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林手指向后金营寨和旅顺城墙之间的一堆金字塔般堆叠的模糊黑影，把望远镜递给了龙开。
“每人，看一壶茶的时间，就那个方向。”
“是。。是。”
龙开恭敬地双手接过单筒望远镜，在钟林的指导下，笨拙地抽开架子将筒子放在了自己眼前。
“能看清么？我指的方向。”钟林问道。
龙开把另一只眼睛紧紧闭上，迷糊地寻找了很久目标，最后点了点头。
“能。。能看见，我能看见那些。。”
龙开话语瞬间呆滞，连同这个人都好像死机了一般，一动不动，只有紧握着望远镜地双手在微微发抖。
在后面排队地残兵们本就对这个新奇玩意很好奇，想着能够看到什么东西，见龙开这个人突然不动了，便有些着急。
“龙粮官，你看到啥了？”
蘑菇低声恭敬地问道，这是他第一次以官职称呼对方，只因为钟林在场。
“不。。不行，他们怎么可以。。”
众人望去，却见龙开另一只眼睛也睁地老大，双目因充血而变得微微发红。
常年软弱无力地表情此刻却是用力地张开了嘴巴，任由鼻涕和眼泪在自己的脸上奔驰。
“看清楚了吗，看清楚了就换下一个人，我们时间不多。”
钟林淡淡问道，龙开鼻音厚重地‘啊’了一声，等把望远镜递给排在他身后的蘑菇时，整个人的神情早已经极度扭曲。
“长古啊。。这怎么办啊。”
龙开瘫坐在地上，对着蘑菇绝望地说道。
蘑菇名叫莫长古，自从败到广宁后，便把自己当成了蘑菇，只因蘑菇能够在阴影中活下去。
莫长古接过了单筒望远镜，疑惑地朝龙开看了一眼，嘴里‘切’了一声便学着他之前的样子支棱起了望远镜。
仅仅是片刻后，原本放任自己如烂泥一般生长的蘑菇，便再一次成为了莫长古。
“他奶奶的。。。”
莫长古喉咙里每一滴液体似乎都在沸腾。
“下一个。”
钟林依旧冷冷地说道，并把望远镜从莫长古满是青筋地手上抢了下来，按到了宝山的手里。
此人没有外号，姓宝，名山，或许他的名字长得就很像外号。
宝山看到前面两人如此模样，便有些惧怕钟林手上的东西，有心想要拒接，让给身后的人，而钟林却突然在他面前露出了严厉地神情，让宝山不得不站住了脚步。
宝山如哭般笑着接过了望远镜。
“放心，不是镜子的问题。”
钟林还是淡淡地说着，帮宝山把望远镜放在了眼前。
宝山当场就僵住了，光着地双脚，脚趾深深扣进了泥地里。
以此类推，三十二壶茶的时间过后，在场除了钟林和曹刚外三十二个脑袋都看过了望远镜，当镜子最后物归原主时，钟林却把目光看向了不远处斜坡处的一片草丛。
“第三十三个，到你了！”
钟林单手握住望远镜，指向那处草丛。
“千总，那人没来。。”
曹刚想着提醒钟林，却话说到一半被从草丛里突然闪身出现的沈修惊住了，对方显然不是临时起意来到的这里，而是自始至终都跟在他们后面，而曹刚却浑然不知，这不经让这个身经百战的东番岛水军把总出了一身冷汗。
“知道怎么用吗？”钟林淡淡地问道。
“荷兰人的千里镜，能放近看五百步距离。”
沈修立刻回答道，随后慢慢走到了钟林面前，接过了他手上的单筒望远镜，熟练地拉到了最大焦距，面无表情地看向钟林所要求的地方。
“看到了？”
“恩。”
沈修默默应答了一声，并没有过多的言语。
一壶茶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沈修收起了望远镜，准备交还给钟林。
“你觉得如何？”钟林问道。
“这是我们的报应。”
“报应，你信佛？”
沈修摇了摇头，将望远镜还给了钟林。
“我以前信，现在不信了。”
他又补充了一句，便默默地排到了队伍的首端。
钟林把望远镜单手拿在手里，站到了他们面前，神情也没有了先前的放松，而是拉高了音量：
“想必你们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我今天告诉你们，这就叫京观！”
尽管多数人都不知道什么叫京观，但从钟林口中说出的这两个字时，却如一根刺扎进了他们的心里。
带有仪式感的词语加上血肉模糊的尸体，往往能给人带来最大的冲击。
停顿了片刻，钟林继续说道：
“什么是京观，说白了，就是用敌兵尸体堆成的山，讲究点的只用脑袋，不讲究的便直接堆尸体，这是军人炫耀自己武力的一种方法。”
龙开的努力让自己的眼睛睁大，却还是让泪水不停地流下眼眶。
“你们也看到了，建奴不是什么讲究人，所以京观筑的也很粗糙，正因为粗糙，我们也能看清那些被当成京观的材料。。”
钟林说到此处，喉咙便沙哑了起来，但还是一词一句地说出了后半句：
“都是辽东普通百姓的尸体，和我们战死的袍泽。为何让你们跑过旅顺每一处街道，就是让你们知道，万一城破，你们今天所见到的每一个人，都会成为那些畜生们新垒的京观材料，到时候会在哪里？山海关？还是北京城？谁也不知道。”
整队残兵都好像在密室里被拷打的犯人，身体不同程度地开始颤抖起来。
沈阳，辽阳城破，许多不愿投降后金，和不堪后金劫掠的汉人，朝鲜百姓都把自己吊死在了城外的树上，一些村庄甚至出现了全村自杀的事情。
在场的很多人都以为这已经是建奴凶残的极限了，却没有想到那些叛军却干出了这种事情。
钟林目光冷冷地扫过每一个辽阳营残兵的身体。
“你们之中，最大的是辽阳营的把总，最小的也是粮官，可以说，你们就是辽阳营的核心军官，今天让你们来这里，就是要问问你们。”
钟林指向远处高高垒起，足有三分之二个城墙高的京观，看向这些溃退下来的中下层军官怒声说：
“妻儿父母兄弟同袍已经被那些建奴做成了京观，你们这些败兵还有没有胆子在拿起手中的刀枪，跟我一起杀回去，血债血偿？龙开，你先回答！”
钟林看向龙开，又继续吼道：“每个人都必须回答我！”
又从怀里拿出一个布袋。
“谁不愿意，我也不勉强，老子手上袋子里装满了黄金，可以拿一块滚蛋，我会安排船把你们送到南直隶去安养晚年。”
就在狗啃坡山脚下不远处的码头空地上，沈有容和毛文龙以及一众旅顺城内有名望各界人士已经等了很久。
他们面前的是用帆布包裹着的物资，里面堆满了各种军械，原本作为排场的猎猎旌旗在大雨过后都耷拉了起来，由于一根根高耸的柴火棍。
钟林已经迟到了将近半个时辰，沈有容面色铁青一言不发地看着不远处的狗啃坡，刚才所有人都远远看到了钟林等人，然而后者却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带人钻进了山林子。奇快妏敩
碍于在场的众多有名望的各界人士，沈有容没有发怒，而是冷哼一声静静等待。
毛文龙却是老神在在，和在场的旅顺城中名流们谈笑风生，时不时还过来劝慰沈有容几句。
他知道自己在旅顺城内的时间不多了，在之前，毛文龙决定尽可能地稳定沈有容和钟林之间的关系，尽管这种并不是完全意义上阿谀奉承的事并非他所擅长。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陈楚钟林更新，第185章 那个方向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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