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林清了清嗓子，环视了一圈桌上的三人，神情一改先前桀骜不驯，而是认真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看向沈有容。
“吴青玉是并非军医。且我朝军中也并非没有女子，我听说那四川的秦良玉就是一员女将军，很会打仗。”
此言一出，袁枢满脸写满了疑惑，而沈有容却是眯眼沉思了起来。
钟林朝吴青玉使了一个眼色，又继续说道：
“原先的军医，既要负责给军士开药，也要负责包扎，清洁，煮药。事情繁杂，一旦伤员多了，尽管会临时配属杂役，但各军之间没有统一标准，分配不均，这造成了许多有经验的老兵在战之后因得不到及时而正确的救治而失去战斗力。”
钟林夹起了一个春卷，沾了沾旁边的醋，一口咬了半个，在嘴里美美地咀嚼起来。
沈有容见钟林一脸享受的模样，低声喝道：“吃死你个饿死鬼。”又将目光看向了吴青玉。
“吴女娃，你接着说。”
“是。。。是！”
吴青玉坐在石墩子上垂着头，本就处于极度紧张地状态，被沈有容猛地点名，一时间乱了方寸，双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却见钟林又夹起了第二个春卷。
“你就把你的想法说给他听。”
钟林给吴青玉投去一个鼓励的眼神，又把身体往后靠了靠，向后厨大喊：
“第二锅春卷什么时候好啊？前面都吃完了。”
“快好了，快好了。”
温莹下意识大声回答道，却回过神来院中的情形，不由得惊叫一声。
“抱歉抱歉，我去后厨看看。”
钟林朝三人拱了拱手，起身便往后厨去了。
吴青玉见钟林离开了石桌，一时间如坠冰窟，在沈有容和袁枢疑惑的目光中，终于下定了决心。
以一种摆烂的心情，把自己豁出去了。
吴青玉也学着钟林清了清嗓子，颤巍巍地说道：‘我。。我们医护营，严格意义上不是军医，算是护士。’
“护士？”
袁枢第一次听到这个词语，不禁感到新奇。
“不同于军中的医生，医护营中女眷，如今在军中的职位名叫“护士”，主要负责照料伤员，包扎换药，如此。。如此就能配合军医提高救治效率。我们有统一的服装和条例，有时候也跟随士兵们冲锋，抢救伤员。”
袁枢和沈有容这才发现，眼前的吴青玉和旅顺城中的寻常女子穿着很是不一样，一身洁白干练的麻衣，腰间特制了六个口袋，头戴三角方巾，衣袖上绣着一个鲜红的十字。
吴青玉说罢，却见钟林已经端着一盘新炸好的春卷来到了石桌前。
“正是如此。”
钟林接着已经几乎石化的吴青玉讲了下去。
“原先受重伤的军士，在能被拉回来的情况下，一般十个里面要死四五个，另外四五个也多数要落下病根，大概率要落下残疾，能够二次回到军中服役的，少之又少。这还是守城战，有稳定后方的情况下，若是野战，那便只能听天由命。”
“你的意思是，只要军中配属了医护营，就能够让那些受伤老兵活下来，再次回到战场？”袁枢问道。
钟林双手抱在胸前，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肩窝。
“从守城战得出的结论，军中医疗制度改革之后，伤兵的救治率，存活率提高了近六成，重伤存活率也提高了三倍，休养后能够重返战场的也多了近两倍，跟重要的是。。”
钟林停顿了片刻，看了一眼陷入沉思地沈有容。
“前线的将士们看到了原本血肉模糊的战友们活着回到了军中，依旧生龙活虎，作战也少了很多顾忌，士气得到了很大的提高。”
说着，又夹起盘子上的春卷，在旁边的醋盘里沾了沾。
“就像这春卷和醋，蘸着吃才美味。原先军中实在过于混乱，根本无法凝聚起全部的战力。”
钟林吧唧一口将春卷吞到了嘴里，因为太烫了不由得仰头呼气。
袁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只觉得又学到了一个良策，从怀里拿出小册子，用炭条记了起来。
“这就是你的理由？”
沈有容突然开口，目光锐利地看向钟林。
袁枢把头抬了起来，露出迷惑的神情，却见钟林表情再次严肃了起来。
“是的，必须如此，才能让反攻大业得以持续下去。”
“袁可立满腹韬略，在文官中也是少有的知兵之人，战略甚至不逊于当世名将，你难道不知道？”
沈有容冷声说道，但语气明显已经缓和了许多。
钟林摇了摇头。
“并非我不知袁公大才，而是于国而言，决不能把所有的重担压在他一人身上，这既对他不公平，也是对辽东百万军民的不负责。”
“何意对辽东军民不负责，告诉我理由。”沈有容怒声道。
袁枢同样面露难色，向钟林投去怀疑的目光。
钟林长叹了一口气，犹豫了片刻回答道：
“如果现在是二百年前的大明，那袁公自可大展拳脚，我也省事，只要专心杀敌便可。”
“难道如今的朝廷就不能让你专心杀敌了？你那长刀上铳的办法，早在成祖年间就已经有了。”沈有容说道。
“不能。即便是成祖年间就有的长刀上铳之法，在两百年间也没有在军中推广。”
钟林回答地很干脆，毫不拖泥带水，又说道：
“以袁公的才能，全辽上下一心，哪怕王化贞败光了辽西，凭借着我们这些人，也能在辽南打出一片天来。”
袁枢听了这话，神情稍缓，却又听钟林继续说道：“但要是袁公如熊经略第一次上任那般，去职卸任，你觉得，到时候接替的人会是谁？”
袁枢闭目沉思了许久，无奈地点了点头。
“哪怕阉党再派一个知兵的，军心也不齐了。如果父亲去职，那同时也表示着朝中的势力也要变天了。”
“无稽之谈。”
沈有容冷哼一声，却是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钟林。
“老袁让我来试一试你的成色，而你却要拆他的台，分他的权。你是为了这醋，才包了这顿春卷吧？”
沈有容冷声说着，夹了一只春卷，沾了沾醋，一口塞入了口中，闭上了眼细细品尝。
在一旁久久不语地吴青玉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自从钟林起复的消息传开后，她几乎天天被拉到这里包春卷，吃春卷，打包春卷，甚至连医护营里的护士们都开始渐渐吃腻了，这次终于能够脱离这春卷地狱了，让她恍惚间如释重负。
等了许久，沈有容缓缓睁眼：
“码头前的那些人是你训的吧？”
话音刚落，袁枢脸上涌起一股羞愧之色，却没等钟林开口，率先起身朝沈有容拜道：
“那些是钟千总原先手下干员，多亏了他们，我才能坐稳这旅顺守备之职。”
钟林笑了笑，没有回答沈有容的提问，而是拍了拍袁枢的后背，示意他坐下来。
“两个月的时间，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到一个堪堪能用的守备官，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沈有容“恩”了一声，表示同意，这才让袁枢神情微微缓和一些，随后从怀里拿出令箭。
“给你一营人，三个月，元旦那天我要让他们每个人都和码头上那些人一样。如若不然，你说的军政分离那就不必再议。”wWw.xqikuaiwx.Com
说着将令箭扔到了桌上，又补充说道：“本督今次奉命驻扎旅顺，所领大小舰船共有四千二百七十八艘，能战家丁三千人，这三个月内会配合东江军守城，你不必操心城防之事。至于毛文龙。。”
沈有容说到这三个字时，神情一凝，沉默了许久后缓缓开口：“就让他到时候去。。。突袭辽阳，让天子看清现实。”
最后四个字沈有容说的咬牙切齿，神情也瞬间怒目圆睁。
钟林深吸了一口气，恨声说道：“党派倾轧，经抚不合，这笔账，我迟早要和魏忠贤清算！”
袁枢本想着说些什么，或许能够找一些东江军出兵的理由，想了片刻，还是闭上了嘴巴，无奈地摇了摇头。
毕竟此时袁可立还没有正式巡抚登莱，旅顺，名义上辽东的军略重心依旧在广宁卫的王化贞手中，而山海关的熊廷弼，权利几乎被王化贞架空，手上只能差得动五千人而已。
只有让辽东再一次付出血的代价，才能暂时扫除阉党在这里的势力，到时候新军就能利用这几年的窗口期，毫无顾忌地收复辽南，继而光复整个辽东。
袁枢想到这里，只觉得愈发无力，只恨如今的大明分不出第二个袁可立，只能仍由忠臣义士用自己的鲜血去浇醒无能短视的朝廷。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陈楚钟林更新，第179章 你是为了这醋，才包了这顿春卷吧？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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