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吓着了?”
沈忭延回神:“易容术嘛,这在江湖上不足为奇。”
“那你方才发什么愣?”
想起聿州初遇时,沈忭延蓦然笑出声。
“你笑什么!”
亓律昭回瞪,他收敛道:“就有些视觉冲击罢,毕竟也是隔了三年之久,最后一面还是见你戴冠素袍的时候。”
怎么听起来不像个好话?
亓律昭不饶他,托着脸揶揄:“可惜我不是男子,叫你失望了。”
语气怪怪的,沈忭延问:“什么意思?”
“其实我一直很想问你,”她擦擦手,找个位置盘腿坐,“北庭王人微言轻,为何元恪苏会对他如此衷心,甚至为了帮他立足朝堂连你都甘愿身赴西境拿回契约书,直到方才你给了我答案。”
“什么答案?”
亓律昭挑眉,笑意不明:“听闻北庭王姿容俊美,沈忭延,你不是别有心思吧。”
话到这,沈忭延再不明白就是傻子,他脸上青白交替,好笑道:“谁告诉你我喜好男风的?”
亓律昭张着清水瞳,满面无辜:“在宁西都护府,阁下可是用实际行动告诉大家的啊。”
沈忭延青筋突跳,低头捂着半边脸,片刻,放下手,单膝蹲身徐徐靠近,凝视她的翦水秋瞳。
“不好意思,我的取向很正常,让你失望了。”
亓律昭双手后撑,身体下移干笑两声:“那,那还真是可惜了了哈。”
沈忭延唇角提扬,直身拉开距离,环臂靠着树说:“听过聿昭长公主的故事吗?”
被突然点名的亓律昭大气不敢出,指尖扣泥地,紧张到极点,心脏都快要跳出嗓子眼。m.xqikuaiwx.cOm
她不敢抬眼,视线直直盯着石头回应:“是略有耳闻一些,听说生前很桀骜骄横。”
“你问我为何愿意辅佐北庭王,这话我也曾问过元恪苏,我问他为何甘心跟随一个人微言轻,不被龑帝重视的三皇子......”
这亦是亓律昭想知道的答案。
元恪苏从不站队,就像块木头死死遵循自己的道义,为何到最后却选择了一个司廷戾?
“然后告诉我……”
——殿下和她很像,因此,我想延续这份未尽完的职责与承诺。
而后像回忆往事般,娓娓道来。
“那是我第一次想了解聿昭长公主,可惜史书记载不多,甚至连张画像都没有,在短短文献里,我读完了她的此生。”
“兰台郎笔下文字将她描绘的跋扈骄横,再没半分优点,可没人想过,真如所述,她怎会在大军逼宫后选择跳崖自尽?太傅为何宁可摘帽也要保全她?元恪苏又凭什么要对她死守忠诚?”
“文献中的万字数语,错漏百出,平淡无味,好像只是为录史而提笔......”
亓律昭心尖跳动,缓缓起头看着他。
“我自幼兄妹众多,母亲不受宠,且在我很小的时候便过世,没有阿娘的孩子处境艰难,受人捉弄,渐渐地,我明白‘藏拙于巧,用晦而明’才是活下去的办法,后来虽得师父庇护,却还是想拼命得到父亲认可,这种执念,我在聿昭长公主那里找到了,她如此骄傲不驯,惹人非议,或许也是想引起一个人的注意罢。”
亓律昭垂下眼,双手藏袖攥成拳,指甲陷进皮肉。
确实。
由于阿娘根本不在乎她的死活,所以为了保住爹爹的这点宠爱,就注定有些委屈要自己承受,这样爹爹才会因愧疚对她越来越好,自己才能在这高墙宫阙安稳活下去。
可她不明白。
“这与你效忠北庭王有何干系?”
沈忭延动动唇,真相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如果律昭得知自己就是北庭王,会怎么想?毕竟从聿州开始骗她的就是自己,况且她现在还精通易容术,如果逃跑再想抓住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还是等等时机,缓缓再说吧。
“我与元恪苏的出发点不同,他是为延续职责承诺,我是为自己,北庭王不得龑帝喜爱,身边没有太多谋士,所以更好掌控,我想借着他这支东风运筹帷著,永垂竹帛。”
“这样听起来北庭王着实惨了些,不过生于皇室,如履薄冰,”亓律昭笑道,“有你们襄助他也算是幸运的。”
“那你呢?”
亓律昭愣怔:“我怎么了?”
沈忭延问:“你要报谁的仇?”
“这……这不关你事,我只说继续帮你,可咱俩又没熟到共享秘密的份上,何况有些事,还是知道越少越好。”
“或许我可以帮你。”
亓律昭长叹:“我只告诉你是忠佞黑白,势力颠倒,除了坐拥江山之位的人无人能撼动,你身为幕僚就不要再打听了,于你没任何......”
“砰————————”
声音没于烟火。
夜空乍现五光十色,甚是夺目,伴着远山钟声,幽静空灵。
亓律昭静静望道:“先前我告诉你,甜味可以让人暂时忘却烦恼,不开心的时候我除了吃糖还会做一件事。”
“什么。”
“放烟火啊,”亓律昭侧头,笑容明媚,“烟火是上天给予人间最美好的贺礼,它会让人暂时忘记烦恼和人世污糟。”
她见过各式各样的烟火,一年四季不同佳节,可是,没有一个是比现在看到的更加绚丽夺目,独一无二。
此刻的亓律昭还未意识到内心深处的变化,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露着翠盈盈的嫩芽儿。
山神祭后他们折返京兆,快到城门口时,亓律昭忽然提出与沈忭延辞别。
“先说好啊这不是逃,你等我一个月,届时我定会送份特礼给北庭王,以表衷心。”
沈忭延扯住缰绳,稳住摇晃脑袋的马:“好,我等着。”
城门再别。
沈忭延偏头对元胡说:“你去查下她的门派。”
元胡惊愕。
“莫非她是桓王故意安插在殿下身边的细作?”
“她不是细作,”沈忭延坚定道,“只是我要清楚她的投身门派,以防应对突变。”
最怕是鬼宗堂。
如果将魔教牵扯进来,那局势就很麻烦了。
他远视空无一人的前方。
律昭,你到底是什么人,身上背负着什么,你究竟……想杀谁?
亓国历代祭拜凤徯山。
相传,崇州凤徯山原本是座荒山,妖气甚重无人敢去,直到某日天边出现了一只金色火凤,它振翅笼罩在山头七七四十九天,此后山上恢复生机,人们逐渐在那里落户。
只是这一切没有维持太久,很快,出现的天灾令人逃的逃死的死,最后,火凤涅磐,以魂留待,再次为这里带来光明,人们视其祥瑞之兆,特将此山命名‘凤徯’。
历代皇帝都视此地不祥,唯有亓朝开国皇帝认为是福瑞骈臻,于是让人在这里盖造了宗庙,因是供奉祖先牌位和祭祀需要,又象征朝廷及国家政权,所以在格局上要比皇室宗祠高大许多,可见它的重要。
这里还设有皇陵,但只可安葬历代帝后与配享太庙者,亓朝末代皇帝一生未立后,所以特将他生前最宠爱的芸妃与其合葬。
龑朝建立,皇陵和宗祠都设在他处,因暂未完工所以先将牌位供奉在凤徯山的宗庙,而这月中旬就是将牌位移往新祠的时候。
亓律昭从白恨玉那里得知,桓王接回北纥公主有功,龑帝又命太常寺协助他部署迁移流程。
原本她只是想借这场祭祀搞得人喧马嘶,毕竟祭祀动乱寓意不详,更有藐视帝皇有夺权之倾向。
现在桓王主办,不说倒势吧,至少也落得被龑帝提防的下场,又能挑起皇子之间相互猜忌,还可以视作北庭王的见面礼,可谓一举三得。
当即飞书传给叶固,让他带几个身手不错的亲信过来,这时候就得以体现江湖势力的好处了,终于不用再像当初那般被动。
轻轻推,门‘吱呀’打开,长明灯幽幽晃着灯火。
长明灯,一灯燃百千灯,以灯续燃,燃灯无尽,故号长明。
一旦点燃,不分昼夜长存不灭,迷途的亡魂可依着光亮在混沌尘世找到归家之路。
而真正长明,是心中长供。
她的前半生,只来过一次,里面供奉着亓朝历代帝后的牌位。
爹爹的牌位也在上面,只是旁边没有阿娘的。
想起爹爹曾说过,若哪天宾天,他的牌位一定是要和阿娘紧紧挨着的。
可爹爹不是自然宾天,她原以为司南觉不会给爹爹设立牌位……
侧身,视线扫到旁边的墙面,那里暂时供奉着司南觉的祖上牌位,然而最后一阶却放着两张无字牌。
走过去,发现全是半新不旧,抬手想拿起来看看后面有没有刻着什么字,却根本拿不动,左右扭旋,忽然听见一阵机关转动的声音。
墙面竟裂开一人道!!!
亓律昭愣在当场,阒黑的洞像只眼睛蛊惑自己,深深召唤着她。
拔起一只蜡烛,扶着墙壁从入口慢慢走下阶梯,烛光随阴风摇曳,走到底才看见从铁门窗口里透出来的一束光。
门上落着一把锁。
这还难不倒她。
三两下撬开,亓律昭顺着光向前走到尽头,发现里面竟然暂厝着一张用檀香木制成的棺椁,四周全是铺散着发黄枯卷的梨花瓣。
梨花?
阿娘生前最爱的也是梨花。
棺椁后面有个墙洞,上面又摆放着一块牌位,只是这回不但有字还指明了棺椁的主人,看到名字,亓律昭登时愕住,惶惶不能回神。
伊芸之牌位。
是阿娘的棺椁!!!
但她很快意识到,这其中不合乎常理。
按礼制,帝后合葬,但爹爹生前并未立后,所以阿娘作为宠妃理应与他合葬,牌位自然也是要供奉在一起的。
可司南觉不但给爹爹设立了牌位,还将阿娘的棺椁牌位单独放在这里,他与阿娘并非熟识,为什么要这么做?!
此举动怎么看都像是故意为之,似有挑拨,后占为己有的感觉……
不对!
太傅说过,阿娘曾被国子监破格收下,所以也是她的老师,而爹爹和司南觉又都是他的学生,那说明,他们三人可能不止认识……
脑海里闪现的想法令亓律昭狠狠摇头。
不可能!怎么可能!可一旦有了这个想法,结论就越成立。
回想当日,阿娘的目光至死都停留在殿外,仿佛是想看到什么。
亓律昭‘扑通’双膝跪在棺前,蓦然失笑。
“宫变一别已是三年之久,没想再见阿娘竟是这般情形……”
笑容苦涩:“阿娘,其实最后那句话是你对自己说的吧,‘生无所选,唯死自愿’,我想……我大概明白了。”
“只是这逆天之举,再无法回头,否则,否则,否则……”
她将不确信自己坚持的意义在哪儿……而这条路却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阿娘,你且在九阙看着罢,看看这盛世京兆将来是何人君临天下。”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沈忭延元恪苏湛星北更新,第 20 章 互诉衷肠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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