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的湖心亭檐下,珠帘盈盈作响。一袭莹白素纱的皇后轻倚在美人榻上,案几上的芙蓉甜饼香气伴着淡淡杏花香,飘扬在春日艳阳的微风中,揉成轻盈的旋儿,萦绕在鼻尖。
容衍坐在她对面,满目爱恋地望着她阖眼惬意的姿态。
一双燕子从亭檐掠过,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此番景象,却与多年前他与她初见时海棠繁枝下的互相试探截然不同。
“那时候,你可是已经猜到,终有一日会嫁与我为妻?”容衍忽而开口,温润柔和的声音却与清脆的风铃声很适配。
白商枝轻抬眼眸,熹微的光落在杏花树上,枝叶繁茂交错,影影绰绰的光影映在她漆黑澄净的眼瞳。
“父亲带我入宫单独面见皇上时,我便已有预感。那时我便知道,嫁给任何一个皇室之子便是我的宿命。”
她淡淡说着,眉眼却隐隐带着笑意。
容衍从她的话中听出几分薄凉,心头一紧。
“是我让你受了太多委屈。”
他的语气难掩几分失意。
白商枝从美人榻上起身,倾身到他面前笑道:“阿衍不要妄自菲薄,若是我嫁给寻常人家,也很难能找到真心待我之人。纵然这皇室如万丈深渊,但我心里知道有总有一束光会照亮我前方的路,那便足矣。”
容衍凝视着她如秋水透澈的美眸,那里仿佛有数不尽的温柔坚定。
他忽而伸出手紧紧抱住她,埋在她莹白的脖颈处,良久未开口。
白商枝温柔地笑了笑,轻抚他带着竹香的长发,缠绵缱绻。
身旁的小宫女看红了脸,一个个都将头垂下。
虽说早就听闻帝后二人感情甚笃,比之民间的寻常夫妻都更加琴瑟和鸣。可终究是百闻不如一见。
明日便是容衍要出发去阵前的日子了。这些时日他忙于朝政,处理边关送来的军务情报,只恨不能分身。
白商枝自然是不会去打扰他,将后宫之事料理好后,她又腾出手去处理萧姨娘的事。
萧姨娘此人城府颇深,甚是懂得筹谋算计。白商枝很清楚,在给白时榆赐婚后,萧云怜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于是她便设了一个局,引着萧云怜一步一步地往里跳。
当然,她也借了些皇上的势,才能让事情进行得如此顺利。
萧云怜也顺势死在了反叛逆贼的手下,无从可查。
白商枝曾问过容衍,他一定要亲自上战场吗。
其实她心里再清楚不过了,此番战役,若是容衍不亲自上阵,只会叫彦嘉打得节节败退,毫无还手之力。
朝中有异心之人蠢蠢欲动,军务情报在任何时候都有可能是被人做过手脚的。
他不得不去,那是关于晋国生死存亡的一战。
于是这一日,白商枝在湖心亭命人搭了薄帘,做了当初的小甜饼,就当是为他饯行。
“娘娘,这饼有些冷了,不如奴婢拿下去热一热吧。”
正当他二人静静相拥时,一位身着浅碧色束腰裙的小宫女轻声开口。
白商枝微微侧目,目光在落到小宫女云鬓上的宝石珠钗时,眸色晦暗了些。
她盈盈起身,在美人榻上半撑着下颌,凝眸静静看着底下垂首,容颜娇嫩的小宫女。
“你是新来的?”
皇后淡声问道,平静的语调让印雁心头微颤。
印雁硬着头皮回:“是,奴婢是刚刚从浣衣局调来湖心亭随侍的。”
她余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清俊出尘的年青帝王身上,眸光中流露出几分连她自己都察觉不出的痴迷。
白商枝却不愿再和她打哑谜。
“为何要在本宫与皇上相拥时故意出头,是想引得皇上的注意吗?”
此话一出,印雁的小脸一下煞白,忙跪在地上叩首:“娘娘明鉴!奴婢没有,只是奴婢心系主子,生怕娘娘用了凉物伤身,所以才出言提醒的。”
凭心而论,她的容貌是不俗的,在一众寻常宫女中很是亮眼。
可她的心思确实用错了地方。
白商枝悠悠叹了口气,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突然侧目看向神色淡然的容衍。
“皇上可喜欢这样年轻娇嫩的?”
话音刚落,便惹得叩首的印雁一愣。
皇后竟如此大方?
立在一旁的小宫女们却在心中暗暗祈祷,希望印雁不要得到皇上的青睐。
她们平常因为没有姣好的容貌,在管事公公面前说不上话。而印雁却仗着有几分姿色,将所有的活都悉数推给她们做,而她自己却拿了不少月俸。
白商枝活过两世,自然是能看破这印雁的伪装。
容衍淡淡抬眸,瑞凤眼中似有锐利:“拖下去杖责三十,赶出紫禁城。”
君王的语调平淡,却如同一道晴天霹雳重重砸到印雁头上。
她惊恐万分的求饶:“陛下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真的是无心之失啊!!”
此刻惊惶的她脸上失去了刚刚流露出的少女姿态,不顾一切地匍匐着求饶。
肖毅挥手,几个大力的太监立马上前,将印雁粗暴地拖走,她纤细柔弱的身子如同一块破布,顷刻之间便消失在众人眼前。
剩下的宫女被这一幕吓得噤若寒蝉,身形不敢有一丝颤抖,只恨不能将头颅埋进地里。
但更多的宫女是觉得大快人心,此等恶人若真成了后宫娘娘,那她们往后的日子只怕会更难过。
皇后淡淡的声音响起:“在宫里做事,时刻要醒神。本宫自掌管宫务来,从未苛待过后宫上下,你们只需尽心做事,便能得到不薄的俸禄。前些日子年节,本宫也大兴赏赐过。你们若是不知天高地厚,要学着去使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那就别怪本宫心狠手辣。”
话音一落,众人纷纷跪地,语气虔诚恭敬:“遵皇后娘娘教诲。”
此事很快便在宫中传开了,说帝后在湖心亭小憩时有宫女擅自魅惑圣上,被杖责三十赶出了皇宫。
晚膳后,又有懿旨从未央宫传出,道宫女印雁与太监暗中勾结,克扣俸禄据为己有,扰乱宫规,罪无可恕。处以杖毙,尸首不得回归本家。
随后便从印雁的住处搜出百两银子,金银首饰若干。一个小小的宫女竟然私藏百两银钱,必定是来路不正。
这也更坐实了她的罪名。
皇后大怒,命人彻查宫中各处是否还有官官相护、暗中勾连的情况。
一时腥风血雨,人人自危。
是夜,未央宫的凤纹雕花大床上,白商枝侧身凝视着熟睡的容衍。
床头的烛火微微摇晃,温暖和煦,可她却毫无睡意。
容衍走后,她便要垂帘听政。
印雁的事,正好为她将来在宫中的地位铺路,在容衍去前阵时更加得心应手些。
明日一走,也许就是永别。
她思绪万千,就这么静静端看了他一整夜,直到枝头莺啼,她才恍然惊觉天亮。
白芷蹑步而来,在屏风后轻声唤道:“娘娘,该起了。”
白商枝轻轻应声,澄澈悦耳的声音让白芷微怔。
娘娘这是…一夜未眠?
白商枝转头,正欲开口唤他起身,却见容衍一双瑞凤眼正含笑凝视她。
“阿棠,早安。”
这是她每日清晨会对他说的话。
白商枝微微勾唇:“早安,阿衍。”
宫人们鱼贯而入,将帝王出征的银铁铠甲与玄色劲装呈上。
白商枝换上一身海棠五色凤袍,接过劲装与铠甲,盈盈笑道:“我来给你穿。”
容衍微愣,随后笑着摆手叫宫人退下,朝她张开双臂:“那便有劳夫人。”
白商枝细细地为他穿上劲装,又理好边角的褶皱,最后满意地看着身前飒爽英姿的男子,颔首浅笑。
容衍忽而将她拥入怀中,紧缩的手微微发颤:“阿棠,你要平安等我回来。”
他低沉醇厚的声音之下掩藏着极度的不安。
白商枝不忍,眸中氤氲着一层水光,重重点头:“好,我一定平安等你回来。”
高大威严的城墙下,几万身着戎装,手持长矛的精兵脊背挺立,蓄势待发。
黑压压一片望去,与不远处的满树梨花之色相撞于蓝天碧云之下,好不壮观。
一袭海棠凤袍的皇后翩然立于城墙之上,绝色之姿令人侧目。
容衍身骑白马,行至中央。
他回头,望向城墙上的女子。
旭日东升,熹微的光洒在她身上,恍若天人。
他抿唇,心中的不舍如一柄尖刀,在他胸膛剧烈翻涌叫嚣。
有一个疯魔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环绕,叫他就此放弃,不顾一切地与她逃离这里,只求能与她共度余生。
他握着缰绳的手不断收紧。
马儿仰头穿着粗气,不安地前后踱步。
身旁的白羿青看着这一幕,长吁摇头,还是开口道:“陛下,该启程了。”
白商枝遥望着他,一言未发。
他终是深深望了她最后一眼,收回目光,阖上双眼。
“走吧。”
白羿青应声,将手中长剑高高举起,高喊:“出征!”
浩浩荡荡的队伍启程,马蹄走过的路尘土飞扬,气势磅薄。
白商枝立于城墙之上,风拂起层层裙袂,她只面容平静地遥望着皇帝的仪仗远去,直至消失在路的尽头。
北风呼啸,凉意阵阵沁在心头。
“娘娘,起风了,咱们回去吧。”
白芷不忍地开口轻声劝道。
白商枝垂下眼睑,却忽然有一滴清泪从眼角滴落。
白芷大惊:“娘娘…”
白商枝浅笑着摇头:“无妨,回去吧。”
她淡然的声音仿佛隐忍着千言万语,叫人心疼。
容衍走后的当日,白商枝便查到宫里暗中勾连的人数不在少。
除了内务府,还有太医院的药童私相授受,与御花园的宫女苟且。
这一日,宫中可谓腥风血雨。皇后以雷霆手段处理了上上下下不少于五十人,革职的革职,逐出皇宫的逐出皇宫。
彻底将宫中整治了一番,皇后以战事吃紧,国库空虚为由,不再招新的宫女与太监入宫。
她自登上后位以来,这是第一次展现她的手段,一时间众人敬服,无人再犯。
容衍走后的翌日,她便穿上厚重华贵的凤袍,垂帘听政。
边东一挥拂尘,高呼:“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众人眼见皇后静坐于龙椅之上,气势凌厉,不由得面面相觑。
白商枝淡淡道:“众大臣不必惊慌,本宫垂帘听政并非是要牝鸡司晨,只是暂时为陛下守住江山。陛下临走前曾嘱咐本宫暂代处理国事,直至陛下凯旋。”
有大臣梗着脖子高声道:“此事全凭皇后娘娘一面之词,如何让大臣们信服?”
白商枝淡淡摆手,边东点头,徐徐展开一宗明黄色圣旨。
“陛下有旨!”
“朕出征之时,命皇后白氏为摄政王,替朕处理一切国事,皇后之命如朕之言,尔等悉听尊便,不得有违!”
边东铿锵有力的声音回荡在殿中,振聋发聩。
皇后之命如朕之言?
众大臣震惊不已。这便是说皇后之言如同圣旨?见皇后如同见皇帝?
工部侍郎上前,拱手躬身道:“禀皇后娘娘,东南边城的运河昨日被冲垮了堤坝,数百家农户的房屋遭了殃,还请皇后娘娘示下,该如何处理为好?”
白商枝轻抬手腕,置于龙椅扶手上,绝色的脸上尽是淡然。
“如何处理?这事本宫倒要问问工部侍郎你了。”
“我记得去年秋日,先帝才从国库中拨了一笔银子命你好好加固运河堤坝,边城运河的春汛向来没有秋汛厉害,怎么今年开春便冲垮了堤坝?”
工部侍郎身形微僵,说话略有踌躇:“娘娘…先帝所拨的银子虽是丰厚,可总归是运河加固的活计,其间用价不菲,于是便只能加固些关键的堤坝。臣也是才知,那冲垮的堤坝便是在一处不起眼的弯口,实在是冤枉!”
白商枝冷哼一声,命人拿了一本账簿而来。
她将那账簿甩至工部侍郎身前,语气凛冽:“别拿些虚账来糊弄本宫。你且好好看看这本,上面清楚记了当初加固堤坝的每一分开支,加起来却足足少了五百两,这你可如何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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