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忭延着实惨了点。
低头敛眸,双手抱着脑袋。
前太子根基太稳不好拔,自然也是桓王的眼中钉,与其费心撬他们的势力,不如让沈忭延先撤出夺储之争。
可要用什么办法呢?
得是一个能让桓王深信不疑的理由。
亓律昭抓抓头发,桓王之所以不针对四皇子是因为他已被自家老爹放弃,而放弃的理由是喜好男风......对啊!
在聿州北庭王也曾向都护要了个少年,估计许多人现在尚在误解。
要不......
遽然抬头,正见他手臂交叉地看着自己。
吓得迅速向后仰。
“殿,殿下。”
司廷戾双手撑在案边,俯首看着上面画满各种圈圈叉叉,还仔细标注过的纸张。
亓律昭先挑开话。
“殿下既然来了咱们就开始聊聊桓王和前太子的事吧,也好让我快些适应,以便帮你。”
然后将毫笔递过去。
视线上瞥,司廷戾盯着毫笔问:“阿昭想说的只有这些?”
亓律昭展颜一笑,“不然呢殿下?我顶着魔教叛徒的名头跑过来,不就是为了替你扫清鸿途路上的障碍?”笑容恬静,“这是身为幕僚的本分。”
司廷戾注视着她的眼睛,里面不见一丝波澜,明明昨天还仇深似海,现在居然如此平心静气?
“好。”
他将纸转正,接过手中毫笔:“我一直相信自己的眼光,所以我等你向我证明。”
这句话将她带回了药谷。
——‘谋人者谋天下’,沈忭延,我会证明你的选择没有错。
强行挣脱记忆,视线斜落,表情不自然道:“殿下记得说详细些,这可关乎你的结局。”
司廷戾将笔搁置,步入正题。
“党派势力分属你大致也清楚了,所以我先听听你的想法?”
“有件事我想问问殿下。”
亓律昭十指交叉抵着下颚,迎上他的目光。
“当初你已从西境拿回契约书,何况我还把聿州刺史私吞口粮及贪饷的证据全交给了你,不应该只有这点朝堂势力啊。”
“可能,我长得不讨喜吧。”司廷戾调笑说。
亓律昭咋舌。
“谦虚了。”
他侧身倚坐案边,食指轻轻撩拨兰草。
“在长州,除了身份,我说的每个字都不是骗你,长兄深得陛下喜爱,桓王背后还有金昭仪,我,什么都没有。”
“元大将军呢,北衙禁军不是羽林军独大吗?”
“前朝末帝最重用的就是羽林军,恪苏从他父亲手上接过就一直严明纪律,肃整军容,将士顺服,实力有目共睹,可惜,勋国公生前与陛下是死对头,对于敌人的儿子,你觉得他能容忍多久呢......”
提笔蘸墨,在砚台里打转。
“为稳固政权,陛下榨取羽林军最后一点价值,毕竟不是自己亲信,被削弱乃迟早的事,而将曾经跟随他的军队转成神武军还只是个开始。”
叠扇一折折打开,上好宣纸扇面洁白稠密,纹理纯净。
落笔划撇。
“聿州行,是天意,亦是为陛下布棋做铺垫,他以维护皇城安危之名将三分之一的羽林军拆入神武军,目的就是趁势削弱元恪苏的实权。”
“那么多监门千牛卫都护不了他,多出区区千人就能安全么......”嗤之以鼻,“一朝君王一朝臣啊。”
笔尖勾勒,撇叶修长。
“聿州回来我得到一句褒赞,恪苏封了个有名无实的头衔,看似风光更甚,却已是神武军掌握北衙禁军实权的开始。”
“徐刺史的事并非陛下不想肃整,而是看提出来的人是谁,我将证据呈上,他只说缓缓再议。”
兰型初现。
“若被长兄捡了空也就罢了,偏偏是桓王,”墨笔重点,“面对桓王的鹗心鹂舌,长兄就输在他的秉公任直,最后还被反将一军。”
“桓王偷了你的证据?”
司廷戾摇头:“没有,陛下原本想将此事交给户部处理,而户部是长兄的人,桓王正是利用这点,扳回一局。”
亓律昭恍悟。
“司农寺掌邦国仓储之事,粮草于战争胜败至关重要,因此少不了要和军事有联系,而司农寺与户部的对口是太仓署,诸仓署,上承户部仓部司,就算司农卿没有从中牟取私利,桓王也会想办法从中作梗。”
根须飘逸,淡墨添花。
“没错,司农寺不仅掌邦国仓储之事,还负责京都百司官禄廪、朝会祭祀供御及百官常料之所需的提供,这些职能发挥都与地方政府发生直接联系,因此,司农卿与少卿的迁入官和迁出官多同地方官互调。”
“所以桓王要找个人顶替司农卿,作为能与户部抗衡的势力,”亓律昭问,“那他推荐了谁?”
“绛州的刺史李篠,此人的确有才,桓王也是因他被敕封了亲王。”
提笔收,高洁淡雅的三丛兰跃然纸上。
“殿下还真是不太讨喜啊。”
抛开别的,亓律昭确实替他憋屈。
司南觉以一招更换了北衙禁军主力,又趁势肃整了几处军队,最主要还拿到了西境的契约书,可结果呢,不论功行赏也就罢了,还让桓王白捡个便宜。
同样是儿子为何区别对待这么大,爹爹再是不喜欢其他嫔妃,亦从来没有对哪位皇嗣如此苛刻过。
到底是司南觉比爹爹更狠。
她盯着图纸。
前太子是尚书令的外孙,又乃皇后所出,即便被废,六部中户工两部依然追随,一是看中尚书令的权力,二遵从‘立嫡立长不立贤’。
吏部支持桓王。
兵部表面看似谁也不靠,但是内里两极分化,尚书顾孟平属意勖王,而侍郎金魏陶是金昭仪的胞兄,桓王又是金昭仪所出,自然也倾向他。
中书门下,随大势所趋顺势而为。
“这么一看刑部还真坐的住。”
“没办法啊,其实他最难抉择,因为礼部站我这儿,所以面对势均力敌的两边,他选哪个都不合适,干脆当个公正廉明的人,明哲保身,两不得罪。”m.xqikuaiwx.cOm
亓律昭扬起脸。
“殿下要听听我的想法吗?”
“当然。”
“勖王虽然被废太子,但还是亲王,殿下与他都是桓王的眼中钉,不过自古‘立嫡立长不立贤’,因此殿下的危胁程度又小一些,如果趁势退出夺储之争,就可坐收渔翁利。”
“你是想挑起两边纷争激化矛盾,让他们相互内斗?”
“是,不过咱们得先帮桓王一把。”
“怎么说?”
“尚书令根基太稳,很难动,恰好可以用桓王的势力来制衡他,就像天秤,现在已经处于稳点,得加个码,打乱平衡,如果先让勖王倒台,那这场夺储之争最棘手的部分也就解决了,而桓王急功近利,当没有勖王的牵制,被捧杀是必然,所以第一步,”脸上写着胸有成竹,“殿下先把自己摘出去吧。”
“阿昭已有良策?”司廷戾轻盈笑问。
亓律昭眸光晶亮,是猎手扑杀猎物前的兴奋。
“‘夫欲行一事,辄以他事掩之,不使疑生,不使衅兴’,不知殿下可曾听过。”
司廷戾了然,回以:“此即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二人心领神会,彼此相视而笑。
“阿昭想我怎么做?”
“四个字,声色犬马,不过这还不能彻底打消桓王的疑虑。”
别有意味的笑让人觉得背后凉浸浸,司廷戾做好了心理准备,脸色平静道:“你说。”
“就委屈殿下先变换下取向。”
眉宇拧锁,阴云寒面。
还能有什么取向,总不是食物口味吧。
“果然好办法,但这件事,我一人可做不来,”继续得寸进尺,“阿昭得帮我。”眼神似要将她活吞。
亓律昭身体后靠,贴着椅背:“只,只是做个样子......不,不用太真......”
“那怎么行,北庭王喜好男风,又怎会对那些女人感兴趣呢,”瞳孔幽闪,划过危险,“认真点,桓王可不好糊弄,我这府里虽没有他的眼线,但出了府大门,保不齐哪里都会冒出他的人。”
“殿,殿下不是还有,有阿稂吗......”极力掩饰心慌。
司廷戾笑道:“可阿稂不在王府。”
“嗯?”
“不然你以为四皇子是为谁放弃了东宫之位,况且四弟那脾气,连陛下都没辙,我更不想招惹。”
“听殿下这语气,”亓律昭一脸看破的表情,“竟有些惋惜之意。”
“是有惋惜。”
司廷戾走到她身侧,左手撑案面,右手握椅背,身体缓缓下沉。
“若我当时没去找都护,与阿昭就不会错过三年。”
低磁的声音像冰水滑过沾了薄荷的口腔,让人心口陡然清爽,犹薄雾氤氲,觉得舒服。
“不过带阿稂回来也是别有目的。”
用笔杆抵住某人胸口,亓律昭后仰问:“什么意思?”
“四弟从小就喜欢漂亮的孩子,”司廷戾直起身,“我只是没想到他这次是认真的。”
亓律昭愣怔。
“殿下这棋布的还真远......”
“宫中小到下药,大到暗杀哪一个不是牵动性命,我那时人微言轻没有势力,只能不停为自己谋划,藏拙多年就是为有朝日得以反击。”
亓律昭缄默,半晌开口。
“殿下可以借我这支东风永垂竹帛,不过,有一个要求。”
“你说。”
“让我以近卫身份伴侧,对外也只能喊阿昭这个名字,且不得告诉旁人我的来历,”特别加重字音,“尤其是你的元大将军。”
司廷戾心生思疑,为何要着重强调元恪苏?
想起聿州。
莫非他们之间是说了什么都令对方讨厌的话?
“可以。”
又说:“我现在去趟玉府,有什么需要唤长史,不用报备直取就行。”
“也不怕我把你府上都搬空。”
他上下打量,不由笑出声。
“司廷戾你笑毛!”
执笔掷去。
对方侧身,开扇倒提。
散墨飞溅,落于纸面。
似一场生动的雨后兰景。
“点睛之笔,”司廷戾扬扬手中叠扇,笑道,“多谢。”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沈忭延元恪苏湛星北更新,第 30 章 对症下药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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