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云春将人放下,一手牵着她一手去扯马,两人一同入了角门。
柴舅叫了两声,嗅到熟悉的气味后,便匍匐在地摇着尾巴求抚摸。
胥姜在它头上摸了两把,让它回窝里睡觉。
楼云春将马拴进驴棚,胥姜上前摸着带着黑印的柱子说道:“先前咱们自己修的那个驴棚被烧了,这是曹叔推倒重新扩建过的,建得很牢固,往后既不怕积雪,也不怕驴和马住不下。”
只是心头难免有遗憾,楼云春新年一大早,兴致勃勃地来修驴棚的情形,仿佛就在眼前。
楼云春回京后来书肆便发现了,见胥姜面带遗憾之色,他走过去,也摸了摸那根旧柱梁,“这样很好,比原来更牢固。”
原本的驴棚很像他和胥姜,无风无雨虽能很好,可在突如其来的灾祸面前,却也难以抵挡。
如今这棚子是靠大家重新立起来的。
楼云春以往认为,人只要做到独善其身就无惧风雨。可经历北庭之行,经历朝堂风波,还有知道胥姜所面对的风浪,自己却无法顾及之时,才知再强悍之人,也总有需要别人相助之时,再微小之人,也能成为在别人倒下时的支柱。
若单靠自己,他和胥姜根本走不到这里,他也因此而明白胥姜为何会流连于碌碌人世,沉溺于嘈杂的市井,尘世艰难,却总有情义,市井喧阗,却处处浮光。
他更加深切的明白,自己为何会执着于胥姜,因为她便是被这尘世的磨难与真情熔铸出来的一个人。
坚韧果敢,有情有义。
“你同曹叔说了修葺新宅之事了么?”
“嗯。”胥姜点头,“等……咳这两日过后,便过去瞧瞧。”
想着明日媒人便要上门提亲,二人都有些情热。
楼云春拉起胥姜的手,说道:“此刻就去瞧吧。”
“啊?可戌时都快过了。”
“你想就寝了么?”
这话听到耳朵里未免太过暧昧,胥姜回味片刻,摇头道:“睡不着。”
“我也是。”
“去就去吧!自从买了宅子后还没去看过,况且……”
“什么?”
“况且等订婚过后,我们在婚仪之前,便不能再见了。”胥姜瞄着楼云春的神色。
楼云春皱起眉头,“不行。”
“那怎么办?”
“就说我来买书。”
胥姜‘扑哧’一笑,“谁会信?”
楼云春揽过她的腰,“那我晚上来。”
“嗯……这可行。”胥姜边点头边笑。
楼云春在她脸上啄了一口,轻声道:“那我们走吧。”
“我去拿灯笼。”
“一起去。”
两人提着一盏灯笼出门,宅子就在隔壁街上,步行也不过两刻时,便不用骑马了,正好会会夜色。
出槐柳巷往东沿街直走,拐过一道岔路口,再走五十步,便是青衿巷,楼云春买的宅子便在这条巷子里。
青衿巷比槐柳巷宽阔,院落分布不似槐柳巷那般紧密,屋宅格局更大,住户多为有些家底的商人、士绅,亦或是职位不高的官员家宅。楼云春买的宅子,便是一名商人闲置的空宅,因其发达后移居别坊,这才在衙门挂牌出卖。
两人越走越深,越走越静。
“还没到么?”幽巷深深,秋风惨惨,胥姜被吹起一身鸡皮疙瘩。
“前面就是。”楼云春见她朝自己贴近,便问:“害怕?”
胥姜嘴硬道:“我才不怕,就是觉得风有些凉。”
楼云春换了只手执灯,然后扶上她的肩膀,让她半靠在自己怀里,“这样就不冷了。”
是不冷了,也不怕了。
两人来到一座紧闭的宅门前,楼云春举灯照了照,门头上写着“苏宅”二字,便对胥姜说道:“就是这儿,钥匙。”
“哦,在这儿。”胥姜从腰间取下钥匙递给他,楼云春让她提灯照明,结果灯刚到她手上就灭了。
“哎呀!”她吓得将灯笼一扔,忙抓紧了楼云春的胳膊。
楼云春忙将她搂住,安抚道:“没事,是火烧没了。”
“烧没了?”胥姜这才想起点灯笼时,想着不远便没加灯油,她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然后弯腰去捡灯笼,然后便听见头顶传来一阵轻笑。
她捡起灯笼,在黑暗中瞪了楼云春一眼,“笑什么。”
楼云春摸了摸她的脑袋,随后拉着她,一起去开锁。
“没了灯还怎么看?”
“天上有月亮。”
胥姜顺嘴接了一句,“眼前也有。”
楼云春又是一笑。
“笑,笑,笑,平日里怎不见你笑。”胥姜在他手臂上掐了掐,掩饰心中羞恼。
随着‘吱呀’一声,门开了,那幽幽小风一吹,立即将胥姜给吹来贴在了楼云春身上,“不如还是天亮了再来吧。”
“别怕。”楼云春牵着她进门,他四处瞧了瞧,走向离他们最近的一盏石灯,随后在石灯里摸出了油灯、火镰、燧石。
火花入油,立即燃起了火苗,将灯芯引燃,他举着灯,牵着人,将一路的石灯、灯笼一盏盏点燃。
没多久,周围便亮堂起来。
这是一座二进式院落,由前堂、后寝、廊房、小园构成,整座宅子讲究对称之美,南北对照,东西相衬。
前堂设小庭院,植花木,左右各有一间庐舍、一间小房,为伺客之所。
过中门为后寝,格局比前堂更复杂,分为北院、东西厢、厨舍和净所。
北院居中,与中门相对,为主人卧房,除主房外,左右各有两间耳室。东西厢各连着两间屋子,可做客房,亦可改做他用。厨舍与净所,对置东西,都是独立成房,不与东西厢相接。
宅子格局与当初牙人提供的草图一致,实际陈设、建材、新旧程度,却比想象中好很多,需要大改的地方不多,足见前主在建造之时,耗费了不少心思。
两人转了一圈,胥姜站在中门,往前堂、后寝各自望了望,对楼云春道:“两个人住这儿,会不会大了点?”
“不会。”
“这么多屋子……”
“不会只有两个人。”
胥姜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截断,她先是惊愕,在领会楼云春言外之意后,顿觉一股热气直往脸上涌,随后又不由得想起汪掌柜一家,想起小汪和麦麦。
是啊,成亲后,自然会有孩子的……
笼罩在楼云春专注的目光,胥姜觉得被他握住的手开始发烫,她清了清嗓,问道:“这宅子,你有哪里想改动的么?”
楼云春道:“都听你的。”
胥姜翘起嘴角,“那咱们请曹叔和许三哥来看过之后再定章程。”
“嗯。”见她欢喜,楼云春凑过去在她嘴角上贴了贴,将那欢喜衔到了自己脸上。
一而再再而三的撩拨,谁受得住?胥姜忍不住挂上了他的脖子。
等两人走回书肆,已快子时,又磨蹭了半晌,胥姜才送楼云春离开,明日一早林夫子和曹大娘就要过来,不敢让他留下。
楼云春临走前揪着她的手不肯放。
胥姜也有些不舍,可想到林夫子那张脸,她立马收了心,“去吧。”
楼云春这才牵着马走了。
隔日,林夫子和曹大娘、庒嫂天不见亮便来了。
林夫子特地换上一身新衣,发须也修饰过,足见对此事之看重,胥姜庆幸自己没心软让楼云春留下,否则被夫子撞见,那媒人上门估计都要被赶回去。
胥姜请林夫子上座,亲自给林夫子沏了一壶好茶,又跪下三叩三拜,林夫子含笑受了。
拜完后,胥姜又摆上茶点,让林夫子先坐,与曹大娘与庒嫂回房装扮了一番,无需多艳丽,大方得体便好。曹大娘又教给胥姜一些规矩和应答的话,过后又将瓜果、点心、茶水,一应都备好,等媒人上门后好招待。
见时辰还早,大家还未吃朝食,便又煮了热腾腾的汤饼。
汤饼煮好,汪掌柜也上门了。
“妹子!我来给你助阵,你看我今日这一身如何?”他今日穿得周正,很是得意。
一进门没见胥姜,却见正端坐吃茶看书的林夫子,顿时哑了声,然后规规矩矩地朝他行了一礼,“见过林大人。”wWw.xqikuaiwx.Com
林夫子起身回礼,随后请他入座。
胥姜听见动静,自后院迎了出来,见汪掌柜挺胸膛绷直脊背坐在林夫子对面,不由得一笑,招呼道:“兄长来了,吃早饭了么?正好煮了汤饼。”
“没、没呢。”
“那你和夫子先坐,这就给你端来。”
“好,好。”汪掌柜看了眼林夫子,朝胥姜笑了笑。
不一会儿,汤饼便端上来了,香气扑鼻,惹得汪掌柜直咽口水。
林夫子对汪掌柜道:“汪掌柜不必拘谨,随意些便好。”
“那我就不客气了,夫子您也请。”汪掌柜本绷得难受,见林夫子亲和友爱,索性放开手脚吃了起来。
曹大娘手艺好,两人吃得开怀,随后便聊了起来。
林夫子问起今年收成,这问到汪掌柜的本行,他说起来滔滔不绝,将何处产何粮,收成如何,都说得一清二楚。
林夫子听得频频点头。
末了汪掌柜感叹道:“也是遇上好世道了。”
林夫子喝了口茶,“得百姓此话,百官死而无憾了。”
见二人吃完,曹大娘出来收碗,听得这两句,对林夫子笑道:“就盼着多些夫子这样的好官,咱们老百姓的日子啊,才会越来越好。”
林噙年举办蠹书大会帮助乐游乡,积攒了不少人望。
“会的。”如今科举新制已稳固,官员之选拔也越来越严格,真才实学的官员会越来越多。加之朝廷看重农事,新上任的户部尚书、工部尚书联合定制出一些新的水利法、税法与贫农助法,已先于各地试用,三年后若见成效,便会推行全国,百姓前途可谓一片光明。
百姓前途光明,便是大盛前途光明。
东日高升,梁墨带着一筐鲜灵灵的瓜果来了,早上现摘的,个个都好品相,曹大娘成双成对地选了几样,给胥姜添彩。
待这头准备齐整,便听得外头传来一阵大雁的叫声,媒人上门来了。
“大雁叫,喜事到,胥家娘子,我来给您道喜了。”人未至,声先到,媒人这含笑带喜的一嗓子,不止将肆里的人给叫起来了,也将街坊邻居都叫了出来。
“哟,这是谁家来给胥娘子提亲了。”
“这排场,瞧着不似寻常人家。”
“我说你们这些个老眼昏花的,还能有谁?”
只见一位头戴红花,身段富态,走路带风的媒人,满面笑容的领着三对喜娘,九对喜工,抬着大雁等红礼,自巷口鱼贯而入。
曹大娘本说让胥姜先避一避,却听媒人喊的是胥姜的名字,便又将她拉了回来。
媒人走到书肆前,一见书肆门上贴着的对联,脸上顿时笑开了花儿。
这楼家公子可算是有着落了!
想早几年,他爹可是快把衙署的门坎都给踏平了,配了多少闺秀,愣没相中个合适的。
这可好,来了个蒙眼的,她这媒人礼,可算能赚回来了。
媒人喜滋滋站在肆前叫门:“胥娘子,婆子来贺喜。”
胥姜正要说话,却被曹大娘拦了,曹大娘推了推儿媳,庒嫂忙整了整衣衫迎了出去,笑问道:“妇人代胥娘子一问,喜从何来?”
媒人见礼后说道:“大理寺少卿楼云春大人使婆子来向胥娘子求亲,还请娘子让门。”
胥姜闻言心砰砰直跳。
街坊们也凑了过来,聚在书肆门前,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起来。
“还真是小楼啊。”
“什么小楼!没大没小,没听媒人说么?大理寺少卿,不小的官呢。”
“胥娘子好福气啊,瞧瞧这排场。”
“能娶到胥娘子才是好福气哩。”
众人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庒嫂听媒人报明来路,才让门恭请道:“诸位里面请。”
媒人见门前两株桂花开得好,便唱了句:“金桂飘香媒人到,喜鹊架起姻缘桥。”随后抬脚跨进门。
进门后,见一长者立于前,而其余人皆列其后,便知这就是楼家说的林司业了。
“媒氏拜见林大人。”她先拜了林夫子,随后又朝胥姜行礼道:“见过胥娘子。”
为官媒者自称媒氏。
汪掌柜不禁点头,他楼兄弟费心了。
林夫子与胥姜先后回礼,然后请媒人入座,看茶。
媒人落坐后,先打量四周,又端详了胥姜几眼,与林夫子寒暄了几句,便开始表明来意。
“林大人,婆子既来提亲,那便开门见山了。”
“请说。”
媒人喝了口茶,卯足劲开始夸人,“您与楼家二位大人同朝为官,对楼敬大人和楼少卿应当比婆子更了解。楼少卿年二十中榜,位列三甲,为圣人钦点之探花,可谓人世难见之英才,如今更是位居大理寺少卿之要职,前途不可限量。”
林夫子点头。
胥姜也跟着点头,一旁的曹大娘立即掐了她一把,她立即定主脑袋,不再乱动做娴静状。
媒人看了胥姜一眼,“难得的是,楼少卿人美才高,还对令嫒一往情深,他来托付婆子时,可是说了,此生非胥娘子不娶。”
媒人复叹道:“此等又才有貌又有情有义之人,不是婆子夸耀,可谓是当世难得一见。”
林夫子应言:“楼少卿自是当世俊杰。”
胥姜头是不动了,嘴角却忍不住上翘,曹大娘掐了她好几下,都没压下去。
媒人听林夫子这般言语,又见这小娘子满脸春意,眼睛顿时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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