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信使后,她心头的狂喜再也按捺不住,激动地抚着信封,“是他的信,他终于传信回来了。”
茵茵绕着她又笑又叫,“少爷来信了,少爷来信了!”
既传信回来,便说明他是平安的,胥姜自他走后便挂着的心,终于落地。
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信有两封,一封是给父母的,一封是给胥姜的。
胥姜看天色尚早,忙差两名小厮快马送至城外道观,交给楼敬和楼夫人。
夫妇二人盼儿子的家书也盼了多时了。
安排妥当后,胥姜喜滋滋地拿着信,欲避着人寻个静处,自个慢慢品读。
管家却又急匆匆追上来,告道:“胥娘子,宫里来人了,说是陛下有赏赐,老爷和夫人都不在,还请你去帮忙代领。”
“我?我可以吗?”胥姜一惊,慌道:“会不会不符合规矩?”
“这……眼下家里又没人,总不好让我们下人领受谢恩吧。”管家也为难,却又很快拿定主意,劝道:“老爷夫人外出前曾交代,家里若有事需要拿主意便来请你,眼下传信的上使已前往正厅,娘子快去吧,莫要将人怠慢了。”
“那好吧。”胥姜无法,只得硬着头皮,跟着管家过去了。
管家边走边安慰道:“娘子莫要担心,上次陛下不是还赏了你一套文房四宝?您也是在陛下跟前露了脸的,又是咱们府上未来的少夫人,完全有资格代老爷夫人领赏。”
胥姜被说得面热心臊,脚步却沉稳下来,心头也安定不少。
管家又与她讲了些领赏谢恩的规矩,胥姜也都一一记明白了。
两人来到前厅,胥姜整了整衣衫,与管家一同进屋。
来送东西的上使仍是上次圣人赏赐文房四宝那位,虽年轻,却十分和气,一见来领赏的是胥姜,便笑道:“方才听闻楼大人与夫人皆不在家中,那便请胥娘子代其听谕领赏吧,也省得奴婢再去郊外跑一趟。”
“是。”胥姜行礼后,领着管家与众家仆跪伏听谕。
上使正色宣读口谕。
“奉上口谕:上,感楼少卿游子之意,思亲之情,特赐玉山香榧子,绵州蔗糖,剑南道白藕,予少卿之父母家人,以全其孝,安其心。”
胥姜叩道:“民女代楼大人、楼夫人叩谢圣恩。”
上使笑道:“胥娘子请起。”
“谢陛下。”胥姜起身,又朝宫人一礼,“多谢上使。”
“胥娘子客气,这是礼单,还请娘子过目。”上事将礼单捧给胥姜,对照礼单上所记载之名目,点阅御赐之物。
胥姜确认无误之后,落款画押。
上使收了礼单,对胥姜道:“如此便可交差了。”
“有劳上使奔忙一场。”胥姜对其又是一礼,请道:“天热暑重,上使不如留下来用盏茶再回宫,让民女代楼大人聊表谢意。”
礼数倒是周全,上使眼底露出一丝赞赏,随后婉拒道:“多谢娘子美意,只是奴婢还要回宫复命,便不耽搁了。”
说完朝胥姜一礼,抬脚要往外去。
胥姜与管家忙为其领路,将其送至门外,送上马车。
“恭送上使。”
送走宫人后,胥姜与管家对视一眼,皆长吁一口气。
管家夸奖道:“胥娘子做得很好。”
胥姜笑了笑,随后问道:“送信的小厮还没出城,可要重新安排车马,将圣人的这些赏赐,给伯父伯母送去?”
管家想了想,摇头道:“大人和夫人后日便会回来,带去带回反倒麻烦,且观里清净,御赐之物入观,必是一番喧阗,反扰得人不安,不如等大人回来,再行分配安置。”
“好,那便按您说的办。”
管家立即吩咐小厮出发,将家书送去城外道观,顺便将圣人赏赐之事告知楼敬。
待上使马车走远,二人关门才入园,折返正厅,去安置圣人御赐之物。
都是吃的。
管家将香榧子和蔗糖送到楼敬书房,对着剩下的白藕却是犯了愁。白藕有足足一篓子,放厨房又不大恭敬,可就这么摆着供着,天气热又要腐坏。
胥姜让其放缸里用井水养着,每日换水,等楼敬回来,是吃或种,由他决断。不过胥姜猜测,依照楼敬的脾性,多半会种起来,往后每年同好友们显摆。
安排妥帖后,胥姜才携茵茵回了自己院子,两人洗漱更衣后,茵茵去厨房传膳。胥姜则素衣披发,吹火掌灯,揣着一颗怦怦乱跳的心,小心拆看楼云春给她的信。
【卿卿阿姜:
见信且安。吾行至会宁,借传奏之际,附一纸相思,与千里疾风,抵卿掌心,聊慰枯情。】
读至此,胥姜只觉掌心发烫,面颊发烧。
【塞外苦寒,风景却广袤壮阔,非方寸之地可及。可思卿之心,所置之地,仅需方寸,而今难求也。见如此异景,无心赏爱,唯觉寥落矣。】
胥姜想他在塞外孤苦,不觉鼻酸。
【一路行来,虽遇伏击,却皆化险为夷,且有沿路驻军护送,卿大可定心,吾定平安归来。】
虽知这一路并不平静,在得知楼云春遇伏后,胥姜仍揪紧一颗心,坐立不安起来。接着往下看,得知有沿路驻军协助护送,她才又安下心。
寥寥几句,读得可谓心潮起伏,百感交集。
【塞外不安,京中难宁,望卿多加小心,务必护佑自身,若遇难处且莫自担,多与父亲夫子协调。另还请代为抚慰父母,解其忧,安其怀,吾爱谢之。】
分明自己身处险境,却还时时记挂着自己,胥姜既欢喜又叹息,不断抚摸这那几行字,仿佛要透过这几个字,触碰那张久未相见的脸。
【临书仓促,不尽欲言,满腔衷情,当归再叙,兹际炎暑,希自珍卫,照月念笔。】
这便没了。
胥姜将信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却再无只言片语,再翻信封,却只得几粒风沙。她捧着信不肯撂手,只觉得胸中情潮漫涨,却无处倾诉。
她扫几铺纸,研墨欲笔,却忽又想起这书信寄不出去,便愣在当场,不觉垂下泪来。
最后只落笔写下张绘之的一联诗:
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
写完又对着这联诗出神,直到茵茵端饭进来,才胡乱收了,背身去放。
“姐姐?”茵茵见她手脚乱序,忙放下饭菜,上前关怀道:“姐姐,你怎么了?”
胥姜抹去面上湿痕,转身笑道:“没事。”
茵茵见她眼周泛红,又见她手中捏着少爷的信,也看明白了几分。
她不敢问,怕又惹得胥姜伤心,便打起精神,也笑道:“厨房今日特地为姐姐做了椿根馄饨、荷叶蒸鸡还有干烧鱼脯,闻着可香了,快来尝尝。”
“好,你先摆饭,我就来。”胥姜将楼云春的信拿进卧房,压在了枕下,随后又深吸几口气,压下满腔惆怅,往外头去了。
人是要想的,饭是要吃的。
————相思一线————
楼云春在五泉客栈对街的饼铺买了几张烤饼,又寻了一个茶铺,点了几碗茶,边吃边等人。
烤饼焦香薄脆,味道同胥姜曾做过的煎饼很像,难得对了楼云春的胃口。加之这几日少进吃食,胃口一开,便觉得腹中饥渴,他几口便将一张饼啃去大半。
三张饼下肚,楼云春才觉得饱胀,慢下来喝茶。
跟随的两名士兵也吃了不少,纷纷赞道:“这烤饼倒是不错,过会带些回去给兄弟们吃。”
楼云春点头,“好。”
直到吃完烤饼喝完茶,赵秀才从对街摸了过来,楼云春让两名士兵去买饼,随后又要了一碗茶,摆到对坐。
赵秀目光揪住他,径直朝茶铺走来,坐到他对面,还没开口,先捧起茶碗,一气儿喝了个见底。
那突厥人不好糊弄,费他好一番口舌,才将他给摆弄明白了。
喝完茶后,他打量起楼云春,见其除了脸色有些发白外,四肢健全,看起来并没受什么重伤,遂安慰道:“运气不错。”
楼云春单刀直入地问:“那百鹩刺客在你手里?”
“你知道了?”赵秀想了想,“医馆的医师说的?”
楼云春点头,随即问道:“你从他嘴里问出了什么?”
“就知道瞒不了你。”与楼云春打交道其实很省事,聪明而直接,用不着拐弯抹角,“他交代了他们行刺你的计划,还交代了幕后指使。”
“韦元魁?”
“嗯,还有柳辞灵。掌柜,再添一碗茶。”说着,赵秀又点了一碗茶。
掌柜应道:“好勒。”随后又给他添了一碗。
赵秀喝了两口,继续道:“他还说,百鹩在奉命在追查我的下落。”
楼云春挑眉,“只是追查?”
“他说只是追查,不过我怀疑他有所隐瞒。”已知颍王是存了要他命的心,这吹哨人奉命找他却不杀他,其目的显而易见。“他们想保我进北庭给郭元振传信。”
即便知道赵秀有所图谋,却仍旧保他送信,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原因,赵秀问道:“你们截断了北庭与京城的来往?”
“自出京前,圣人便已传令河西与安西二府,加强了对北庭的封锁。”
“难怪。”赵秀皱起眉头,“那可这玉虎不能轻易送,郭元振一见这玉虎,多半就要发疯作祸,且我一旦将这玉虎送去过,还有命回来么?”m.xqikuaiwx.cOm
楼云春审视他片刻,随后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赵秀叹气,这人简直敏锐得可怕,便也不再掖着藏着,将突厥人之事尽数告知。
“你想让突厥人替你去送玉虎?”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赵秀称赞了一句,随后又道:“相较于我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无名之辈,突厥人更令郭元振信服,也更容易将他引出来达成你们的目的。”
“你需要我帮什么忙?”
“好说,干你最擅长的事,通缉我。”突厥人不好糊弄,若不处处紧逼,是不会相信他的。
“哦,对了,那吹哨人记得捡上,我带着他是个累赘,说不定还会坏事,但他对你应当还能有点用处,别浪费了。”
“知道了。”
“还有……”赵秀抓了抓耳朵,“给这两人看病花了我不少银子,你填账么?”
楼云春想起胥姜说要节省,冷冷说道:“给他们看病贵,还是你的命贵?”
赵秀闻言,脸顿时绿了,随即在心头破口大骂,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
与赵秀分别后,楼云春回医馆与同伴汇合,随后带着他们前往皋兰县县衙。没过多久,几队官差便带着海捕文书四处张贴,逮捕朝廷钦犯——赵秀。
赵秀顶着张奇臭无比的脸回到客栈,对浮尸和人棍撒了一通气,随后吩咐梅二让客栈送饭上来。
他骂人骂饿了。
皋兰羊肉鲜美,这五泉客栈的招牌,便是把子羊肉。梅二知道赵秀气正大,有心安抚,便让掌柜撕了一盘把子肉,拌了几碟小菜,还有一壶当地酿的奶酒给送了上去。
闻到肉香,赵秀心情好了不少,他抓起一根羊排就啃,那软烂的骨肉霎时分离,鲜甜的肉汁满嘴流淌,吃得赵秀两眼放光。
这西北的羊肉果然味美!难怪美名传遍京城,在冬至吃羊时节,这西北的羊那可是千金都难求。
他啃完一块排骨,又喝了一口奶酒,滋味更美。
木榻上动弹不得的两人,眼已瞪直了。
突厥人一边吞口水,一边在心里骂:这天杀的死狗,要造不知道回自己屋里吃造?非要在他们屋里燥人,缺德不缺德?
这可冤枉赵秀了,实不知这是梅二的小心思。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羊肉虽美,可真要平他们东家的火气,还是得看浮尸和人棍,他们难受,他东家自然也就高兴了。
见突厥人和吹哨人翘起脑袋,目不转睛的盯着桌上的羊肉,赵秀问道:“想吃?”
二人点点头。
赵秀捡了一块肉多的朝二人走来。
突厥人暗道:难道这死狗良心发现了?
他心头虽怀疑,却仍旧按捺不住渴望。
赵秀走到床前,将排骨在二人面前晃了晃,随后塞进了自己嘴里,含糊道:“想得倒是挺美。”
就说这个死狗没安好心!
若是目光能化成利剑,赵秀早已被两人戳了十个八个的窟窿了。
见二人恨不得蹦起来咬死他,赵秀心情大好,他正说再斟碗酒美一美,房门却猛地被梅二撞开了。
“不好了东家!有官差鸣锣开道,朝客栈来了,说是要抓捕钦犯!我看他们手中拿的海捕文书,那上头分明是你的画像!”
“什么?”赵秀手中的骨头都惊掉了,怎么来得这么快?
“东家,别傻愣着了,咱们收拾东西快走吧,等他们上门,咱们就走不掉了!”梅二催促了一声,赶紧去叫其他人。
赵秀看着满桌好菜,阴着脸暗骂:这个天杀的楼云春,叫你通缉,没叫你来这么快啊!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顿饭了!
突厥人与吹哨人听闻官差通缉赵秀,先是一惊,又见他脸气得黢黑,又觉大快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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