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儿他从地里回来,稍稍洗漱了番便准备吃点东西,然后回房温书,谁知刚走到书房门口,院子里就传来了声响。
只见邻居蔡嫂领着几个人走了进来,看到林迎后,蔡嫂热情地喊道:“小迎,你们家来客人了,赶快来招待一下。”
蔡嫂岁数与林母相仿,两家做邻居也有二十几年了,可以说是看着林迎长大的。
今日她去村口办些事,大老远就看到有三个人在那打探林迎家的住址,其中一个公子衣着华美,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旁边还跟了一大一小两个随从打扮的人。
蔡嫂立马就精神了,林迎那孩子她熟啊,几十年的邻居了,前些天还去县里考了个第二,难道这几个人是他的朋友?
本着古道热肠的善意,蔡嫂便上去询问了下,一问才知果真是来找林迎的,当即就带着他们过来了。
林迎正觉得奇怪,心想会是谁来找自己呢,往前走了几步,才发现原来是范文炳。
此时范文炳正攥着把扇子站在院门口,衣衫白净,风度翩翩,看到林迎过来,还不忘咧嘴露出一口白牙。边上还跟着两个随从,其中一个随从肩头挑着担子,另一个则手里提了些热手的礼品。
“范兄,今日怎么有空上我这儿来了?”林迎反应过来,忙笑着将三人迎进院来。
范文炳看到林迎后露出真诚一笑:“今日来大安镇有些要事,记得林兄就是大安镇的人,便想得空了过来拜访,也好认认门,以后可以经常走动。”
“那敢情好,范兄能来,令我这寒舍蓬荜生辉啊。”林迎笑着说,然后侧开身子道,“别干站着,赶紧进来坐。”
说着,就将范文炳等人请了进来。
这时候林父林母、兄嫂,还有孟芊芊也知道家里来了客人,林父一见对方是个读书人打扮,知道一定是儿子的朋友,连忙招呼林母还有孟芊芊去泡茶,自己则和林成、林阳一起,搬了些竹椅放到廊下。
“几位都坐、都坐。”他热情地招呼。
“谢谢伯父。”范文炳礼貌说道,也不推辞,稍稍整了整衣衫,便一屁股坐到了竹椅上。
从容淡定的模样,倒是有几分洒脱。
随后示意了下两位随从,用扇子指了指廊下的空处,说道:“你们两个把东西放下,也一块坐下来休息一下吧。”
两位随从自是不敢怠慢,忙将东西放下,便搬了两把竹椅到稍远一点的地方坐下。
“范兄,你这来就来了,这些东西是何意?”
林迎看了一眼,见范文炳上门还带这么多东西,心里暗暗有些惊讶。
范文炳笑道:“初次登门,实在不知道该带些什么,就让手下的人随便准备了些薄礼,林兄你可不要见怪啊。”
林迎无语地打量了他一下,“你要说这是薄礼,那我可真是有些见怪了,还从未见过哪家的薄礼是这种‘薄’法的。”
范文炳哈哈一笑,倒是没说什么。
“是啊小后生,你来就来罢,带这么多东西作甚。”
虽说上门做客要置办一些暖手的礼品,乃是民间约定俗成的礼节,可林父还是被眼前这人带的礼给吓到了,都需要一人挑、一人提的,哪家上门是这样备礼的?
一看就是不菲的样子。
当然,他心里还是很高兴的,礼越重越是代表了对方的心意,可见这位范公子确实是与儿子交好,否则也不会这么破费了。
大不了待会儿只收一点,剩余的让他带回去。
打定主意后,林父心里不由一松。
之后他便作为一个旁观者,慢慢听着林迎与那位范公子聊天。
年青人有年青人的话题,他这位垂垂老朽还是不去参与了。
接下来,林迎与范文炳相谈甚欢,其间,林迎也总算知道了范文炳此次来大安镇的目的。
原来近些年范氏旗下的广夏书局发展迅速,近几日于府城、省城又开了不少新店,这么一来各店的话事人就出现了缺额,总店这边需站在全局高度好好的斟酌,进行通盘考虑。
尤其省城乃巡抚衙门驻扎之地,又有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等几个大衙门,各种关系错综复杂,新店的掌舵之人必须是一位长袖善舞的人。
最终经过多方考虑,广夏书局这边决定抽调陆江府的总掌柜过去,而青川县的掌柜则调去陆江府,这样一来县城的掌柜就空缺了下来。
范文炳此次前来大安镇,一是书局这边到了一批新货,正需要有人押运这批新货来大安镇,二来正是为了考察大安镇的卢掌柜,看其是否够资格担任县城的掌柜。
如果最后账目核查没有问题,那接下来卢掌柜就该与接手之人做交接,然后去县里上任。
这两件事原本是分开的,但最终还是让作为少东家的范文炳接下了,正好大安镇又是林迎的家乡,范文炳早就寻思着过来串一串门。
清楚了范文炳的来由,林迎不禁为卢掌柜感到高兴。
这个卢掌柜,为人还是不错的,作为一个生意人,他奸猾、精明,但不失光明磊落,为人也和善,不会因为客人穿着落魄而招致他的轻视。
更重要的是,在林迎困难的时候,卢掌柜也曾多次出手襄助,虽算不上大恩大德,但雪中送炭之事总是要比锦上添花更令人记住。
林迎承他的情,对他的升迁自然乐见其成。
而且林迎心里清楚,青川县或许还只是一个跳板,以后的卢掌柜没准还能走到更高的位置。
盖因广夏书局起步于青川县,虽说后来逐渐将重心移向了府城,如今看来更是要往省城转移了,但青川县作为最早起家的店面,在整个书局的构架中依旧占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没准卢掌柜努努力,再过几年就可以从县掌柜,升到府城去做总掌柜了呢。
清楚了范文炳的来意,话题便从卢掌柜的身上移开。
正巧这时候孟芊芊端着几碗茶水走了过来,“夫君,还有这位……”
“范文炳,范兄,你叫他范公子好了。”林迎笑着介绍。
孟芊芊了然地点头,便将茶水奉了上去。
“嗯,你们待会儿再聊,先喝些茶吧。”
孟芊芊端上来的茶,是特地用来招待客人的,里面放了糖与桂圆,甚至每一碗里还打了一个鸡蛋。这在农村,已是相当不错的待客礼节了。m.xqikuaiwx.cOm
不仅范文炳有,就连那两个随从,孟芊芊也给他们各端了一碗过去。
范文炳也不推辞,表示了一番感谢后,捧起碗便十分豪爽地吃起来,不一会儿一碗味甜好吃的迎客茶便下肚。
暖洋洋的感觉令他打了一个饱嗝,扑的一下打开扇子,他一边扇一边对林迎道:“林兄,你可知……昨日县衙那边已将本次县试的优秀考生试卷进行了公布,县案首,还有你我,再加上柳兄,我们几个都榜上有列!”
“哦,是吗?”说到这个话题,林迎一下子来了兴致。
按照往年习惯,每次县试结束,县试中表现优秀的学子的答卷,都会择取其中一部分进行一定程度的展示。
这一方面是为了证明县尊阅卷时的坦荡,告诉大家上榜者都是有真材实料的;另一方面自然是希望通过公布答卷,让落榜者知道自己与前列的差距,好通过研习公布的答卷(范文)来寻找自己的不足,以此提升文教。
“那是当然,这会儿宣化坊那边围满了读书人呢,他们都想一睹优秀学子的答卷。”
范文炳说着,一脸佩服地看着林迎,“这其中就属林兄和县案首苏泉川,被公布的答卷最多!”
“我的好几个同窗都说,林兄与苏泉川的文章其实不分伯仲,苏泉川之所以得案首,乃是其作的文章更加华美。不过在我看来,应当是林兄你的文章更好一些。”
林迎听到这,赶紧摇了摇手:“别,你可别给我戴高帽。”
范文炳摇头道:“这可不是给林兄你戴高帽,而是我心中确实是如此在想。”
“这苏泉川的文章固然做得极好,乃是难得的佳作,但行文之间,难免有卖弄文辞之憾,便给人一种空中楼阁高高在上的感觉,不接地气。”
“而林兄的文章则不然,虽然文采方面略输案首一筹,但细节刻画却更加入木三分。林兄你别不信,我家开书局的,从小见过多少文章,知道好的文章就像美酒一样,越是久远,醇味便越浓厚,好的文章从来就不是通过那些华美的文辞来展现的。”
“所谓画龙画虎难画骨,文辞不过初学者的小道耳,真正笔力雄厚之人,即便用朴素的言语,也依旧能传达出震人心魄的意境。这叫……”
“画面感!”林迎补充了一句。
范文炳一拍手掌,赞同道:“没错,就是画面感!”
“林兄,你这词用得好啊。”
林迎笑笑。
虽然范文炳是在对他进行夸赞,但林迎却觉得,若是能够兼顾文辞与意境,岂不是更好?
两者又不是非此即彼的存在。
“对了林兄,关于杜县令有意改治社学一事,你可有听说?”
东拉西扯地聊了一会儿后,范文炳突然张开扇子,凑过来小声地问道。
林迎点点头:“前日已听岳丈说起过此事。”
范文炳知道林迎的岳丈就是他之前准备拜访的孟夫子,见林迎已经知道这事了,他也就不藏着掖着:“林兄,改治社学一事,已是确凿无疑了。”
林迎竖起耳朵,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这范文炳作为广夏书局的少东家,又经常在县里混,知道的消息没准比孟夫子还多!
范文炳细细说道:“改治社学,无非师资与读本两项,关于师资方面,我听家中长辈说起过,杜县令将有严厉的措施公布!”
“愿闻其详!”林迎认真道。
“一则,诱之以利,让县学的秀才主动承担社学教导之责,到时县衙会给予一定的补贴。”
“二则,今年乃岁试之年,届时……恐怕会增加发社的数量!”
林迎听到这,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诱之以利倒是还可以理解,本县秀才生员众多,一些秀才其实家境也不是很好,如果县衙出钱,让他们下乡教育更多的学子,倒不失为给他们增加收入。
但发社就不一样了。
古代童生参加学政主持的院试后,合格者即可进入县学成为在册的生员,也就是秀才。而秀才根据学识的不同,又有廪生、增生、附生三个级别。
以青川县为例,严格来说只有二十个生员的名额,也就是明文规定由朝廷供养的廪生只有二十位,此外增生数量等同于廪生,也有二十位;至于附生,则数倍于增生,大概六七十人的样子。
以上合计,就有一百位左右秀才了。
但不要以为考中了秀才就万事大吉了,秀才回乡后,也是要参加各种考试的。
秀才入县学,接受教谕和训导的教导,国朝之初定下一月一考,是为月考,后来慢慢改为一季度一考,每次季考后,根据成绩好坏,会有不同的奖励。当然考差了,也会被训责。
这还只是日常小考,通常也不会有大问题。但作为秀才,有两道关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避免的。
那就是岁试和科试!
这两项考试均由一省学政亲自主持,学政到任后,会抽出时间巡游各府,每到一府便开始主持针对秀才的岁试,以及针对童生的院试。
两者一般先后进行,先对秀才进行岁试,再对童生进行院试,前者检验往届秀才的学识,后者则开辟童生考秀才的机会。
每当学政临府,一府之地的秀才就会集中起来参加由学政主持的岁试,然后根据成绩的不同,分出六个档次,每个档次都对应不同的奖罚,这就是“六等黜陟法”。其中考了末等成绩的秀才,会面临处罚。
因此,在廪生、增生、附生之下,其实还有两类秀才。
那便是青衣和发社。
青衣相当于“记大过”的秀才,发社则是直接处罚他去乡镇社学里思过,属于“留校察看”处分。
若下次岁试再考得不好,发社的秀才会被直接褫夺秀才功名,贬为曳白之身。
此外,大比之年的前一年不进行岁试,而以科试代之。
科试,是秀才参加乡试之前的一次预选赛,不是每个秀才都有资格参加乡试去考举人的。
只有先通过了科试,才有资格去参加乡试。
而这科试,与岁试是交替进行的,学政一任三年,要巡游各府两次,一次主持岁试,一次主持科试。
虽然名字不同,但两场考试功能却差不多,科试成绩,同时亦作为岁试成绩,根据“六等黜陟法”对秀才进行升级或者降级。
换句话说,科试就是岁试+乡试的预选考试。
一个秀才,每三年面临两次保级、升级、降级考试,这便是俗语所说的“三年两头考”,压力也是十分大的。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林迎孟芊芊更新,第54章 范文炳登门造访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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