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小娘子，幸苦了，您真的太厉害了。”泾县仵作递上一块干净的布巾，他是个年轻的小郎君，姓王，估摸着也就二十来岁，刚刚弱冠，在跟着桑榆的这几天里学了不少得用之技，投桃报李之下，对桑榆照顾有加，几乎是把她当师傅来伺候的。
桑榆接过布巾，擦了擦脸，“通知谈明府了吗？”
“娄郎君已经派人去知会了，一会儿就能赶来。”王仵作毕恭毕敬地回道：“桑小娘子还是歇一歇吧？你这已经忙了好几日了，身子也受不住。”
“也好，那这最后一具尸体，就由你去拼了。”桑榆笑道：“你去把验尸文书拿来给我瞧一瞧。”
“哎！”王仵作高兴地答应一声，不一会儿就取来了桑榆要的东西，然后在她鼓励的眼神中，兴冲冲地跑去拼骨头了。
最后一具保存完好的骸骨是桑榆特意留给他练手的，仵作嘛，多拼几具骸骨自然就会了。
所有的骸骨桑榆都给他们编了号，每拼好一具就记下他的验尸情况，一具一张记录，这样好方便查阅。
厚厚的文书在桑榆的手上翻阅，通过这些，桑榆似乎是看见了这些人生前的音容样貌和死去的情形，无论那种画面都叫桑榆喘不过气来。
这些人几乎都是在毫无防备之下被杀的，桑榆在查验完他们的尸体之后，无一例外地发现他们身上的致命伤几乎都是出自同一种兵器，皆死在一种打造精良的横刀之下。
他们有的伤在腹部，有的伤在胸口，有的是被砍断了双腿，又刺了一刀，有的则是直接被割破了脖子，真正的死相凄惨。
这样的场景让桑榆想到了江家遇难的情况，这些人的死法和江家有很多相同之处。这个时候大部分灭门案，要么是直接投毒，要么是横冲直撞提刀杀人，手法都很干脆利落。
要不是因为这些骸骨都是男性，而且生前职业不同，桑榆几乎要以为这又是一桩灭门案了。
他们中大部分从事的职业都是苦力活儿，肩膀、脚跟和手腕处都有磨损的痕迹，只有少数几个身子骨是好的，而且他们中有一部分都曾受到过各种旧伤，长枪剑刺、刀砍矢穿，各种各样的都有。
最让桑榆感觉到奇怪的是，还有两个人的手指曾经被弄骨折过，那重新接好的指骨处有着清晰的骨头生长的痕迹，这又是一个不解之谜。
等到谈明府等人来到这里，桑榆将自己的验尸结果说一遍之后，谈明府也愣住了，“这，这寻常百姓大多都是做过苦力的，加上江南多发徭役，身子骨有损伤也是正常的，某不曾听说过有私刑啊。”
莫说私刑了，现在连公刑都很有讲究，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疑犯有罪，是不能动用刑具的，只有那些穷凶极恶的、或者是证据确凿死不认罪的方能用刑。
像这样的“拶指”之刑，轻则疼痛难忍，重则断手断指，是非常残酷的刑罚。
谈明府生怕自己被扣上屈打成招的帽子，急急解释道：“拶刑一般多用于女子，甚少在男子身上使用，这说不过去啊。”
女性的手指极为重要，不但用于日常裁衣做饭，而且受力极痛，在用刑的时候，往往会因为承受不住而招认，这也是对女性的迫害之一，专门挑她们最看重的下手。
而男子对疼痛的忍耐力大多高于女子，即使用了拶刑也不一定会开口，讲的是好汉意气，对他们没什么效果，大多是鞭挞之刑。
桑榆在初来大兴的时候，曾经为了适应这个时代，专门研究过官府刑罚，对此她也是知道的，“难道不是拶刑，而是其他意外造成的？”
“不是。”娄大清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桑榆转头一看，见娄大倚着门边，认真地听他们说话，“你知道是甚？”
崔叙临走前再三交代，叫她无论去哪里都要带着娄大，因此这几日，娄大一直跟着她行动，不过他很少开口说话，桑榆有的时候都会将他给忙忘了。
“是私兵。”娄大沉声道：“身上多处陈年旧伤、多出身穷苦，加上有私刑的痕迹，种种情况综合下来，私兵的可能性很大。”
“这不可能！”谈明府矢口否认，“养私兵可是忤逆皇族的大罪，谁有这样的胆子，敢在圣人的眼皮子底下做……这样的事？”
大兴律法规定，亲王享有食邑万户，在各地担虚职之余也可以兼任实职，府中设有亲事府和帐内府，负责王府安全，两者麾下卫兵不会超过千人，而且这些人都由各自典军统辖，受十六卫命令。
暗中养私兵基本上是和谋反挂钩的，被发现了直接砍头都是轻的。
先是白骨案，接着又是白银案，现在又来了一个私兵案，谈明府不敢想象自己到底陷入了怎样的谋算中，“许是弄错了，如今圣人亲和，宗亲和睦，朝廷安稳，谁会想不开去……那个什么……”
“我只是回答你们的问题。”娄大冷冷道：“并不是说一定是私兵。”
他只是提供了一种可能罢了，在他的认知里，只有私兵或者是不为人知的阴暗处，才会不折手段、直接用私刑去惩罚犯错之人，那都是将命买出去的人，不会有人会因为男女之别而区别对待的。
他没说的是拶刑这样的皮肉之刑已经是轻的了，更加惨无人道的酷刑还多的很呢。
见谈明府腿都打颤了，肥硕的肚子一鼓一鼓的，想来是吓的不轻，桑榆连忙接过话题，“这一切都是猜测罢了，谁也没个准确说法，那些骸骨还有许多没找全的，也许是我判断有误。”
“对对。”谈明府连连称是，附和道：“这话说的为时尚早。”
桑榆面色不改，心里却将此事记下，又道：“这些尸骨大部分都是齐全的，主要是袋子很是牢固，并没有破损严重，我怀疑他们是在刚刚被杀的时候，就被装进袋子里埋起来了，骨头已经腐烂，可是骨头却被袋子很好的保存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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