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枢握紧了拳头，尽管在守备的位置上差不多已经游刃有余，但此刻他还是心有戚戚焉，他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问道：
“要。。几艘？”
钟林沉默了片刻，却是缓缓伸出了手掌。
“五艘？那倒是还好，五艘沙船或者福船，约莫能够装下半个营。”
钟林摇了摇头。
“五十艘，我要最耐用的福船，以及最精锐的水兵。”
“不可能！那些充其量只是义军，没有朝廷正式的册封，甚至也有可能是土匪。水师舰船是朝廷几十年辛苦积存下来的底子，决不能交给他们。”
“不是给他们，而是给我，配属给救赎军。”
“这是怎么回事？”
袁枢有点跟不上思路，他和陈忠对视了一眼，直接问钟林。钟林向他解释道，救赎军正好以这个名义得到这批舰船，再分出五艘给复州卫的黑旗军，剩下四十五艘他另有他用。
“他用？”
“是的，他用，今后海运是重中之重，我不能把希望全部寄托在朝廷手里。救赎军必须要有自己的船队。”
“可是，沈督师的水师，虽看上去有数千艘战船，但其中主力却也不过是百来艘福船和二十多艘蜈蚣船罢了，若是朝廷今后下旨收回兵权，那该如何交代。”
袁枢焦解释着，语气愈发焦急，钟林却是笑着捏了捏胡子，眯起了眼睛。
“那就吃空饷。”
“什么！”
审讯室内所有人几乎都无法相信钟林会说出这两个字。
“我是说，让沈有容去吃空饷，他从军几十年，又有你爹的那层关系，五十艘船的空饷而已，他要是觉得晚节不保，那便直接报战损好了，就说那郑芝龙抢到辽东来了。”
钟林话音刚落，袁枢沉痛地点了点头。
这时候陈忠在一旁突兀地嘟囔着：“小团体作战，那些黑旗军确实很能打，但若是真上了战场遇到了大场面，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而且，他们真的会听我们的吗？”
“他们可不仅仅是很能打而已。。。”钟林冷冷补充着陈忠的结论。
陈忠继续说：“目前可以确定的是镇武堡都司金砺，此人是武进士出身，为正千户调任的镇武堡都司。而镇武堡内和他相同级别的还有一个闵云龙，他奉命驻守平阳桥，而平阳桥处于镇武堡东侧不远，故而他的驻地也在堡内。”
钟林点了点头，守备府连续几个月的信息搜集，这时候终于派上了用场。
他在陈忠说之前就预料到了这点，如今又和自己脑海中的再次核对了一遍。
“最坏的结果。”陈忠说着站起了身。
“若是老奴绕过三岔河大营，包围猛攻堡垒，并且在一天内拿下这三处要地，届时三岔河大营大军回援，老奴正好以逸待劳，到时候恐怕只会比辽沈之战更为惨烈。”
袁枢木然地摇了摇头：“家父早已经料到他在三岔河连排六座大营势必会首尾难顾，没想到却如此凶险。”
“我们能做什么？”陈忠问。
他看到钟林嘴唇有些干裂，勾手叫小五倒来了一壶凉水，又送来了一条毛巾。
钟林“嗯嗯”地答应了一声，用凉毛巾狠狠搓了搓自己的脸，缓解着彻夜未眠的疲惫。
“至少，我们不能让老奴赢地那么轻松，他去拿广宁，我们就用城外的岳托祭旗，复州卫的那支汉八旗，就是辽南这座天平上第三个秤砣。”
钟林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目光在袁枢身上滞留了片刻，又把毛巾还给了小五，拿起茶碗将凉水冲入自己的喉咙，接着说道：“在努尔哈赤回过神来之前，这是唯一的机会，长生岛也一定知道。关键在于那颗秤砣的持有者。”
“那颗秤砣的持有者，是谁？”陈忠紧张地问。wWw.xqikuaiwx.Com
钟林看了一眼袁枢，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仰头看了一眼审讯室的小窗子，放下茶碗便转身离去。
陈忠连忙起身问道：“千总，您现在去哪里？”
“去和我的士兵们一起吃红帆粉，要是他们有什么问题，那一切就都完了。”
钟林在门口偏过头疲惫地回答，然后关上了暗门。
袁枢神情凝重地看着钟林离去的方向，长久不语，陈忠指挥着守备府吏员们开始处理宋五的尸体，不光是审讯室里的这具尸体，他还有许多善后要做。
此时已经日渐黄昏，钟林独自一人骑马在街道上小跑着。
黑旗军自从教坊司被肃清后大部分便退出了城内，只留了一处联络点，但是钟林已经几个月没有去过了，他不清楚他们是否还在。
到了夕阳变成了血红色，半边天空染上了钴蓝之时，钟林牵马来到了城南海边，那幢熟悉的沙县小食摊，门口的旗招已经被收到了地上卷了起来。
此时正看到苏阿妹招呼着最后一批客人离开了饭桌，她正麻利地对店内进行最后的清扫，他‘父亲’则躺在不远处的一张摇椅上悠闲地吹着海风。
钟林栓好了马，走到了店前。
苏阿妹看到了地上逐渐拉长的影子，笑着说道：“客官，今天打烊了，明天还请早些来。”言语间她没有抬头，而是继续认真地擦着桌子，似乎和桌面上一处顽固的污渍杠上了。
“呃。。。。”钟林咳嗽了一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和一些。
“承禄，他最近有来过吗？”
苏阿妹笑着抬起头，对着钟林吐了吐舌头。
“这位可是稀客，小店倒是还准备了几份蒸饺和面线糊。”
“麻烦了。”
钟林笑了笑，走到了自己坐过的那张靠海单人桌，自己动手把椅子从桌上翻了下来。
苏阿妹端着装满了吃喝的盘子来到了桌前，在钟林面前摆放整齐，又从旁边拉了一个凳子过来，坐在正对面。
“复州战事现在怎么样？”
钟林端起面线糊浅尝了一口便放了下去，他发现几个月不见，这个小女孩整个人明显稳重了许多，而能够让这个年纪的女孩变得稳重的事，一般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苏阿妹抿嘴笑了笑，偏头看向右边的渤海。
“我不姓苏，我姓孙，不是什么阿妹，而是玉昭。白玉的玉，昭明的昭。”
孙玉昭说着回过头来，目光深邃地看向钟林，说话的语气就好像是在和老朋友交谈一般轻松。
“复州战事很好，我们已经彻底控制了西南地界，目前正在和刘爱塔在沙河对峙。”
“你这个真名，代表了什么？”
“代表了在这个时候，我们只信你一人。”
“那你们发现了什么？”
不知不觉，钟林只觉得在沙县小食摊周围有几十双眼睛正盯着自己，而表面上却是只有他的孙玉昭两人而已。
“我不会放过刘爱塔，或者用你们的称呼，我绝不会放过刘兴祚，他和他全家必须死。”
孙玉昭一词一句地说着，语气中毫无怜悯，钟林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
在停顿了许久后，见钟林迟迟没有反应，她长出了一口气，目光凶戾地看向钟林：
“但我们可以配合袁可立的策反，只不过，刘兴祚最后必须交由我们处理。”
孙玉昭语气中可以明显感到一股极端的仇恨。
“处理？”
“是的，处理。无论是谁，到时候要是阻挡，那便不死不休。”
“那么，是到哪个时候？”
“钟林拿到岳托人头的时候。”
“成交。”
钟林夹起了一只蒸饺，放在嘴里细细地咀嚼了许久，在思绪冥想了片刻后，他最后不由得为毛承禄感到一阵叹息，随即抬头笑着指向桌上的半碗面线糊和一笼蒸饺。
“阿妹，剩下的帮我打包回去做夜宵。”
说着，钟林从口袋里取出一排崭新的万历通宝放在了桌上。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陈楚钟林更新，第197章 孤行（三）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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