晚了,来不及了。”
“不能通过FOX,”在安吉开口前,萨特打断,“CBS或者NBC,他们是理智的代表,疯狂的疯狂没有意义但理智的疯狂……意味着什么。”
#
菲比姗姗来迟。
为这一天,路易莎过度准备许久,但当真双方坐在会议室的那一刹那,菲比仍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你为什么没有电视台?”菲比说,“说真的,出品那么多肥皂剧,你为什么不考虑搞个电视台?”她边说边打哈欠,狂灌自己一杯美式,“一天二十四小时,你看,除去一小时新闻,一小时脱口秀,一小时类似周六夜现场的综艺,二十一个小时都能用来播剧,广告费和赞助费都可以自揣腰包。”
过了许久,路易莎·沃森才开口,“你什么意思?”
“有句话听过吗,如果想将一个人定罪。”菲比前倾身,“不仅需要直接证据,还需要佐证。直接证据不足以定罪量刑,必须所有佐证——包括供词,证人证言,间接证据,都为这个人的罪行作出指控。”
“你真的了解洛杉矶吗?”路易莎问。
“女士,你了解洛杉矶吗?”菲比反问,她莞尔。“你混迹好莱坞,我知道,你毋需强调,虽然,我是说——即便,电影是洛杉矶最辉煌的一部分,几千万几亿投入,几千万几亿的收益,我不否认,但这是最最无足轻重的一部分,对于一家电影产业公司,最重要的是,观点,和能不能替人传话,能不能进行有效背书。”
“不过你做不了佐证。”她坐回去,“不管你们关系是否密切,你都是直接证据。但不要紧,只要传播范围足够广即可。”
“知道你该做什么了嘛?”菲比准备撤退。
“不知道。”路易莎清脆无比的回答她。
“啊,那你随便吧。”秘书去按电梯,菲比关上会议室门。
“我送送您。”约瑟芬全程低眉顺眼,最后一刻昭显高层管理人员本份。
赛琳娜看路易莎深吸一口气——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这是暴怒的前奏,更不必说她这种勤勤恳恳数载的经纪人,赶紧出言警告,“不要——”
但晚了。
路易莎已经拨通了电话。
“你终于想出来了新的恶心我的办法了!”她呵斥。
“你好看得起你自己。”弗莱娅冷笑,习惯性地想说两句难听的,但想起这是家宠物医院,这句你最好如何的句型已引起旁边抱猫小女孩的瞩目,又把其他的话咽回去。“我最近很忙。”
她把路易莎的电话挂了。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伊莲恩看看表。
三个小时过去了,弗莱娅都打完了狂犬疫苗,阿呆的小狗还没结束抢救。
“怎么?”弗莱娅问。
“没有叫我们去交钱。”伊莲恩交叠着腿,“没有出来跟我们说,状况很严重,需要额外多做几件事,需要多少钱。”她看着弗莱娅,挪揄,“看来你很健康,没有经验,这很好。”
“黛黛这只狗在哪买的?”弗莱娅查着开支流水。
“好像是她自己弄回来的。”伊莲恩开始翻阿呆的社交软件。
她对这只狗有个依稀印象。
阿呆信誓旦旦要养毛孩子,但只坚持下来养兔子和养猫,因为这个小孩很懒,做不到风雨无阻地出门遛狗,结果就是小柯基拆家,被丽莎投诉抗议,之后顺理成章地送回了家。
一追溯来源,她有点脑袋疼。
这只狗不是宠物店买的,是邻居家柯基跟土狗的串,品相不好卖不出去淘汰给了阿呆。
在她找从前邻居的联系方式时,弗莱娅在狗舍订了只。
“结束。”弗莱娅看样子准备打道回府。“明天快递过来。”
“这只狗,我们得谈谈。”她叫住弗莱娅。
“那只是狗。”弗莱娅转过身,“狗是狗,动物是动物,人是人,动物和人是不一样的,不可等价而语,我不是动物保护俱乐部的成员。”
伊莲恩抬眼。
“艾拉,怎么啦?”弗莱娅拎上包。
“没怎么。”她笑笑,“果然人类本能是得不到就毁掉。”
“我只想打伤它。”弗莱娅回她一笑,“毕竟,死了的话,这一切不就没有意义了。”
“你也可以试着多喂两次,用食物循序渐进。”她说。
“动物是动物。”弗莱娅看看她,“人是人,我为什么要把动物当成人一样对待?”
“那这只还救吗?”伊莲恩问。
“尽人事听天命。”弗莱娅说,“小动物怎么也算一条命,所以我让狗舍明早把狗寄过来。”
可惜最后阿呆的小狗还是没救过来。
伊莲恩回家前把小狗火化了,装在一个小盒子里,搁在电视柜上边。
玛戈装模作样地掂起脚扒在电视背景上看,“你这样阿呆会发现的。”
她摸了摸玛戈的鱼骨辫,小翅膀今天梳了个长长的发辫,“阿呆如果听说你杀掉了她的狗狗,大概会更不开心。”
“那可太好了。”玛戈扒在那里看。
她拽住玛戈的头发,扯到身边。奇快妏敩
“喂。”玛戈没站稳,跌到她怀里。“干嘛,松手。不然咬你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伊莲恩问。
玛戈送给她一个灿烂笑颜,“让你铭记她是怎样一女子呀,妈妈。”
“欺负完阿呆轮到妈妈了呢。”她漫不经心道,松开手。
“和你一样,你一直在恨,假如我们拥有人类的情绪——我也一直在恨。”玛戈转过来,很优雅地提膝踢开裙子,让裙摆飞扬。
人类不按常理出牌。
“如果报复会让你开心点,”伊莲恩揉揉玛戈后颈,“那你就报复。”
“没用的,”她悄声说,“这个世界呢,我本无任何期望,我比你更了解人类,因为我该死的就是人类。”
伊莲恩上楼后玛戈小声地哼了声。
她摸摸小盒子说,“对不起呀,小白。”
“你们果然都是畜生。”英格丽德一贯神出鬼没,更擅长充当为众人抱薪者之角色——不过她面对的场景是救火。
“难为你了,和畜生通谋。”她冲英格笑笑。“辛苦你了,还叛/教了。”
“不,我不是在与你通谋。”英格丽德还是只小恶魔,说话时很认真,“我是在行善,我向人类揭示你的本来面貌。”
玛戈笑起来。
“你笑什么。”英格丽德恼了。“你应该生气,怒不可遏,恼羞成怒。”
“天使之所以为天使,”玛戈挨近她,“是因为我们帮你们处理掉了埃及人每家每户的长子,你们之所以被当成恶魔,那就是你们企图主持正义,却拿不出像样的武力,规矩是用来统治的,不杀人的规矩不叫规矩。”
英格丽德第若干次没吵过她,气的转头就跑。
睡前梳毛时弗莱娅披着睡衣下楼。
“小翅膀。”弗莱娅把她拖到膝上搂着,拨开翅膀,拿她翅骨垫下巴,“这么喜欢挑拨离间呀。”
“我叫无事生非。”玛戈承认。
“是不喜欢妈妈吗?”弗莱娅问。
“是你们做错事了。”玛戈说。“我也不想这样。”她侧过脸,“但你们都犯错了。”
弗莱娅叹了口气,有几分落寞地靠着她,“算了。”
“为什么你们不能做出正确选择?”玛戈问。
“不知道。”弗莱娅放小翅膀去梳理自己。
她也问自己,为什么不能做出正确选择。
正确选择,很简单的两个单词,但十三个字母,如宿命般的不吉利,让她避之不及。
世间有条墨菲定律,一个错会带出一串错。
她问了一个特别愚蠢的问题。
这个问题使得伊莲恩失笑。
“不。”她靠在枕上,壁灯是描金玫瑰花,买的时候觉得可爱,看久了反觉俗气,“我死前已经不爱她了,如果这是你所想追问、追溯的。”
“世界很大很大,历史公元前后五千余年,人,又渺茫又短暂,”她轻声说,“我死过两次,严格意义上说,两次,第一次,我否定了我,我认为我选择了一条错误的道路,我学的是法学,有那么短暂的十几年,我笃信正义,但那次我忘记了,法律是为标化统治而生,框架内,我无法实践正义。第二次,我再次否定了我,我认为世界之所以是这样,每个人都为之贡献出了不可磨灭的一份力量,这是他们的甘愿,这是他们的作茧自缚,我认为,这是他们所求的世界,那他们值得在这里生活。”
“我学会,不再将我的意志,凌驾在别人头上。”她屈起膝,支着,“我太了解人了,我把人……拆解了,就像对演员来说,掌握技巧之前要学会共情和带入,将一切解构,公式化,才能以技巧示人。而当你做到把人解构,你很难有很强烈的爱与恨。”
“你是个很自恋的人。”弗莱娅坐起来,“能做到自我防护的人往往极度自恋,当然在大多数情况下,这无所谓,这只是刺猬的刺,可倘若你人格具像化呢?”
在伊莲恩错愕的那一瞬,她又犯了个错。
“必然的,你爱你自己,你欣赏你自己,孤芳自赏,”她说,“那你爱她吗?”
这是个致命错误。
伊莲恩挽唇,曼声道,“不过亲爱的,我很敬佩你一点,你对我的这颗古怪灵魂的欣赏程度竟能超越我的皮囊。”
“但你们在一起过。”弗莱娅顿时转移了话题。“我说另一个科洛,斑斑。”
“不算双方的。”她也对前一话题置之不理,“单方面居多,我没怎么碰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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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时刻,李半月扼住李云斑的颈。
她合拢手,使呼吸不畅变成濒临窒息,李云斑仰起头,以窒息还以窒息。
李云斑停下来时她松开手指,把枕头往下拽拽,垫在颈后,同时往后仰。
这时李云斑开始坐在她腿上哭,边咳嗽边哭,哭够后低下头,咬住她喉咙,开始新的一轮眼泪鼻涕泣下,嚎啕大哭时使劲儿的咬。
“疼。”她推推李云斑。
李云斑还呜呜咽咽,难以平复。
“就是很奇怪。”她把这次的事情画上一个圆满且敷衍的句号,翻身睡去。
斑斑比较面子薄,一般到这程度时不会再提前事。
但很快她意识到李云斑进化了。
这么多年来终于学会系上裙子拉链不认人的技能。
平复心绪后,李云斑往起一爬,“所以这是你唯一能接受的,用来和我进行交流方式。”
她头发乱糟糟的,围着被子,很长的腿无处安放,“我不要这个,这事,有也可无也可,我要别的。”
“困。”姐姐迷迷糊糊地说。
“没关系。”李云斑极为爱怜地亲亲她,躺过去抵着额,咕哝道,“乱糟糟,被我弄的乱糟糟可怎么办。”
自言自语了会儿,掐了下时间,估摸着半月当真有几分睡意时说,“你有感觉好些吗?”
姐姐先摇摇头,又点点头。
她奄奄一息、气若游丝的状态李云斑见过,所以将这个状况成为还算略有缓解。
“陌陌让我找个时候告诉你新药的名字。”李云斑说,“这个药好受些,至少是打静脉的,而且有镇静的效果,不会那么痛苦。”她咬咬唇,“可我把名字忘了。”
她过去,附耳说,“是这样的,我就记得五克二百万,一周推两次,一次十克,还好,也不算特别贵,主要是没叫我去结账。”
“什么?”李半月清醒了一瞬。
彻底清醒是她心算了每月的药费。
斑斑很欠打——很讨打地抬着脸贴到她面前,“陌陌让你回一下微信,现在是给你垫着钱,万一小作坊倒闭了,你得……唔,喂!”
她扯过枕头,本是打算隔开她和李云斑,不料失手把枕头拍在了李云斑脸上,索性干脆翻身枕着手臂侧躺,“不要烦人。”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伊莲恩乔恩墨兰疏影更新,第 173 章 第一百七十三章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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