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向来是热闹的烟花柳巷之地,时近年关,那些忙碌了一载的牙行互郎和关外胡商也都趁这个机会来此寻欢作乐。
方小草走在堪露坊的坊道上,他看着那间灯火葳蕤的教坊司楼阁,一时间也不知是该前进还是后退。
正巧,那日欺辱方小草的教坊司小厮提着桶泔水走出,他看见方小草后立马啐了一口道。
“你还来做什么?是又有钱了还是怎么的。”
方小草抬头看向那小厮,眼神阴沉的有些骇人。
那小厮被瞧的有些心虚,只能暗骂了两句,倒掉了桶里的泔水就走回了教坊司内。
教坊司中,那小厮正好碰上了也出门倒水的另一个仆役。
那仆役见小厮的脸色有些差,便问道怎么了。
“还不是那日那个没钱的痨鬼,天天想着找慕娘呢,真是没脸没皮,对了,那慕娘到底去了哪里?”
闻言,那仆役回道。
“早几日就回去了,你不知道吧,那慕娘可不是寻常的烟花女子,人家是富商之女呢,家道中落,我们掌柜的和那商人有交情,因此收留了她,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她从来不卖身还能留在这里,前几日她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了五万银票,还给掌柜后就走了,估计不会回来了。”
听了这话的小厮有些诧异。
“乖乖,平日里还真没看出来啊。”
……………
教坊司外,方小草踌躇了半晌,最终也只能先行回去了,焰火漫天的夜幕下,他的身影行走在热闹的堪露坊长街上,难免有些落寞。
而这一幕都被在另一间青楼里喝酒的李夜清和徐之斐看了个遍。
徐之斐靠在青楼四层的栏杆上,捧着一盏酒道。
“好家伙,还真是痴情,为了个青楼女子至于这么吗?不过我还是挺佩服他的。”
李夜清笑骂了一声。
“你说这话可真是叫人听的好笑啊,这一点你俩是一样一样。”
“不是说好了不提这事的吗?!”
抿了半盏酒,徐之斐看向李夜清,但却没有说话,上下打量了一番。
李夜清踢了徐之斐一脚后问道。
“怎么?这次来青楼没找姑娘,你不习惯了?”
“放屁。”
徐之斐回敬了李夜清一脚,之后才说道。
“这次回来,我总觉得你小子不一样了,这几年你都做了些什么?就只是在浮玉山上修行么。”
“我?我能有什么不一样。”
给徐之斐斟满了盏中酒后,李夜清追问道。
“不妨先说说你吧,你在北莽这些年怎么过来的,明明几年前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草包世子,如今竟然都成了山巅境的武者了,叫人着实刮目相看啊。”
见李夜清问起自己习武一事,徐之斐的思绪不经飘回了初到北荒军营的那一年,应是麟功一十七年,在军营里待得太久,那里的兵卒们总是过一天便算做赚一天,所以对时间的流逝也不太上心了。
大玄国东方与南方并无蛮夷与妖魔之患,南方有南山国的青丘氏镇守,东方临海有云螭的龙族,汤谷的金乌。wWw.xqikuaiwx.Com
但偏偏西方与北方,妖魔氏族群居,除却游牧民族以外,还有一座大国北莽时刻想着南下侵占中原,夺了人祖留下的中原气运。
西方妖魔之患极重,但有着佛国敦煌,章尾国钟山烛阴看管,再加上一座庸都城,也算无忧。
北方则是人患大于妖患,游牧骑兵时常掠夺边关百姓,大国北莽更是按兵于外,虎视眈眈。
赵王驻守的拒北城位于西北防线居中的位置,而另一座苍貉将军驻守的半璧城则直面北莽大国,而徐之斐就在这半璧城的军营里度过了六年。
“这可就要从长说起了,当年刚进半璧城的北荒军营时,还是麟功一十八年吧。”
徐之斐端起酒盏,浅啜了一口酒花后回忆道。
“一开始我以为我爹只是嫌我在玉京城里花天酒地,坏了他的名声,把我赶去北荒军营里也只是吓唬吓唬我,过不了多久就会给我接回来了,可谁知道,老爷子是动了真格。”
李夜清捏起了一块炸糕,咬下一半后追问起来。
“噢?如何个真格法。”
“当时刚进入半璧城,我以为凭着我爹是镇国公徐达的缘故,我怎么着也该捞个参军校尉之类的职位当当,可结果我一进军营,就被一个百户带过去领了一身末等步卒的甲胄和一柄长刀,成了北荒军营的末等步卒,就连苍貉将军的面都没见到。”
感慨了一声,徐之斐摇了摇头,又继续说了起来。
“除了每日操练以外,我还要负责生火造饭,数日都没有水清洗身子,就只能穿着脏兮兮的甲胄睡觉,没两天我就腰酸背疼,头眼发花,身上擦伤和燎泡不知有多少。”
猜到会是这个情景的李夜清颔首道。
“北荒军营中的驻军是全大玄最骁勇的军队,就连上京十二卫中的羽武御三卫都是从北荒军营中提拔而出,不过以你当时的纨绔性子,是怎么挨下来这种苦的?”
“那自然是挨不下来。”
徐之斐抬起木箸夹了一块烧制的腊肉道。
“但就像你所说的那样,北荒的军营里不比寻常,以往在玉京城里,管你多大的大员,见到我都得恭恭敬敬地喊一声世子殿下,可在北荒军营,谁他娘管你是世子殿下还是哪家名门之后,就得照死里练,跟不上了,敢偷懒了,上去就是一棍子,我挨了那百户不知道多少顿打,我不提世子还好,提了只会被一营的人嘲笑,随后挨的打更狠,自那以后我就学乖了,再也不提自己是徐家世子,只跟着那些兵卒们同吃同睡,一起操练,但事情的转机发生在我进入半璧城的四个月后。”
“哦?快说来听听。”
闻言,李夜清来了兴致,他给徐之斐又倒了一盏酒,让他接着说。
徐之斐接过酒盏,举杯想起当时的场景道。
“那年霜雪月,北荒的风雪极重,几乎到了雪没过战靴的程度,我当时在步卒第三营,我们和二营的骑兵在半璧城外负责维修哨楼,可草原的游牧骑兵却趁着风雪夜,举火偷袭了我们的队伍,想要掠夺马匹甲胄,我虽然在军营里操练了四月,身体也比以前健壮,可到底没见过真正的战场,也不曾看到长枪刺进身体里那鲜血喷涌的杀人景象,我吓呆了,愣在原地连逃跑都不会,其他人都在拼死迎敌,但我们人数比那些游牧人少,他们又更熟悉草原的风雪,很快我们就被杀的溃不成军,那名经常打我的百户却为了救我被乱枪刺死,而我则成了那晚第三营唯一一个活下来的逃兵。”
最后逃兵这二字,徐之斐说的极重。
他将酒水一饮而尽,攥着酒盏缓缓开口道。
“我失魂落魄的往半璧城的方向走,刀丢了,甲胄也丢了,就连营旗都不知道扔在了哪里,最终是几名返回的二营骑兵找到了我,将我带回了半璧城,我这才没至于冻毙在那雪夜里,可回到半璧城的日子更加难过。”
李夜清微微颔首,他明白在战场上当了不闻退令的逃兵会是下场,逃兵只有以死才能以正典刑,但徐之斐到底是镇国公徐达唯一的子嗣,他们不会敢斩杀镇国公世子,但换来的就是更凄惨的境遇。
“我被剥夺了末等步卒的身份,沦为了打扫马厩,倾倒全营金汁的杂役,谁见了我都会啐我一口,骂上一句懦夫,这样的日子过去了一个月,我再也受不了,当时的我简直要被逼疯了,在一个晚上,我彻底爆发了,我拽住了那个牵走马匹时却在我水碗里啐唾沫的骑兵,将他按在地上打的满嘴鲜血,可那个骑兵校尉没有还手,只是说了一句,那名百户是他的亲哥哥。”
说到这里,徐之斐的声音有了些哽咽,他捧起酒壶灌了一口,用衣袖狠狠的在脸上抹了一把道。
“是啊,逃兵就该处死,但他们却因为我是世子而放过了我,那名百户也是家中的顶梁柱,父母的膝下子,妻子的丈夫,却为了救我这个不相干的世子,白白送了性命。”
片刻后,平复了情绪的徐之斐接着讲道。
“军中斗殴本该鞭打二十,但却仍旧没有人处罚我,因为我就连个末等步卒也不算了,我在苍貉将军的住处门外跪了两天两夜,虽然没能见到苍貉将军,但他却派人给了我一枚骑兵木牌,让我要跪去其他地方跪去,我拿着骑兵木牌,去了被我打的骑兵校尉营帐前跪了一个时辰,他出来了,并且将我编入了他的麾下,教导我马术。”
此时壶中酒水已尽,但故事却尚未讲完,李夜清喊来了此间的仆役,吩咐又上了两壶石榴酒和两盘肉食。
等仆役放下酒肉离去后,徐之斐倒上了两盏酒,这才继续讲道。
“在骑兵营中的日子过去的很快,我的马术日渐精进,如此过去了五个月,到了麟功一十八年的谷雨时节,北莽国借口出兵草原游牧部族无良哈,骑兵步兵共三万,无良哈素来于我大玄交好,北莽此举无异是在挑衅大玄,于是苍貉将军派兵两万,去迎战北莽大军,我就在其中,那一场仗,我克服了对战场的畏惧,杀敌一十二人,死战不退,但自己却也受了重伤,濒死昏迷,我躺了整整一个月,当我清醒后,北莽军队已经败退,而我却住在了苍貉将军的住处,这个是我进入半璧城整整一年,第一次看见这位我爹最得意的门生,如今的三品大将苍貉。”
徐之斐夹了一片肉,抿入口中后接着说。
“经过这一仗,苍貉将军才算认可了我,他收我做了弟子,在我昏迷的时候给我泡药浴,重塑筋骨,进入了武夫的后天境界,之后我就作为苍貉将军的亲卫,跟随他修行武道和枪法,我出乎意料的很有武学天赋,只三个月就进入了血髓境,后又一年进入先天,在这几年间,我的官职也随着军功不断上升,北荒军营里再也没有人提当初那个草包世子,见到我都会真正恭敬的喊一声徐将军,这几年我们半璧城与北莽国交战大小二十余场,但最重大的一场还是麟功十九年末,也就是前年霜雪月份,北莽七万大军南下,这场仗打了整整三个月,最终打的与北莽签订了合约,我在那一仗里更是枪挑了当年北莽兵仙吐火罗的大徒弟金塔木。”
李夜清记得这场仗,当时大玄国兵力皆在龙武关外,圣人亲自带兵出征西方的大月氏,北莽趁着此时大玄空虚,派了诸多将领出兵南下,而镇国公徐达则受到圣人敕命,持虎符与赵王合兵迎击北莽,这一仗打的北莽伤亡惨重,使得他们七万大军南下佳梦关,最终只有一万残兵返回故土。
说到这里,徐之斐捋起了衣袖,露出了自己手上那道一直通到臂弯的伤口。
“金塔木那蛮子的一杆陌刀极其凶猛,我先天后期的武者境界都险些敌他不过,但有一点这家伙比不过我,所以才死在了我的枪下。”
闻言,李夜清好奇道。
“哪一点?”
“因为他金塔木没有我徐之斐的血性,他怕死,可我不怕死,所以我故意卖了破绽,使得他那刀几乎要将我自手整个斩断,但我也得以有机会一枪把他捅死。”
徐之斐拿起一根木箸,比划道。
“他以为我只会使右手枪,我自舍了右手,随后左手持枪直刺,那一枪从他的咽喉自下而上刺入,将金塔木的脑袋都捅出了个拳头大的血窟窿,红的白的迸溅了一片。”
李夜清看着徐之斐右臂上骇人的伤疤,问道。
“看这个疤痕,那一刀应该将你右臂的骨骼经脉全部斩断了才是,但现在看来却平复如初,本该断臂求生才对,莫不是有什么奇遇?”
徐之斐点了点头,回道。
“正是,当时苍貉将军也准备劝我舍弃了右臂保全性命,我都下定决心了,但偏偏那一日有一位西方敦煌佛国的高僧途径此地,他医术通神,用大神通替我接续了经脉,重塑了骨骼,不仅使得我右臂得以愈合,更是突破了先天境界最后的瓶颈,自此步入山巅境界。”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李夜清更新,第二百七十章 回忆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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