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统共相处了四年多,说没把他当朋友那是假的。
于是趁温昱又去逗鸟,他咳嗽一声,嘟哝道:“走之前跟我说一声。”
“我好送你份礼”这后半句他没说出来,打算埋在心里,届时让他高兴高兴。
温昱呆了呆,用一种很蠢的表情盯着他,“为什么?”
谢子婴糊弄道:“送送你。”
温昱没听到想听的,一时有点失望,但很快就接受了,“哦。”
这时,迎面忽然走来了几个乞丐。
谢子婴心生警惕,拉上温昱就要避开他们,谁知几人却已经大步上前来,左顾右盼一通,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便冲他行了一礼,“谢公子。”
谢子婴吓了一跳,很快发现当中有个青年有点眼熟,好像在破庙见过的人,一时戒备心更重了,不明白他们这是闹的哪一出,便道:“你们找我有事吗?”
领头的青年会错了意,当即道:“谢公子,还请借一步说话。”
谢子婴蹙眉不吭声,温昱低声提醒道:“别怕,我保护你。”
“嗯。”想到温昱在,他安心了不少,便点点头。两人并肩跟上了青年。
一路说话间,青年谈起自己名叫孙匀,也曾是某商户家的公子,后来生意不景气,加之人又败家,家人或被气死或病死了,多亏遇到破庙的同伴,才算有了口饭吃。
谢子婴没有那家伙的记忆,所以不知道这家伙葫芦里卖的是酒还是毒,又忍不住捏了下温昱的手心,示意他回去。
温昱却回握了一下,表示安抚之意。
“……”
孙匀是个话痨,一路都在叨叨,天南海北一通胡扯,要不是谢子婴读过一点书,差点要被他糊弄得一愣一愣的。
孙匀把他俩带到了之前的破庙,谢子婴神色愈发凝重,直到看见破庙里起码有百来十人的那一瞬,手心又捏了把汗,下意识拉住了温昱,打算见机不对就跑。
受过一次亏,谢子婴像极了极易受惊的猫,随时可能炸毛。
只是没想到,里面正围着火堆喝酒的众人看到他们,却纷纷起身了,还规规矩矩地冲他行了个礼,齐声唤道:“谢公子!”
谢子婴有点受宠若惊,遂又注意到当中有个人没行礼。
那人身着华服,相貌非凡,身上自成一派气度,笔直地站在一众脏乞丐里,明亮的火光映照着他的脸,令他整个人显得格格不入。
见谢子婴注意到了自己,便拱手作了个揖,还冲他微笑示好。
谢子婴不慌不忙地回了个礼。
对方唇畔的笑像是浑然天成的,永远不会消失一样,始终都挂在唇角,让人自有一番气定神闲。
倒是这张脸忽然勾起了他几天前的记忆。
没记错的话,此人正是前不久将他推出客栈,又替他挡住那些百姓的人。
众人注意到了他俩的异常,但由于忌惮谢子婴,都噤若寒蝉侯在原地,等着谢子婴发话。
倒是孙匀很殷情,冲那家伙笑了笑,又凑上前耳语道:“唉,这小殷公子本名殷逸,乃是原幽州广阳一个商贾人家的小公子,说是家里好日子过腻了,出来体味民生。唉,他哪懂这世道艰辛啊?白天听有个兄弟多嘴说谢公子招人,特地跟来凑热闹的。”
他又目光示意众人手里的酒,感叹道:“瞧瞧,小公子请大家喝的,还不少,唉,也算是托了谢公子的福。”
谢子婴再看过去时,殷逸已经没看他了,正招呼着其他人继续喝酒。
孙匀又想上前点说些什么,忽然感到芒刺在背,谢子婴旁边的少年正目光幽幽地看着他,他没明白敌意从何而来,随后就听温昱威胁道:“离他远点。”
孙匀吓得一哆嗦,不由自主地弹开了一步。
谢子婴则感到莫名其妙,但显然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便问孙匀道:“你方才说什么,我招人?还有,为何你们聚集了……”
他忽然想到了那家伙,及时住了口,以免没套着狼,反而把自己的底子透了个干净。
好在孙匀没在意,疑惑道:“谢公子,不是你让我们多招帮手吗?”
谢子婴:“我让的?”
“对啊。”
“什么时候?”
“今日一早啊,谢公子难道忘了吗?”
谢子婴再傻也猜到了,白天温昱才说过那家伙的事,这些人恐怕就是他收揽的,可那家伙为什么要替自己收揽他们?奇快妏敩
他道:“我还说了什么?”
孙匀又会错了意,“谢公子放心,我们大家都记得清清楚楚,公子管我们温饱如此大的恩,他日谢公子随叫随到,必定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谢子婴忍不住腹诽:管这么多人温饱,他是如何夸下的海口,就凭从思齐那里骗来的区区一百金?他怕不是疯了?
虽然讲实话,他做的一切正合自己的意。
谢子婴扫了一遍四周,没发现张大绪人,又问:“张大绪呢?”
“他?”孙匀一脸鄙夷,“他被大家伙一顿收拾后,估计伤的也挺重,这一下午都没见着人,应该是跑了吧,不过他那种人真恶心,连多年的同伴都坑,活该,呸。”
殷逸忽然走上前来,眉眼含笑看着谢子婴,还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道:“谢禅,又见面了。”
谢子婴看清了他的脸,加上这句话,就更加确定他是上次那个人。
谢子婴拱手一礼,“上次的事,多谢殷公子!”
殷逸倒是洒脱,虚扶了他一下,“没什么,初到长安,看不惯有些人眼里只有利,仗义拔刀是本分。”
这家伙真会开玩笑。
殷逸又笑了,自我介绍道:“殷逸。”
谢子婴也回笑道:“谢禅。”
温昱片刻不吭声,谢子婴撞了他胳膊一下,他才极其不情愿地吐出两个字:“温昱。”
殷逸将手里的酒递给他俩,又对众人道:“以后喝了这杯酒,大家便是兄弟!”
众人纷纷称好,谢子婴犹豫地看了看温昱,温昱却没看他,一口气喝了,又将碗递给孙匀。
好吧,那就喝。
众人见此,纷纷叫着好,嚷嚷着让他俩继续,还是孙匀站出来道:“那不行,我还有重要的事要跟谢公子说,等会儿再喝吧。”
殷逸道:“去吧。”
众人这才作罢。
他们都在破庙的院中围着火堆喝酒,孙匀便将他俩引到破庙里,此时大多数人都挤在破庙外,只有两三个小孩在里面睡觉。
孙匀殷情地替他俩擦擦凳子,又点燃了破桌上的油灯,一边给他俩倒水,一边絮絮叨叨,“最近长安的事儿挺多,谢公子让我等留意一切动向,本来我们也只有打听消息的经验,倒没想更多的,主要是小殷公子听说后,让我们多留意这些,还叫我们及早告诉你——还别说,他一介商贾之子,格局和眼界却非同一般。”
谢子婴忍不住瞄了一眼,发现殷逸此刻正跟人勾肩搭背喝着酒,竟完全不嫌那些乞丐流民的衣服脏。
一侧的温昱忽然问道:“这小屁孩莫不是在家闲得发慌,否则为何要来?”
他话音里透着不善之意,孙匀方才就有点怕他,到现在听他这一问更慌,一时间不敢看他,结结巴巴说不出一个全整的字,“我我我……”
谢子婴暗搓搓扯了他一下,又看向孙匀,“抱歉,这是我弟弟,脾气不太好,我跟他说会儿话就好了。”
孙匀会意,自觉地退到了一边,“无妨。”
看他走远了,谢子婴想了一会儿,才温声道:“我想再信一次人。”
温昱面无表情道:“人心难测。”
“是啊,人心难测,可你我之心也是人心啊。”谢子婴苦笑道:“世间总会有好人,就如我能遇到夏轻他们,还有你一样。”
温昱被噎得没话说,只好道:“随便你。”
想了想,又补充道:“反正我走了以后,你行事一定要万般小心,也别轻易信那王八蛋的鬼话,他很大可能是忽悠你替他达成目的。”
谢子婴吐出口气,没接话。
温昱情急道:“我认真的。”
谢子婴这才道:“好,我记住了。”
“……”
温昱憋了半天,又憋出一句,“若我在你身边,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断不会让你少一根头发。”
他这一番话听起来让人很容易误会,还有点莫名其妙,但谢子婴还是被感动到了,心里暖流涌动,便不再跟他计较,又温声道:“谢谢你,但你我之间没什么关系,你没必要这样。”
“……”
温昱哑口无言,只好一个人生闷气。
谢子婴也不知道该从何安慰起,说到底他也不清楚他俩这算什么。温昱从出现开始,就一直在护着他,为他做了很多很多事,这些事却仿佛一块块石头,逐渐堆积在他心里,越发沉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温昱这回是死也不肯搭话了,谢子婴思索了一阵,到底还是想清楚了一些东西,便试着开口道:“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会给你答复。”
温昱不明就里,呆愣地看着他,“什么答复?”
“……”
谢子婴不说话了。他有点烦躁,不明白自己怎么一抽就说出这种话来,好在温昱看起来很迷茫,不明白这句话的深意是什么。
温昱:“你想说什么?”
谢子婴:“自己想。”
“……想不出来。”
“那也别问我。”
“哦……”
“…………”
谢子婴试着转移话题道:“有没有办法让他出去?”
温昱当然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当下把方才的话忘了,道:“有。”
“替他找一个将死之人作为宿主就行了。”顿了一会,他又道:“但在此之前,必须先拿到相应的司阴。”
“为什么?”
温昱:“只有拿到司阴,你才能控制他,否则他恣意妄为,祸害四方黎庶,你待如何?所以暂时还不能替他找宿主。”
“怎么找司阴?”
“我也不知道。这东西要看运气,该出现的时候自然就出现了,又或许时机一到,笛子会指引你去找。毕竟他已经有正常人的思想了,还是大人的,不是傻子。”
“好吧,”谢子婴又一脸愁容,“这次我没有他完整的记忆,原因不得而知,所以温昱,在找到宿主之前,若他利用我做什么有违道义的事,还请你一定要拦着,多谢了。”
温昱愣了一下,无比认真道:“好。”
……
孙匀看聊得差不多了,得谢子婴点头,便走过来,诚惶诚恐地道:“方才的话还没说完,谢公子,现在可以讲了么?”
谢子婴点头,“愿闻其详。”
孙匀酝酿了一会,斟酌了词句,摇头晃脑地道:“最近宫里头传来不少消息。这第一件事,就是两年多来一直杳无音信的赵太傅忽然出现在了长安——有人传言他昨夜进宫面圣了,却至今被扣留着没出来。”
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他们正愁赵谌下落,就有人来告知了。
谢子婴惊讶道:“此话当真?”
孙匀道:“应该是真的,不少人都在传。”
温昱和谢子婴对望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赵谌多半是为洛子规而来。
可赵谌若真的被扣留在宫里,那多半是没谈合了,这下又要怎么办呢?
温昱忽然道:“这件事急不得,只能等,等到他出来为止,绝不能轻举妄动。”
谢子婴看他一眼,有点惊奇,他俩竟想到一块去了。
温昱又道:“还有什么事?”
孙匀道:“还有就是,郸越使臣不日将离开长安——看样子,让齐方割让幽州的一些郡县城池给郸越这事,好像成定局了。”
谢子婴心蓦地一沉。上次谈及这件事时,他的火还挺大,现在却是真的无言以对了。这天下是方殊岩做主,君主想做什么,谁能拦得住?他身无官职,有资格不满,却无资格干涉这些。
事到如今,谢子婴只能评论一句:“幽州那么大,郸越一口吞下也不怕被撑死。”
温昱忍俊不禁,孙匀也哭笑不得,“那可不。”
正说着,殷逸忽然来到了他们身后,悄无声息地来,都没人发现,他开口道:“听说那些事了?”
孙匀恭敬地唤了一声,“小殷公子。”
殷逸懒懒地应着,坐到了谢子婴旁边,“有什么要帮忙的?”
谢子婴差点被他吓着,“你怎么走路没声?”
殷逸“哈哈”笑了两声,没接话。
方才孙匀就说过,这些事是殷逸让留意的,还让他及早告诉自己。这小子看样子年纪轻轻,脑子恐怕不是一般的好使。
谢子婴有些戒备,但还是一副随和的模样,好奇道:“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殷逸倒是没犹豫,很实诚道:“读过一点书,知道人的局限性不能太大,想得比常人远了点罢了。”
这话还是难以置信,谢子婴又道:“我听说你是广阳人士。”
“当然,”殷逸笑着道:“我还知道你是广阳县的县丞谢子婴。”
谢子婴浑身一僵,没说话。
殷逸注意到了,又笑道:“若非城门口有你的画像,我也没想到你会是当年的广阳郡守之子,结果那天我叫你名,你真的有反应了。”
谢子婴神色愈发警惕,半晌未置一词。
殷逸倒是洒脱,一直都是笑吟吟的,“你不用戒备,现在你爹倒了,你还有什么可图的?放心,你要做什么,我都可以帮你。”
谢子婴道:“为什么?”
殷逸:“可能看你顺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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