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在帝京时,玉昭阳便最喜欢在御风楼上边喝酒,边欣赏楼下的斑斓夜景和流动的人群。
在一片嘈杂之中,她感觉自己就是被淹没在人群中那最不起眼的一粒微尘。而这样的热闹,却让她感到难得的安心和平静。
玉昭阳点了一壶酒,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刚坐下来,她便听见了身后那桌的几个人叽叽咕咕的说话声。原本她也没在意,可当她听到“晋侯”两个字时,不由得微微一愣。
她竖起耳朵又仔细听了听,发现他们说的正是今日虞南溪当街追人的事情。
“今天晋侯带着人几乎把整个帝京翻遍了,就是为寻那个小毛贼,可是出动了这么些人也没抓着。真不知道这小毛贼打哪来的,这么有本事,出入晋侯府如入无人之境!”
毛贼?虞南溪今天追的就是个毛贼?按照她对虞南溪的了解,他不像是会在意这种偷盗的小事啊?玉昭阳总觉得有些古怪,于是接着往下继续听。
“最近帝京人多眼杂的不太平,我就祈求那小毛贼别盯上我家布行就行,我们家五口人就靠着每个月那点薄利呢。”
另一个人嗤笑道:“那毛贼连晋侯府都敢偷,别说他看不上咱们这小商铺,若是真盯上了,你又能有什么办法?”
“真希望那贼赶紧被抓住啊,这样我也能安心了。”
“话说回来啊,我今天在街上还是第一次见晋侯那么失态,平日见他那可都是谦和有礼的。他到底丢了什么东西啊,莫不是御赐之物?”
“你们可别说,关于这个,我还真从晋侯府的仆人嘴里打听到了一些消息。”
“快说说!什么消息?”
“听说,丢的是晋侯珍藏在房里的一个锦盒。”
“锦盒?里面装了什么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那锦盒一直锁着,晋侯也没给任何人看过。”
“嘁,那你说个什么?这不等于没说吗?”
“你们别急啊我还没说完呢。”
“你说。”
“有仆人收拾房间的时候拿起过,那盒子很轻,好像是空的似的,但是摇起来却有些响动,应该是放了几张纸在里面。”
“几张纸?什么纸用的着锁在箱子里。难不成是什么机密的文件……?”
“嘘,你们可别乱说。晋侯一向清廉,怎么可能会藏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那会不会是朝廷的东西啊?”
“你头白长了?晋侯都不参与政事,哪来的朝廷的东西。”
“那到底是什么啊?太难猜了。”
玉昭阳听不下去了,转头看去,有意无意地问道:“几位兄弟,你们刚才说的那个锦盒,是个什么样子的啊?”
那几个人见玉昭阳看来,都有些警惕道:“你是……?”
玉昭阳随口道:“哦,我家就是是开当铺的。不过,我刚听众位兄弟说起那毛贼,心想着他若是偷了东西想要销赃,说不定会来当铺呢?若他到时候拿着盒子一起拿来了我家铺子,说不定咱们还能趁这机会把那毛贼给拿下呢?”
“你这小兄弟倒是聪明,所言极是啊!”
玉昭阳道:“所以,几位兄弟可知道那锦盒究竟是个什么样的?”
“这我还真的问了。那仆人说那盒子是黑色镂空雕漆的,中间还用鎏金镶嵌着凤凰的图样,若是见了光,整个盒子都是发亮的,看起来精致极了。”
玉昭阳微微一愣,雕漆凤凰纹的盒子……那不是她曾经亲手做的,而后送给他的生辰礼吗?
难不成,他还在意她送给他的东西?
可是怎么可能,当初他那么决绝地离开,想必是恨极了她。或许,那盒子里真的放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吧?
玉昭阳又自顾地倒了一杯酒,看向楼下的风光,却全然没了心情。
她站起身来,提着酒壶沿着楼梯向房顶走去。
正走着,一个人忽然撞了她一下,玉昭阳没留神没撞的险些把酒洒了,眉头不悦地皱起,正想说些什么。那人却是步履匆忙,似乎全然没注意到自己撞了人。
玉昭阳心情本来就不好,被这么一撞更是心里窝了些火气。
她转过身去往楼下跑去,想要抓住那人跟他好好理论。
刚一转弯,只听那人推开了一扇房门,道:“原来您老在这儿啊,真是叫我好找啊。”
紧接着,一个苍老的声音道:“都等着呢,进来吧。”
玉昭阳微微一瞥,一张苍老的脸从门边一闪而过。
那张脸在玉昭阳的脑中仿佛印刻了一般,让她不由得脸色一白。
那个老人,不正是易容成幺阿婆的长盈吗?她竟会出现在这里!
她正想着迈步走上去,一个人从她身后叫住了她。
“玉姑娘,一个人来喝闷酒?”
玉昭阳转头看到来人,有些意外道:“离桑?你怎么会在这儿?”
离桑摇了摇手中的酒瓶,一派洒脱之意,“你这问题好笑。来这种酒楼,还能做什么?”
玉昭阳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房门,稍微犹豫了一下,接着道:“我正要去调查一些事,就不陪你了,告辞。”
离桑单看玉昭阳的动作便明白她想做什么,声音平直道:“不就是去听人墙角吗?我倒是有个不错的地方,要不要一起?”
玉昭阳脚步顿住,点了点头道:“要。”
“那还等什么?走吧。”离桑说完便转身向楼上走去,玉昭阳连忙小跑着跟在他的身后。
走到房间里,玉昭阳大致地打量了一圈,觉着与平常的房间无恙,而且这四下墙壁宽厚结实,周围的声响一点也听不着。
玉昭阳疑惑地问道:“你说的不会就是这里吧?”
离桑慢慢坐了下来,翘着二郎腿道:“不行吗?”
玉昭阳嘴角抽搐道:“不是我说,这能听见什么?难不成你还能那地面敲出个缝来啊?”
离桑眸光轻瞥,手中一把小刀从指尖一扔,穿透了墙上的一幅挂画。
玉昭阳听到细微的“咔啪”一声,没过一会儿,隐隐约约的人声从挂画的后面传了过来。
玉昭阳快步将挂画拉下来,盯着小刀穿透的刀口,用手摸了摸。发现这墙是空的,而且墙的后面好像还连接着很多复杂的装置,让人很容易就能听到楼下房间的声音。
玉昭阳心中微惊,猛地转头看向离桑道:“你怎么会知道,这里有机关?”
“你问我怎么知道的。”离桑哼笑了一声,有些意外道:“难道棣恒没有跟你说过吗?这座酒楼是我的产业。”
玉昭阳捂住嘴,睁大了眼睛道:“我去,合着你建造这座楼的时候,就是想着窃听消息了?”
“不止。”离桑勾了勾唇,一双如明月的眼睛闪动着些许诡异的光,道:“还有杀人。我这房间里,可不止这一出机关。怎么样,想见识下吗?”
“不、不用了。”玉昭阳贴在墙边道:“我还是仔细听听他们说什么吧。”
玉昭阳趴在墙边,只听见一个男人粗犷的声音:“你们放心,那些因为吃了回春丹死去的女人,我们都用其他的死因遮盖过去了。现在他们的家属八成以为就是感染了风寒又或是得了急症死的,没有人会怀疑到我们头上。”
“很好。”幺阿婆道:“她们身体里的东西取出来了吗?”
“都取出来了!阿婆说的没错,她们腹中果然都凝结了红色的晶石,看起来就像是玛瑙似的。”
玉昭阳眉毛微动。腹部里的……红色晶石?那是什么?
“不错。这些是你们的酬劳,一百两黄金。”
“一百两黄金?”说话这人似乎有些不高兴道:“我们费死费活地才从那些死人肚子里弄出了这么点晶石,你就给这么多钱?阿婆,你这未免不地道了。”
幺阿婆哼了一声道:“回春丹的生意你们赚了多少钱,不用我来说了吧?这一百两黄金算是大师给你们的奖励,但你们若是不识好歹,我自然也能把这单生意给别人去做。”
“阿婆别翻脸啊,我们就是说这么一嘴,这些钱我们收下便是了。不过,最近回春丹的生意是真不好做,好不容易找到的几个藏身之地都被人给一窝端了。还有大理寺的官兵,整天在这城里巡查,我们有好几个兄弟都被他们抓起来审问了,害的我们整天提心吊胆的,连黑市都不敢去了。”
“是啊阿婆,能不能想想办法让兄弟们的生意好做一点啊?”
“说你们愚蠢还真是,回春丹的生意既是被人盯紧了,那你们就不会伪装成其他的药卖出去吗?改个名字,像是什么养颜丹,焕荣丹哪个不行?只要有效果,那些个无知的有钱贵妇有哪个不会上钩的?再不行,你们还能再找些人帮你们卖,只要给些蝇头小利出去,还怕没人帮你们吗?”
“不愧是阿婆,果真聪明!兄弟们,都挺清楚了吗?”
“听清了!”
“不过阿婆,你拿这些红色晶石要做什么呀?这些东西可都是从死人肚子里剖出来的,还怪恶心的,而且看起来也不值钱。”
幺阿婆声音阴冷的如同一条毒蛇,“有些事情不要有太强的好奇心,小心……把小命给丢了。”
屋里似乎静了静,环境里弥漫起了寒冷凝结又让人胆寒的气息。
“我、我们就是随口一问,你们说是吧?”
“哈哈,哈哈,是啊?我们就是随口一说,阿婆不方便说就罢了。”
幺阿婆冷冷道:“记住,这件事要绝对保密。若是让我发现有谁泄露了消息……”
“不会不会,我们发誓!”
“是啊,我们发誓不会说出去的。”
紧接着,传来了一声关门的声音。很明显,幺阿婆先行离开了。
玉昭阳下意识地就想追出去,刚走两步,离桑便叫住了她:“你要出去做什么?”
玉昭阳道:“我要知道她拿那些红色晶石做什么,这是这么多天第一条有些用处的线索了,我必须要调查清楚。”
离桑挑眉道:“就算你追了过去逼问她,你觉得她会说吗?”
玉昭阳脚步顿住,道:“可是就这么让她走了?”
离桑坐直了身道:“听说玉姑娘是玄门人,那你应该知道,要想抓住大鱼,光是抓住他身边的虾兵蟹将可是远远不够的。”
玉昭阳皱眉道:“你的意思是……”
离桑唇角一勾,道:“放长线,才能钓大鱼。与其打草惊蛇,不如加以利用。”
玉昭阳眉毛微挑,道:“你派人在跟踪她?”
离桑意外地看了玉昭阳一眼,道:“你还算是有些小聪明。”
玉昭阳接着道:“所以你今天叫我来这儿,就是为了不惊动他们?可是那些红色晶石……”
离桑往桌上放了一块菱形的晶石,正是红色的。
他笑了笑道:“你不会以为,我潜伏在帝京这么久,什么收获都没有吧?”
玉昭阳用手帕将那晶石拿起来仔细看了看,刚入手却发现这晶石冰寒无比,好像是从冰窖里拿出来似的。上面的颜色像是干涸的鲜血,透着一股诡异的意味。
“这……你从哪里得来的?”
离桑神秘地笑道:“他们手里那么多块晶石,少那么一块又有谁会发现。”
玉昭阳嘴角抽了抽道:“合着是从人家手里顺来的,你这神不知鬼不觉的技术,可以去当神偷了。”m.xqikuaiwx.cOm
离桑道:“在我眼里,神偷和杀手,也都差不多。”
玉昭阳心道:哪里差不多了?
离桑似乎看出了玉昭阳的心思,手指慢慢摸着手里的短刀,道:“这两者都是偷,只不过一个偷的是东西,一个偷的是人命。同是亡命之徒,活一天算是一天。”
玉昭阳看了他一会儿,道:“那你就没想过,过上正常人安稳的生活吗?”
离桑哼笑了一声,道:“正常人的生活?早已浸满了墨汁的纸,无论如何都不会变得干净。即便痴心妄想地想要从泥潭中爬出来,可最终还是会被漩涡重新卷入。对于我而言,与其白费力气地挣扎,还不如享受激荡的波涛。”
玉昭阳道:“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
“你以为我没试过?”离桑满不在乎道:“但是一个人生活在喧嚣里太久,就无法忍受平静。那种生活,并不适合我。”
玉昭阳对于离桑的回答也没说什么,毕竟每个人想要的生活都不是一样的。她再次垂眸看着红色的晶石,低声道:“话说回来,为什么那些人吃了回春丹会产生出这些红色的晶石,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离桑看了眼她手中的晶石,道:“很简单,他们所吃下回春丹就有这种作用,而尘落真正需要的,正是这些红色的晶石。”
玉昭阳皱眉道:“可是尘落拿这些晶石要做什么呢?”
离桑勾唇哼笑了一声,道:“我想,他应该是要用这些人体中凝结的晶石,去炼制其他的什么东西。”
“其他的东西?”玉昭阳惊道:“会是什么?”
“谁知道。但毋庸置疑的是,那些人都被骗了。”离桑眯了眯眼道:“她们以为自己占了便宜,殊不知自己其实就是些牺牲品罢了。你以为,真正的回春丹是那么容易做的吗?”
玉昭阳神色惊愕道:“原来……竟是这样!可是尘落坐到这种地步,究竟是为了什么!我可不信他单纯是为了自己!”
“关于这点,我还没有查到。”离桑淡淡道:“当时我刚要查他身后的那个人,就被尘落先一步发现了我的意图。没办法,我只能先从他的手下撤了出来。”
玉昭阳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蛰伏在他手下这么久,又是为了什么?”
离桑没想到她思维如此跳跃,刚才说到尘落,后一句就跳到了他的身上。
他看了玉昭阳一会儿,忽而笑道:“你应该知道我是巫族人,所以我做的所有的一切,都只能是为了巫族。”
玉昭阳眯了眯眼,道:“尘落和巫族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离桑冷声道:“当年巫族族长被杀,就是他的手笔。而且,他还用他那把诡异的剑,把族长的全部精血都吸收殆尽,最后族长只剩下一具干枯的尸骨。你说,我该不该找他报仇?”
玉昭阳听到那把剑,心想,那应该就是尘落手里那把“生魂”了。离桑既是提到了那把剑,那么他说的那个人八九不离十就是尘落。
“所以……你做的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接近尘落,为你们族长报仇?”
离桑点了点头道:“可以这么理解。”
玉昭阳这才了然,趁着他现在看起来好说话,接着问道:“你之前说要找那枚巫族戒指,那个戒指是不是很重要?”
“当然重要,不然我何必费这么多精力去寻找?”离桑玩着刀尖,眸色微暗道:“那枚戒指可是代表了整个巫族的权力。拥有了它,就等于有了复兴巫族的希望。”
“你是……想要复兴巫族?”玉昭阳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会儿道:“可是巫族不是早已衰败了吗?若是外界一旦发现了巫族有死灰复燃的征兆,必定会加倍打击和剿灭,这对你们来说太危险了。”
离桑看了玉昭阳一会儿,忽而笑道:“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玉昭阳愣了愣道:“什么意思?”
离桑挑了挑眉,道:“你真以为,巫族已经彻底没落了吗?”
玉昭阳一怔,心里猛地一条,道:“难道你的意思是……”
“打住,话我就说到这儿。”离桑把小刀扔到半空又接了回来,道:“你只需知道,如果那枚戒指落在了外族人或是心怀不轨之人的手中,将来会有一场你所想象不到的劫难。”
玉昭阳眉眼微沉道:“劫难……你是指什么?”
离桑走了两步,走到她的面前,眼睛直直地看着她,眸光如黑夜般漆黑深暗,“若真有那么一天,你会知道的。”
玉昭阳看着他的眼睛,感觉自己就像要被他眸底深暗的黑水吸了进去,一种未知的恐惧就像黑水里无数的手,将她扯向漩涡,缠着她的脖子,让她几乎要在水里窒息。
“你……”
正在这时,房门“啪”地一声被人打开,玉昭阳转头一看,身体微微僵住了。
棣恒看着她和离桑,气息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玉昭阳这才发现,她和离桑离得有些近。她坐着,离桑正低头看她,这个动作着实让人误会。
玉昭阳下意识地就把离桑往后一推,“蹭”地站起身来,道:“棣恒,你什么时候来的?”
棣恒没有说话,径直地走到离桑身边,沉着脸道:“你找本侯有什么事?”
玉昭阳听他这话,这才知觉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原来棣恒并非是来找她,而是来找离桑的。
离桑看了玉昭阳一眼,道:“本来是找你看场好戏的,可惜你来晚了。”
棣恒沉声道:“有线索了?”
离桑点了点头,道:“尘落的人出现了。”
棣恒沉默了下来,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玉昭阳看了棣恒一眼,发现他从进来以后一眼都没有看她,仿佛没她这个人似的。玉昭阳心里也不由得生了些火气,生硬地说道:“你们先聊,我有事就先走了。”
玉昭阳走后,离桑又看向棣恒,发现他的脸更黑了。
“怎么?闹别扭了?”
棣恒紧抿着唇冷声道:“与你无关。”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玉昭阳棣恒更新,第386章 闹别扭了?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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