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小厮想过来拉开谢流玉,谁知谢流玉心一横,吃错药似的吼了一句,“滚开!”
谢文诚大概没料到谢流玉会突然这样,皱眉道:“流玉你?”
谢禅急道:“流玉你让开。”
谢流玉却道:“谢子婴,我大概上辈子欠你的,你要是疼就给我说出来。”
谢禅一怔,感觉到指尖在微微的颤抖,忽然回想起那年冬天,任思齐也是这样拼命护着他,只是他那时候没用,连累了任思齐一辈子,也让他愧疚了那么多年。
谢禅最终没想让谁替他挡灾,便尽他全身的气力掀开了谢流玉。
谢文诚袖下的手握成了拳,那份怒火终究还是没能平息,又想给他一戒鞭,但这回谢流玉闪得快,生生替他受了这一鞭。
谢禅眼睁睁看着,心头忽然翻涌起难忍的悲哀,一时没忍不住喉头的温热腥咸,就呕出了一口血,眼前也变得晃晃悠悠的,一咬紧牙,那些重叠的影子又清晰了。
谢文诚的语气终是软了,“怎么?”
“怎么会,不是才……”谢流玉一时慌乱了,忙抓住了谢禅的肩膀,一遍又一遍地将内力渡入他体内,颤抖的话音低低道:“子婴,疼的话你就哼出来,不丢人。”
谢禅面色如纸,却没哼一声,抬首看向谢文诚轻唤了一声“爹”,话音中夹杂着些许叹息,“从前我以为只要我比别人优秀,你就会正眼看我一回,我以为只要我拿了文魁,你也能寻常人家的父母一样夸我半句,我又以为只要我考上孔名……说太多就是空谈了,有时候我都在想,我到底,是不是你在街角捡来的,您为什么就不能为我想一想?”
谢文诚的火气又被那兔崽子激上来了,他淡淡道:“流玉,你让开。”
谢禅眼睛酸酸的,心里稍微动容了些许,又抬头道:“爹,我很想问一句,如果在这个家里我是多余的,那您又为什么要容忍我那么多年?今天的这一切若换作了谢余真,爹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生气了?!”
谢文诚蹙眉道:“你胡说什么?流玉让开!”
谢禅忽而笑了笑,他一笑,就忍不住地觉得很悲哀,满腹都是积压了好几年的委屈,多如山川压顶,喘不过气来。
谢禅还是极力咬牙忍住了那份波动的情绪:“若非您背负奸臣之名,孩儿又何须为人打骂□□,却步步忍让未曾还过手?当年您骂孩儿懦弱,后来孩儿还手了,也不过是为了保护孩儿亲近之人,而您却说,孩儿这个性子早晚有一天会惹事。您还真是料事如神,孩儿至今惹祸堪比家常便饭!”
谢文诚铁青着脸色,很刻意地压住情绪,愣是把那句死也不愿意出口的话说了出来,“说这么多,你要是在这个家待不下去,那就滚出去!”
这句话仿佛晴天霹雳,劈得谢禅一愣一愣的,他半晌后才有些磕巴地道:“对、我、是、是我……”
谢禅心道:我这辈子真的是窝囊够了。
谢禅碰了碰谢流玉胳膊,低声道:“流玉。”
谢禅实在没力气了,只得咬紧牙关抓住了谢流玉的胳膊,艰难地站直了。
谢文诚皱眉道:“你又想干什么?”
谢禅忽然一怔,而后又站稳了,只状似轻松地问谢流玉:“哎,你怕不怕我爹?”
谢流玉嗯嗯两声,又连连摇头,谢禅便欣慰地笑了一下,“走。”
谢文诚也不知是急了还是气的,一见谢禅不对劲儿,眼眸深处就出现了浓郁的不忍,但随即又淡然了,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
谢流玉则背对着谢文诚道:“丞相,对不起。”
谢禅隐藏在袖下的手瑟瑟发抖着,连双腿走路时都有些发抖站不稳的,眼前的东西也开始出现了重影。
这时,迎面走来一个重叠的影子,谢禅没看清那人是谁,差点和他撞在一起,还好被谢流玉拦住了。
谢禅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谢文诚道:“余真,你来干什么?”
若说方才的谢禅还能勉强站稳,此时却是又踉跄了好大步,脑子嗡嗡作响,紧接着耳畔响起谢余真的声音,“爹,他怎么了?”
谢禅拽住谢流玉的胳膊,闷声道:“走。”
谢流玉这回竟意外地不叫谢余真“二公子”了,一心扶着谢禅。
谁知谢余真却故意拦在了谢禅面前,笑道:“哥,你要去哪儿?你身上怎么有血?你不会……”
谢禅咬牙道:“滚开!”
谢余真这不怕死的,似乎并不会看人脸色行事,硬是上前拦住谢禅的去路,道:“哥,任思齐呢?他怎么不在?我好像听说他被人推了一把,旧病复发了,为什么呀?”
谢文诚觉察了不对,忙出声提醒道:“余真!”
谢余真却似没有听到,一副天真的样子,“爹,我怎么了,又没说什么,听说任思齐很乖呀,懂得礼节,怎么会无缘无故被人推了?”
谢禅想都没想,一把推开了谢流玉,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力气,对着谢余真抬脚就是一踹。
却不想,下一刻就证明谢禅真的使不上力了,谢余真似乎早已料到,反手用力一推,谢禅就一连倒退了好几步,没站稳就载了,后背当即猛地磕在了桌子角。
桌上的茶杯晃了晃就掉了下来,一眨眼成了数块碎片。
谢流玉头疼死了,赶紧去扶谢禅,再偏头转向谢余真,一字一顿间,有了几分威慑力,“二公子,长公子是你的兄长,长兄如父,二公子就不觉得你的做法有违孝悌吗?!何况长公子身上还有伤,你……”
谢余真却冷笑着打断道:“你给我闭嘴!关我什么事,他这不是报应吗?还有,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青云余孽!当初我谢家冒死收留你个狗东西,不是为了让你只衷心这么一个主子!怎么?你还想忘恩负义是吗?!”
平时谢文诚对谢余真格外的宽容,口气从来也是温和的,这会儿谢文诚却冷声道:“余真,给我滚回房!”
谢流玉被这句话一点,忽然低下了头,眼眸深处的卑微跟着就显现出来了,“二公子,我是狗,我是不知感恩,我欠丞相的可能还不完,但在丞相府也算尽力了。而长公子予我的,不是恩情,而是别的东西,是我少时曾失去过的东西,这是必须要还的,所以,对不起!”
谢流玉说罢,又想将谢禅扶起来,谁知谢禅却躲开了。
谢余真道:“瞥这么清,真忘了我家喂你长大的恩情了?既然如此,那我家也不缺你这么个奴才,滚吧!”
谢流玉低着头一声不吭,谢禅却忽然出声道:“谢余真,你真令我恶心!说别人忘恩负义,你贼喊捉贼也不要把流玉拖下水!你肯定忘了,当初若非思齐,你……”
谢余真听不下去,就打断了他的话音,冷笑道:“任思齐!哥,你这时候还惦记着他!?你怎么能吃里扒外,我才你弟弟,我是你亲弟弟啊!当年你为了任思齐,不惜扔下我一个人,任思齐明明是爹仇人的儿子,你帮他又算什么?”
谢禅微微闭眼,吐出一口气,再睁眼盯着谢余真时,满满的失望之色,他有气无力道:“亏你还记得思齐!思齐当初不该救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
谢余真正欲说话,谢禅又轻声道:“你大概忘了当初你是怎么进的太学!怎么了?没有我你就进不了孔名了吗?哈哈,谢余真啊谢余真,你后悔吗?若当初你没有忘恩负义,三年前我肯定会替你参加文试,你也早在孔名了,我便问你,你后不后悔?!”
谢乘真被说得脸红一阵白一阵的,情绪一时翻涌上来,咆哮道:“你闭嘴!你究竟还要抓住这件事不放多久?你非要提得全天下都知道是吗?若早知今日,我绝不会要你的那什么文章!你那么厉害,孔名那么历害,你不也在里面垫底吗!?你装什么啊!?”
谢禅听不下去了,有气无力地呵斥道:“谢余真,你真是令人恶心啊!我想提吗?从你把思齐反手推下去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人命是什么?你有没有想过思齐是为了救你才被你推下去的?咳……如今思齐落下了一辈子的病根,治不好了啊!!谢余真,你忘恩负义,还得我这个哥哥给你还债!你太令人恶心了!滚啊!你怎么还不滚?!”
他话音未落就剧烈地咳嗽起来,谢流玉急道:“子婴?”
这时,谢文诚却忽然掀翻了桌椅,茶杯茶壶等物纷纷摔在了地上,发出一声声清晰的碎响,他眼眸一凝,怒斥道:“都吵够了没有!?”
所有人都不吭声了,但也只是一瞬,冷汗湿透了衣衫,谢禅的眼前又出现了重影,谢余真却完全无视谢文诚道:“恶心?!你要觉得恶心,那你自己滚啊!”
从前没见过恶人先告状,做了令人恶心人之事还能大言不惭,谢禅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
手指不知怎的就触到了地上的茶杯碎片,谢禅不假思索,抓起一块碎片就要往谢余真身上扔。
谢文诚看见了,急唤道:“谢子婴!”
谢禅的手早就顿了半空,碎片顺着掌心滑落出去摔在了地上,他的手也跟着垂了下去——那是亲弟弟啊,他怎么下得了手?
谢余真却冷笑道:“你想杀我?你是我哥!亲哥哥啊!”
谢文诚眼看着三个至亲的晚辈上演的闹剧,头疼道:“余真……”他硬是把后面的话憋了回去,又道:“回房吧。”
谢余真有些不满道:“爹!他想杀我!”
谢文诚却不耐烦地吼了一句,“滚回去!”
谢余真只好闭嘴了,又冷哼一声,这才甩袖而去。
耳畔的声音杂乱无章,形成各式各样的噪音萦绕着挥之不去,心烦之际,谢禅忽然想:活着,究竟是为什么?
谢禅的目光空洞,指尖又碰到了地上的碎片,又听谢文诚道:“有那心思,为什么不多替别人想想,我要拿你怎么办?!”
谢禅抬眼看着他没说话,心里越来越悲哀,此刻的他看什么东西都觉得丧,都觉得没意义,他的指尖捏住了一块茶杯碎片,下了决心似的,忽然一把推开了谢流玉,又将碎片往喉咙处抵。
谢流玉那一刻脸色都惨白了,还好谢禅没下去手,终究还是顿在了一寸开外,他便眼疾手快地劈掉了那块碎片,随即见谢禅怔愣地看着地面,又不忍心骂他了。
谢禅还记得,那一刻,无尽的不甘充斥了整个肺腑,压得他怎么也喘不过气来,手更是无论如何也下不去——他怕死,不甘心啊。奇快妏敩
想来也是,这世间有谁会不怕死呢?
谢流玉刚想开口说什么,就见谢禅脱力似的,手无力地垂落在侧,抬眼看一眼房间的横梁,又缓缓闭上了。
谢流玉愣了,手忙脚乱地探了探他的鼻息,发现那兔崽子还活着以后,才松了口气。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谢禅陶晋更新,第 30 章 初心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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