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衣服还在滴水。
“进去坐坐吧，喝些姜茶去去寒。”沈青说。
郭推官打着伞进到雨里：“不了，我家离这里不远，你快进去吧，别再冻着。”
人影被照壁遮挡，大雨继续冲刷着府前的青石台阶。
沈青在等门房送伞。
远处有脚步声，踩在水里，格外响亮。
她望过去，雨中冲出两道人影，待近了，她辨出是南星和无为。奇快妏敩
两人冲到檐下，激起一地水花。
这时门房赶到了，送来一把纸伞，沈青接过来，笑着对门房说：“看来还等请你再多送两把伞来。”
门房又回去取伞。
南星二人衣裳也都湿透了，在滴着水，样子比她还惨。
“你们这是去哪儿了，淋成这样？”沈青掏出帕子递给南星。
南星接过帕子擦着脸：“师姐，我可不是跑出去玩儿，是去看一个病人，无为可以替我作证。”
沈青转向无为。
无为双手合十，说：“南姑娘没有说谎，是去看望病人。”
他手上的佛珠湿了，包裹着一层雨水，晶莹剔透。
经此一劫，南星越发有做大夫的样子。“知道办正事，总是好的，但不该拉着无为大师跟你到处跑，再耽误了无为大师的正事？”
“我没有，师姐，是他自己愿意的，我可没有逼他，不信你问呀。”南星扯着沈青的衣袖撒起娇。
无为站在一旁无声地笑。
“最好没有。”沈青无奈，任由她扯着衣袖。
放置雨伞的地方不远，门房很快取来两把伞，三人道了谢，各打着伞往雨里走。没走多远，伞被打湿，水顺着伞的折痕往下流。南星孩子心性又起，手搓伞把，让伞在雨里打着旋，伞上的雨全飞溅到两侧的沈青和无为身上。
见状，不待两人反应，南星先跑出老远。
对此，沈青只是无奈，只怕无为生气，扭头去看，但见他直视着雨中欢腾的南星，脸上尽是温文的笑意，并无丝毫气愤之色。
放了心，回过头来再看南星，还在跑着，刚想出言提醒，就听无为先她一步嘱咐：“路滑，南姑娘注意脚下。”
话才出口，就见南星脚下一滑跌坐在地上，伞也从手中滑出，没了遮挡，大雨直接浇在头上。
走过去，无为给南星撑了伞，沈青也蹲下来，问她：“怎么不起？”
南星还在地上坐着，手撑在地上。
“屁股疼。”南星倒吸一口凉气，委屈地说。
沈青又笑：“总坐在地上，不像样子，快起来。”
“哦。”南星说着，一手扶沈青，一手扶无为，站了起来。
无为已捡回南星的伞，重新递还给她。
“无为，你还真是乌鸦嘴。”南星苦着脸说。
无为不反驳，落后南星一步，不远不近地跟着。
南星跟沈青住在一个院子，无为是单独住一个院子，这时候要各回院子去换衣服，也就分了别。
湿衣穿在身上，又黏又腻，很不舒服。嘱双丫髻侍女烧了水，沈青和南星先后沐了浴，换上干净衣裳。双丫髻侍女又端来姜茶，一人喝了一大碗。
南星把碗放下：“姜茶还有吗，我给无为送一碗去。”
双丫髻侍女接过空碗，回道：“有是有的，南姑娘要我就再去盛一碗。”
“各院里都会准备的。”沈青用手巾绞着头发，双丫髻侍女见了，放下空碗，过来帮忙。
南星还不放心：“万一没有呢，我还是给他送去。”
说罢，不待沈青反对，自己拿着碗去厨房盛姜茶了。
雨拍打着窗扇。
沈青下了罗汉床，趿拉着鞋走到窗边，掀起一条缝去看外面的雨。大雨瓢泼，雨中的一切都是迷蒙的。
雨势不减，她这一去，必然又要淋雨。
沈青决定了要走。
仗一开打，没个结束的时候。
宁王这一走，又把她相熟的人都带走，朱明、玄英几人都不在，现在只有双丫髻侍女还算得上熟识。
主人家不在，做客人的也不好久留。先前她写了信通知他，想他若有事可寄信至仁和堂，收到信会帮他，可一直没有回信。眼下形势，她已没了用处，呆下去也是徒劳，就想跟南星和无为说一声。
隔着门，就听到里面有笑声。
掀了帘子进去，便见南星坐在罗汉床上嗑着瓜子，吃着蜜饯儿，面前的小案上堆起两堆高高的瓜子皮。无为坐在桌前的香几上，手持一卷佛经，他的目光落在南星身上，脸上带着笑，眼神温文，而姿态潇洒。
他实在不应该笑，这只因他不笑时端的是持重高僧，可他一旦笑了，就再也掩不住眉眼之中那股意气。
沈青掀帘子的手停在半空，目光随着无为的视线再次落到南星身上，眉眼弯弯，双颊晕红，嘴里还说着：“你说好笑不好笑？”
无为看着她，温声道：“好笑。”
院里洒扫的侍女端着木盆，朝青石地板上泼水，雨后的泥浆顺着水流向两旁青草堆。
沈青使劲儿摇摇头，赶走心头异想，迈步走进去：“在说什么？笑成这样。”
南星放下蜜饯儿，拍拍手，拿起茶壶倒杯水，推到小案对头：“给无为讲了个笑话，他还没听过呢，”她又抓起一把瓜子，“师姐，你要不要听，我再给你讲一遍。”
再讲一遍？还是不要了。南星的笑话是从来不好笑的，偏还爱讲。有日不知从哪里听来的一个，回到家便拉着他们听，结果满屋里只她一个人的笑声，她还不高兴。
笑话好笑么，她不清楚，只南星的笑话是不好笑的。
“你的笑话还是留给无为吧，”沈青坐在罗汉床另一侧，“我来是想告诉你们，事已完了，该启程回去了。你们还有什么事没有？”
“没有，”南星犹豫着，“无为，你送我们吧，我武功不好，保护不了师姐。”
武功不好，是从前她跟何鸿文打了很多次，都不愿承认的。
现在这样说，着实令人意外。
无为沉吟片刻，很快又淡笑着：“好。”
下了决定，便找到晴雪说明。已停留太久，要走也不好再拖，决定明日启程，今天去准备车马，时间足够。
晴雪挽留不成，答应帮她们备车，同时拿出一封信：“王爷的回信，边关不太平，信不好送，才拖到今天。”
“是，”打仗居无定所，边关离临川又远，当然不好送，“没想到这样巧。”
再晚一天，她就收不到了。
“是啊，总算是赶上了。”晴雪也感叹，“对了，沈姑娘，王爷先前答应你的天山雪莲......”
“我知道，他已经给师父了。”沈青出声截断她。
晴雪讶然：“沈姑娘早知道了？”
沈青握着信，歪着脑袋对她笑：“药都吃了，再不知，我还配做大夫？”
早在大疫来临之前，她就发现了，后来的药里，不光有天山雪莲，还有千年灵芝、百年黄精，她先前缺的药都齐了。
只是，他既不提，她也不言明。
现在，她已完全是个健康的人。
晚间无人的时候，沈青坐在罗汉床上，映着案上一盏油灯，在看着信封发愣。
宁王的信从不写地址，有时连收信人也不写，反正都是专人来送，不写也能送到。这次到她手上的这封信，信封也是空白的。
将信封撕开，缓缓取出信纸，字不多，一张信纸很足够：
悉知。
两个字，还真是惜字如金。
沈青盯着信纸大半天，才勉强接受这穿梭大半个安朝，千里迢迢到她手中的这封信，只有两个字的事实。
还不如直接传个口信。
她无奈地摇摇头，将信纸整齐地折好塞进书里，充作书签。
临行前，晴雪交给她一个竹麻纸包裹的肉脯，是让她在路上吃。
沈青笑着接过：“多谢，你有心了。”
途中遇不到客栈时，只能吃些干粮，带些肉脯，能在无好饭用时解馋。
南星和无为在往马车里运行李，一个在马车外往上递，一个站在车板上接，多是南星在临川买的小玩意儿，吃的，玩儿的都有。
有小厮要帮忙，南星将手中包袱往后避：“不用劳烦你，我自己来。”说罢，抬头冲接行李的无为眨眨眼。
原来是无为的教导。
沈青垂手立在门旁，没有上前帮忙的打算。
行李不算多，一会儿便好了，不用那么多人。
拐角处传来马蹄声。
马蹄声急。
沈青循声望过去，拐角巷子里走出两个人，一男一女，偎在一起，该是对小夫妻。
她不大在意，目光继续落到拐角，带着几分随意。
马蹄声近，骏马先露了面，毛皮黑亮，头上一小撮飘逸的鬃毛，很像玄英的那匹马。不待她细想，下一刻，马上的人也出来了。
那马上的人，不是玄英又是谁。
“吁！”玄英勒紧缰绳，骏马在她身前停下，“呼哧呼哧”地热气扑到她脸上。
玄英看到她，神色越发焦急，骏马还没停稳，就从马上跳下来，双手握紧她的肩头：“沈姑娘。”
沈青伸手拦住玄英未完的话，使了个眼色：“回去再说。”
这时候回来，必定是有要紧的事。
南星和无为已将全部行李都搬上马车，见她们又要进去，南星问：“师姐，那还走不走？”
能晚些再走，最好不过。
沈青揽住玄英的腰往府里走，没回头：“先等一等。”
“好嘞！”南星拿肘撞无为，“走，先回去吧。”
无为垂眼，她右臂挨着他的，看着沈青的背影无声地笑，眉眼皆弯。
这一刻，瑶琳琼树下了凡尘。
五人一道回去，晴雪留下嘱人来看顾马车，随后也赶过去。小院里只有南星和无为，在石桌前坐着，对着石桌上的棋局消遣。
南星棋艺不好，下了几子就没了兴致，无为低声给她讲解，见她不愿听，也只是无奈地摇头，任她拿走手上的念珠捏拨掐转，抬手从她面前的棋翁中拿起一子，替她下了。
燕居之所的门紧闭。
既不想让人知晓，谈得该是要紧事。
晴雪想了想，停在石桌旁，跟他们一起等。
燕居里，沈青安抚道：“别急，慢慢说。”
如何不急，都等着她救命。
玄英握剑的手骨节发白：“沈姑娘，看在王爷救过你的份上，救救他吧。”
沈青将搭在桌上的手收回，放到膝上：“发生什么事？”
他在战场，是遇到了危险？可要她怎么救，她是个大夫，又远在千里之外。
她的从容，让玄英焦躁的心镇定下来。玄英喘口气，神态恢复，只嘴唇还发白，也在发抖：“王爷现在广宁城中。”
先前是在山海关。
“广宁城？”她对于广宁城的印象，是重要关隘，与山海关唇齿相依。
至于战事，临川的消息实在少。
玄英扔下刀，双手攥紧沈青的衣袖：“后卫首领十万大军，已将城外几处堡垒攻破，接下来便是要围攻广宁城。”
她先前特意打听过，朝廷此战共发兵二十万，不过月余，先失宁远，如今难道又要失广宁？
“城中守兵呢？那么多人连广宁也守不住吗？”沈青拍拍玄英搭在臂上的手，安抚道。
“辽东经略和巡抚已弃城而逃。”玄英颤抖着声音。
她多恨，攻城之战尚未开打，将领就领着大军出逃，将城池拱手送给敌军。简直辜负了之前力战而亡的士兵们。
“现在城中还有多少人？”沈青蹙起眉。
“只余三千多，”玄英白着脸，“其中三千精兵是从附近卫所调的。”
心里猛地一紧，她设想了很多可能，唯独没想到是这样：“需要我做什么？”沈青也不再废话，直接问。
玄英要她救命，她不知自己有什么能力救命。
玄英攥紧她的衣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你父亲沈复被任命为山海关总兵，而辽东经略是你外祖父的学生祁忠，要救王爷，只要他们派兵支援。”
原来是这样。
“可是否支援不是我能影响的，”沈青沉吟，“况且，即便我们赶到，战事多变，如何帮上忙？”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医女见闻录更新，第47章 决定要走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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