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晓自家少主是能笑着杀人的,就算鲜血贱了满地,也能漫不经心扫过尸体,露出最温和儒雅的笑。
眼下笑意也没了,温和也没了,龙廷自然不敢不怕。但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只想着先认错,总归是对的。
“记住我现在说的话。”
“龙廷记住了。”
陆清衍吐了口气,坐下身子,声音才恢复往日的柔和,“下去。”
屋内留下龙月,陆清衍看着外面凉亭,胸口隐隐作痛,无比沉重。曾经——他与她在凉亭看写字看书,相互暧昧,兵法推演,习剑练剑......过往浮现,他嘴角不自觉扬了扬。
“她......”陆清衍欲言又止,眼底空洞,微弱呢喃,“她一个人,怎么来的啊?”
他声音从未这样悲恸。
龙月垂眸不知该说些什么,确实,独身一人,还是女子。想来,或许是那晚自己说的话,让二少夫人有了想法。
如此,还真是怪她。
“晟王殿下已经动身,龙牙很快也会赶过来。反辰王之事上,我与陆清旭达成一致。”
“可等殿下到了京城,局面又当如何?”
“她,怕是会离我更远。”
陆清衍掌心捂住脸颊,背脊弯曲,手肘撑在膝盖,劲瘦身子越显单薄,“那时候,怎么办呢。”
他埋着眼睛,嘴角轻笑一声。
淡淡凄凉,从其中幽幽划出。
“龙月,你说,那时候,可怎么办呢?”他不会是叶寒霜的首选,他一直都知道。听到她看到信后来了京城,心中压制不住欢喜,可龙廷的话,终究提醒了他。
她或许,只是在做,自己想做之事。
否则,为何不来找他。
反而暗中去了辰王府,找了辰王妃。
说不通的,不是吗?
龙月瞧着他这般模样,想了想,用一个极其笃定的语气开口,“少夫人去辰王府,或许就是去找公子,因为公子信中,提到了假意投诚之事。少夫人若要找你,也只能去辰王府。”
陆清衍拿开手,眼中一怔,惊喜闪过,嘴角不自觉上扬,看着龙月。适才沉寂下去的心,因为这几句话,一阵颤动。
此话!
甚对!
单枪匹马,独身一人,冲到辰王府,是因为看见了信,这个解释,很合理。一句话哄得陆清衍心中的大喜,“如此说来,她还是在乎我的。”
只要她在乎。
立场上她选择何处,他心中都无什所谓。毕竟那是晟王和靖王对决,背后涉及再多,也都会护好她们。
龙月瞧见他的笑颜,垂眸下呼吸微微松了几分,好在事情圆回来了些。而且,也确实有这个可能。
虽然,她觉得可能不大。
但重要的,不是她龙月觉得。
而是公子如何觉得。
陆清衍情绪瞬间好了很多,连带着后面晟王来了之后,立场上的问题也不再多思。细问了下京城外炮营的部署情况。
龙月如实禀报,部署一切顺利。
神机门组建的炮营出击,为的是牵制辰王对皇城进攻,等待援兵大军到来。按照现在的情况,靖王和信国公的援军会先到,打起来之后,晟王殿下以‘清君侧’和‘救驾’的理由攻入京城。
到时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本来正好。
只是现在最大的问题,是陆清旭出城了。
他有预感,这人绝对是给靖王和信国公断后去了。就像是野狼族群迁徙之时,末尾的孤狼,往往是族群中的最强者。
如此一来,晟王恐在大军行军的路上,受到牵制。
陆清衍望着不远处空置的棋盘,走过去手指捻起一枚白棋,细细打量,而后落下。又捻起黑棋,放置其中。烛光映照在脸上,流离光芒间,那张儒雅柔和的脸,却添上了寒意。
“龙月,把地舆图拿出来。”
陆清衍将棋局上的黑白棋子随意抓紧手心,黑白混合,一股脑扔进一旁棋奁中。碰撞发出的声音,砸进心口。
“少主要分析局势吗?”龙月一边问一边去将东西找出来铺在桌案上。
他挽袖拿起烛台,走到舆图前,“不是。”
“那少主是?”
“看看她到哪了。”
“.......”
“安排人盯着城外,有情况随时汇报。下去吧,我自己静会。”
“是。”龙月退下。
圆月高挂,今夜的月光,自出了乌云的那一刻,便格外亮。陆清衍独自看了许久的地图,想看叶寒霜跟着大部队,眼下大抵行军到何处。
也想推算下,陆清旭下一步想做什么?
回京城与靖王他们随行,还是斩断后方?奇快妏敩
回京城,对他和晟王有利;后退干扰后方,则反之。
旧地重宿,心境不似从前,身边的人也不在了。陆清衍一个人看了许久,才将地图折起收好,走进侧屋里间,静静环顾四周。
莫名的,他总觉得鼻息间,能闻到她身上的味道,清洌的,低沉的,宛若刺玫捣碎的花水。
可屋里……
哪里有人。
到头来,不过是他的幻想。
.......
黑压压的大军,自冀州发兵,朝着上京赶来。叶寒霜身影隐匿在一步兵营末尾,跟着大部队前行,脚下很累,可每一步都是她自己丈量的土地。
月光洒在手心,看着浩浩荡荡前行的队伍,她心平静又亢奋。
远山圆月高挂,脚底土地厚重,没有宅院高墙,没有家宅内斗。她虽只是小小兵士,一粒尘埃,却是实实在在立于天地之间,有了自己志在千里路。
上京城。
辰王城门楼迎敌,瞧着架在外面炮车,是从未见过的玩意,脸色甚是难看。
火器由朝廷监管,平民百姓不可私自制造,可眼前这些东西,又是从哪里来的?
对方部署在他们一切武器的攻击范围之外。没办法主动进攻,只能静观其变。
辰王命身边亲卫前去叫阵,询问来路,“来将何人,报上名来?”
谁知刚开口,那炮营头目,举着火把站在炮车之上,开口就是污言秽语。
“谢君辞你个小儿,真是脱了裤子撵老虎,不要脸又不要命。有本事出城迎战,躲在上面做什么?”
“惠贵妃祸国妖妃,生个小儿也做谋逆杀头之大罪。也不怕天谴个大雷,把你劈死。”
谢君辞瞪眼怒极,头顶直冒火。身边的亲卫也没想到城外的人这般嚣张,说话如此难听。
“你们是什么人,如此造次!”亲卫怒喊。
那头目握拳朝着虚空作礼,“勤王殿下身为皇长子,自是不是眼睁睁看着有人冒犯天威,行谋逆之事。”
勤王?
什么狗屁东西。
一个身上带着异族血液的皇子,居然暗中培植炮营。分明也是暗中想反,眼下还说这冠冕堂皇之话。
简直可笑。
两方叫阵,始终没有开打。外面炮车营的人,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骂人之话,叫阵一字一句,只往人肺里扎。
辰王气得不行。
可到底忌惮那从未见过的炮车,细想时,想起之前涠州粮道被毁一事,出现在众人视线的不明火器。
当时皇帝怒极,削爵贬斥肃昌侯,工部,兵部,连带辰王自己,皆受到牵连。
因为此事,他在朝中,谨小慎微,束手束脚许久。
“陆家那位二公子在何处?”辰王忽问,一个精通火器之人,叫他来看看,知不知晓这东西威力和攻打距离。
直到这话问起。
他们才想起询问陆清衍的踪迹,可谁也没瞧见人。
“刚刚场面太混乱,韩都督前去查看,那些人弃炮车逃走,城内小巷众多,瞬间没了人影。”
“且遭遇攻击时,场面混乱,马匹受惊,那陆二并非从军习武之人,死了也未可知。”
“没用,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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