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之中,张鹤龄终于轻轻的叹了一声,让二人起身,这才沉声道:“这是第一次,本伯也希望是最后一次!”
“伯爷,若有下次,卑职自会给伯爷交待!”
“伯爷,卑职保证,绝无下次!”
两人赶忙表态,心中也暗自舒了口气。
“少说多做,本伯说过,我只信做的!”张鹤龄摇摇头,突然又转言道:“不过,本伯也有错处,大概是未曾给你们做过样子,倒让你们心里没什么底!也罢!等着吧!”
两人顿时一凛,看向了张鹤龄,等着?
几人静静站在这里,等待……
片刻之后,终于有了动静,只见胡同口一匹快马驶进,马上一身着官袍的人朝着这边飞奔而来。
行至近前,滚鞍下马,躬身朝张鹤龄禀报道:“禀报寿宁伯,人是按着预想的方向跑的,据下官往日查探,大致是那一处集合的地界。下官已派人一路盯着,听候伯爷指示!”
洪晋和邢朝不由诧异,来人他们认识,是顺天推官吕顺,至于禀报的“人”、“地界”?
他们心中疑惑,脑子一转,猜测之下,顿时有些骇然,不由看向张鹤龄。
只见张鹤龄轻点头,朝他们吩咐道:“你们猜的没错,就是从此间逃出的那个首领,本伯不想预料成为现实,但事实上,偏确实如此了。
那么,现在,本伯便带着你们走一遭,洪晋、邢朝,安排几个人,去把抓来的人送去顺天府。另,和那几条胡同执行任务的同僚下商量一下,把人重新安排分配一下。怎么安排知道吗?”
两人稍一怔,很快反应过来,连忙应是。
当然知道了,此时若是还不知道,那他们就是真正的蠢货了。
那些在他们一声令下,头一批敢冲的人,自然就是要安排的人。
他们不由对伯爷更多了几分敬畏,大半日的行动,安排了一事,试出了很多,也大致的给整个兵马司和锦衣卫的人分出了层次。
直到此时,刘龙也是恍然,原来,伯爷在街口时说的看看,是看这个啊!
用人、使人,分析、计划、未雨绸缪,从第一步开始,已是安排到了最后,这位伯爷,还真是滴水不漏呢。
刘龙感觉,他又学到了!
……
京城东南,金风楼。
几年前的某一日,在官、士、民、商等多种身份之人的共同见证下,位于南城和东城之间,金风楼正式对外营业。
从此后,集赌坊、酒楼、青楼、楚馆乃至人市、牙行于一体的金风楼,成了远近闻名的销金窟。
占地面积大,往来各色身份人等,无论其规模和人流皆在京城中数得上号。
能在寸土寸金的京城,占下这般大的地盘,并且做下这等营生,人们猜测,其背后的人定然不会简单。
其实不用猜,只一看便能看的分明。
日常营业安排的仆役、扈从不下千人,负责维护秩序的打手、帮闲都有二三百。另有兵马司、锦衣卫甚至部堂、督查院的官员们时常进出。
甚于,很多时候,附近街道和街道内,都有成建制的穿兵马司兵服的兵丁、帮闲日常巡逻!
可见其在黑白两道之中的影响力。
有人来闹事?不可能,这里不是一般人能闹事的地方。
因而,当那位中年汉子骑马逃跑,匆匆赶去的地方,正是这里。在他看来,回到堂口,当是无碍了,至于抓了几个手下,左右无甚大事,少使点银钱,他不信每一个衙门,都是张鹤龄带领下的东城兵马司。
没错,这里是销金窟,也是他所在组织的堂口。
不过,回来之后,他将马缰递给了一名哈腰上来的仆役之后,着急忙慌的便往楼上跑。完全没有了往日的爽朗豪迈。
其实他心里是忐忑的,盖因为,堂主交办的任务,砸了!
片刻之后,顶层的一间雅室,七八个人分主从坐着。
为首的是一个年约50的精壮汉子,虽年岁已是不小,身材亦是有些走样发福,但从他此时的气度、气势和他脸上的表情皆能看出,这是一个能玩狠的狠角色,至少曾经是。
下首而坐的是年岁不等的6、7人,除了靠主位最近的那一个儒生模样的人,余者,即便是大多身穿锦衣华服,也掩盖不了身上那股草莽彪悍的气质。
这些人便是这家金风楼,或者说,是这一组织的全部高层。
而此时,那名中年汉子正跪在堂中,接受着这些高层们的怒目。
情况已是汇报,他们已是知道,东城的五家赌坊和三个妓馆全被抄了,而中年汉子带着上千人去制造场面,结果也是被抓的被抓,跑的跑。
这让一直来黑白两道顺风顺水的他们,如何能忍,也让他们对中年汉子如何能忍,带那么多人出去,竟然独身一人狼狈逃回。
“侯七,你特么的是死人啊,你往日的悍勇呢?”
“对,姓侯的,堂主一直器重你,认为你是个能办事的,你就这样回报堂主?”
“执行家法吧,带了上千人,竟然这么惨,事没平下,将咱们正义堂的面子却是全丢了!”
“堂主,侯七必须处理了……”
“行了,别吵吵,让本座再问问!”
上首的堂主很有威严,他只挥手轻声一语,堂内瞬间一静,他暗自点头,这才朝跪着的侯七问道:“小七,众家兄弟认为本座该处置你,你自己认为你该不该处置!?”
“咚咚!”
侯七全身冒汗,连磕了两个响头后,才颤颤道:“堂主,您处置小七,小七无话可说。小七未能护住营生,且折了面子,也该罚。
可小七有一言必须要秉报堂主,不是小七怕死,是小七不敢打,东城兵马司和锦衣卫的那些人是疯了,他们是真敢打,全然不管不顾,当时已是砍了两个弟兄。若是真敢下令伤了官兵,小七毫不怀疑,他们会下死力来镇压。
若真是那个场面,那动静和性质便太大了,小七承不了那般大的因果,咱们正义堂……”
侯七在战战兢兢的解释着,显然堂内的那些人不满意侯七的说辞,不过,刚一直未曾发言的那位中年儒生倒是轻叹了一声道:“唉,诸位也莫要苛刻了,侯七说的有理,他承担不了那么大的责任、因果,正义堂,也承担不了。即便我们身后的人,也多半承担不了!”
“刘先生何出此言,某便不信了,若是侯七真敢让人动手,就那些兵马司的杂牌能奈何?他们还真敢呢?这是京城,造成大规模冲突的百姓或可说个法不责众,那些官儿们能吗?今日他敢动手,明日都不用咱们动手,便可能是去职抄家。”
“是啊,还不是侯七怂了,咱们正义堂何曾吃过这般大的亏!”
“……”
刘先生心里暗叹,终归是些扶不上墙的烂泥,连看事情都看不明白的,京城中冲击官兵,和官兵械斗,怎想的?即便人家去职了,你们又能有个甚的好下场?
是往日嚣张惯了啊,如今开始越来越浮躁了。
刘先生心中暗叹,也警惕,他觉得,回去之后要和父亲说一说了。
刘先生不再言,他心中已是有了想法,而正义堂的这些高层们或许是觉得刘先生被他们的说辞说的无话可说了,于是,话起的更高了,纷纷叫嚣着要给东城兵马司,给张鹤龄和锦衣卫一点颜色瞧瞧。
不过,上首的堂主此时却是不动声色,他似乎是特意观察着刘先生的动态,此时,再次摆了摆手,堂中也再次安静下来。
堂主抱拳遥遥向刘先生一礼,歉声道:“刘先生,弟兄们皆是粗人,说话不过脑子,钟某替弟兄们给刘先生赔罪了,还请刘先生莫和他们计较。”
刘先生摇摇头,也不知是接受了,还是不在意。
手下的人又是有些骚动,不过念及自家堂主,也念及这位刘先生的身份,他们按捺了下来,不过,脸上的那些神色,却是藏不住的。
堂主眉头拧起,脸沉了下来:“一个个混账,我等求财求利求势,可非求气,这么多年了,还是想着打打杀杀。即便是打打杀杀,那也要看这里是什么地界?
这是天子脚下,你们还以为是在山高皇帝远的地界?敢招个几万弟兄逼官兵、逼官府?京城十二营,随便来一营便给你平了。人死完了,你们的家人老小也跑不了个抄家灭族。即便是你们侥幸跑了,能去哪,总帮那里敢让你们回去?都等死吧!”
“若甚么都不做,咱们正义堂的脸都丢尽了,日后在京城还如何立足?那东城还进不进?”
此言也是有理,堂主亦是心烦,思忖后,朝刘先生道:“刘先生,弟兄们话虽糙,但亦有几分道理,我正义堂虽是有总帮背景,往日亦有过总帮援助,但在京城中能有如今局面,归根结底还在京中官、私两道的声势。
此番在东城吃了这个大亏,若是没个动静,往后官面上,实在有些难为了。刘先生,可否请令尊大人联络下,我正义堂也联系几家,不论是和、是斗,事情必须要平了。东城的场子也必须要经营起来。”
刘先生斟酌着,他也知道堂主说的在理,如今正义堂有如此局面,靠的确实是一直来造出的声势,身后关键的还是官面人的支持。倘若几次一扫,那这些声势将会慢慢消耗殆尽。
可知道归知道,事如今不好办,特别是张鹤龄和顺天府勾连了起来,要知道,京中可不单单只有他们这一块啊。且,他父亲如今致仕被批了下来,人脉可不能随意的消耗。
未几,刘先生摇摇头,道:“我父那边,暂时不好出面,但诸位放心,若是真有不妥之时,不会袖手旁观。堂主可先联络那几家,这些年,各种红利吃了不少,不是只让他们摇旗呐喊的,该让他们出面撑撑事了。”
刘先生的话让堂主有些失望,他心里不由的感慨,大概那位此番被皇帝批了辞呈,在朝堂上是有些不便了啊。
念及此,堂主道:“钟某自会联络,不过,若是没个大员撑着,就怕声势起不来啊。咱们总帮那里倒是有些人脉,但大多是地方督抚,朝堂大员是没有的。如此之下,恐难以对那寿宁伯起到制衡。看来,只能谈和了!”m.xqikuaiwx.cOm
一众手下听着堂主有些感慨的话,顿时心里忿忿,这些年,他们何曾受过这般委屈。对张鹤龄,他们是恨之入骨了。
有一人突然呸了一口,骂骂咧咧道:“非要和咱们弟兄作对,还要谈和?要是这样,还不如彻底给他来个了断,到时候让人跑便是,即便跑不了,让人顶了,咱们给他养老养小,保他全家平安!”
闻言刘先生心中一惊,他再一看,在坐的还有好几人脸上都赞同的模样,他气极。
没想到现在这帮人已是猖狂到这般程度,这便是父亲让我尽量早日抹清关联的原因?
刘先生念及此,怒道:“你们真的太放肆了,快张狂到没边了。那张鹤龄在京中一直被人说的嚣张跋扈、无法无天,但你见着他有嚣张过打杀朝廷官员的吗?此是大忌啊,一旦有碍,全天下的官员都不会放过他!”
“那又怎的?”
还是叫嚣的那一人,他不满问道。
他们对张鹤龄恨,只是因为妨碍了他们东城布局的计划。左右过一场便是,以前也不是没有过那种官员。
其实,有部分恨是对一直给他们撑腰的那位。这两三载,那一位只派了这个刘先生过来,说是儿子,可还不知是哪一个姨妾生的庶出,美其名军师,其实就是看着他们。
若是你还如以前那般给他们撑腰平事,那也无所谓。可最近几年,出了事后,都是他们自己建起来的人脉在出头。那一位压根就只是按时收钱、吃红利。他们早就不满了,要不是人家官位高,人面广,可能他们早便动心思了。
此番出了张鹤龄的事,让你用用影响,你还是无动无衷。要说已是被批了辞呈,没影响力,他们才不信呢,这是还端着架子呢?!
因而,一众手下看着刘先生的眼神也变的不那么太温和了。
“放肆,一群没脑子的,还不给刘先生赔罪!”
堂主此时喝了一声,手下人倒是服气,勉强着给刘先生抱拳赔了个礼。
堂主依然是真诚的向着刘先生赔礼:“刘先生,莫见怪,是钟某对他们的约束太少,此番之后,钟某会严加管教!”
赔礼之后,堂主话风一转,接着道:“不过,刘先生,钟某看那张鹤龄是真把东城当他家地盘经营呢。若是早知道,当日他赴任,我等无论是主动去谈和,或是撤出来,都不为事,可如今被直接扫了。闹了那么动静,这东城不争也得争了,更何况,东城和南城,与漕运息息相关,总帮那边一直督促着早日站稳。
是令尊和刘先生的意思,一步步计划着来,先南北后西东,这才到了今日。您看如今……”
刘先生越听越觉得不好,他勉强定了定神问道:“堂主是何意思?”
“不是钟某何意,是总帮和诸位跟咱们一起吃饭的所有人的意思。因而,此番的事必须要尽快平了。
若是能从官面上解决那自然更好,或者他张鹤龄能接受咱们的合议,大不了少许分他一份。可若是事无法完满,说不得真可像我那兄弟说的,给他……”
堂主的话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不过,那意思已是明显了。
刘先生心中骇然,他赶忙急声道:“你们想都别想,若是动了这个心思,那是死无葬身之地。你们以为没事,找个清白的人顶着,没有证据?
简直是愚蠢,你以为是话本小说呢?审案还要看着证据?前脚人家派人扫了你们的场子,后脚便出了事。不管是不是你们,你们一个个的,少不了要去昭狱走一趟。你以为锦衣卫的昭狱是小打小闹?”
堂主也反应过来了,暗骂一声,却是愚蠢了些,这些年顺天顺水,都快把官不当回事了。
看来只能两手准备,一面制造官面上的动静,一面私下派人去和那位伯爷谈谈吧。
念罢,他正准备吩咐下去,突然下面传来了哄闹的动静,要知道,他们这间屋子专为议事所用,当初造的时候可没少下功夫,隔音那是很好的。能让他们在这里听到动静,那下面的动静不会小了。
还真是事一件一件,堂主面色不好,正欲派人去看看,忽然门已是被敲响,让人进来以后,来人赶忙上前急声禀报:“堂主,顺天府和兵马司、锦衣卫来了几百人,全副武装的,把咱们的楼给围了,下面已经闹起来了,弟兄们挡不住…”
“砰!”
堂主拍案而起,怒道:“兵马司拿了咱们的银子,还敢和顺天府来闹,锦衣卫又是怎么回事?”
“老爷,是东城兵马司,听说领头的除了顺天府的推官,其他全是东城的!”
“艹他姥姥,这条疯狗,还从东城追到了南城,他是真疯了,堂主,带兄弟下去看看,今日怎么都要有个说法!”
“走!”
堂主手一挥,一众手下纷纷朝着门外而去。
堂主想了想,朝刘先生问道:“刘先生,可否陪钟某下去瞧瞧?”
刘先生缓缓起身,点了点头,道:“堂主且先行,此间的官有几位,容在下先去和他们说说,稍候一起下去和堂主汇合。”
“那好,刘先生速去,钟某先下去看着!”
堂主闻言觉得有理,言罢拱了拱手疾步离去,而此时,刘先生哪还有刚之前的半点从容。他赶忙也跟了出去,迅速的从另一侧下了楼,然后,避着人群,直向后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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