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狼没有动作,那双红通的眼正不逊地直视着总卫督。
总卫督皱眉,再唤一次:“尔穆月?”
蚀狼的脚仍护在树生的周身,没人敢上前动她一下。
尉孤也感受到了威胁,伸手握住了腰侧的刀柄。鸢人亦察觉了对抗的气氛,耸起了羽翅,随时带着锐利的鸢爪俯冲而下。
最后,蚀狼低头,让开了,并化回了人身,一旁的小卫役赶紧替他披上衣服。
尔穆月的脸隐藏在披头散发下,没人看清他此刻的表情。
总卫督暗暗松了口气,表面却是关怀地问起:“你的手怎么了?”他发现尔穆月一直抱着自己的右臂。
尔穆月说:“方才为拦住落地的诞降师,碰着了手,旧疾复发,督统不必担心。”声音听似在压抑。
“你辛苦了。”总卫督假意地说:“鸢人阵真是的,击落也不看看时机,让我们这些地下的人这样收拾善后。”
尉孤也补上一句。“是啊,要是没有尔穆月,杭树生恐怕凶多吉少。”他更不怀好意。“你护得可真拼命呵。”
尔穆月无情无感地回道:“是啊,毕竟是赌上虎壤銮仪卫的名声,怎可苟且?”
副卫督呼喝其他小卫役,将树生头上的伤口简单处理后,双手反绑,蒙上眼睛,押送回禁处。做了这么多措施,就是怕她再用诞降术造次。她能寻回诞降术固然可喜,但谁能想到她能藉此逃过众目睽睽的监视,并生出一双羽翅升天,这也代表他们之后的守备不得有任何松卸。
树生被蒙上眼睛前,晕眩稍微消退,神智清醒了些,她机警地顾望四周,找到了尔穆月的身影。
尔穆月发现了她递来的视线,余光也瞥向了她。
她一边被任凭摆布,一边用唇语说──
我相信你。
尔穆月一震。
树生又说了一次,让他知道自己没有错看──
我相信你,阿月。
她甚至还愿意唤他“阿月”。
他咽下了唾沫,发现嘴里都是苦。
他不再看她,只冷冷地吩咐旁人:“我下去更衣,这里就交给你们。”说完也不等人答应,就跨着步离开。
起先他还能镇定地走,就怕有人能从他的步子中看出什么。一旦脱离了人群的视线,他便再也拉不住自己,脚步自己狂奔了起来──一双甚至不够,腰一弯,身子一张,蚀狼一下就又现形了,即使右肢正疼着,牠也勉强地着地奔跑。牠就这样风风火火地奔回栖所。
尔穆月管不住自己的手劲,每开一扇门都是天雷地动,脚步跌跌撞撞,震天价响撕扯了本来寂静安宁的栖所。但他实在管不着体态了,他全身都在烧、都在痛,感觉体内的毒血都因为他沸腾的心绪而变本加厉地侵蚀他的肺腑、肤肉。
他在灶台上的小盒抓了一团东西后,就把自己关进屋后一间仅容旋身的井室。他放下手中那团东西,再慌慌忙忙地往头发里拔着红头根,将摘下的根针插进那团团状的物体中。原来那团状物是由豆腐、莲藕所捣成的“脑物”,脑物被灶台的余火温着,不论质感还是温度,都拟似一般人的脑壳肉,可让离开宿主的红头根暂栖,而不被检视员的发现。这是牡国人私下避开红头根检视的偏方。
现在的他,绝不能让检视员追查到。奇快妏敩
他快手打了一桶又一桶的凉水,往身上猛浇,想灭熄身子的热,哗啦哗啦的水声也恰好掩盖了他再也抑制不住的呻吟,然而他的颈肉、胸处与四肢关节仍难敌像尖针一般的灼热感刺戳,他往梳洗用的铜镜上一看,竟看到他的毒血连自己的肉都在吃着。
他的血就像他的心一样,疯狂暴躁地奔腾跳动。
说谎、掩匿真相的痛苦、罪恶与对爱人遭遇的万般不舍,到了此时,终于全反扑了过来。
飞啊,飞啊──
他抓着湿漉的头发,颓然地瘫在井室的角落,愣愣地看着小窗外已被夕阳烧成紫红的天空,想起方才目睹那孩子生出翅膀的那一刻──
飞啊,飞啊──
这样在内心中呼喊,几乎是自杀的行为,可是那一刻他激动得无法自已。
因为那是他此生中见过最美、最伟大的景──一直被他藏匿在心头肉上的人,靠着自己的力量,蜕化为一只有着巨壮羽翅的大鸿,承载着绮霓的夕阳、背负着广袤的天空,要乘大风破险浪,飞寻她安祥宁静的栖身之所。一直被逼迫冷下的心开始热了、跃动了,完全忘了他原本精心设下的计划节奏,也几乎忘了他的“中门”内外直到那刻都还在别有居心的人的掌握下。
但是那时他什么都不在乎,如果那孩子能靠自己出逃,他又何苦要被这些计划压抑、锢锁呢?等她安全了,自己要怎么被虎视眈眈的恶狼拆吃入腹,他甚至觉得都无所谓──
他只求树生能安然无恙,回到禁国,继续做禁国人。
自他入牡以来,所发生的这一切──出卖朝仁、进入銮仪卫、为大司命效命、博取虎壤信任、进而接触到侍魇师儿怀──本来都是为了救出树生而做的戏,也是他当时无法对朝仁说出口的计划。
他知道这计划牺牲的不只是朝仁,他失去的,还有他与树生的记忆与感情,以及树生对他的信任。
他以为自己已做足准备,来承受她愤恨、责难的眼光,而树生确实也如他所愿,恨着他、想杀了他。看着那样的她,他是安心了,反而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放手一搏。
他一直都是这样无情无感地活过这段岁月的,没关系的,他早习惯了……
可是,他没想到──
我相信你。
阿月……
树生还会叫他阿月,一如以往。
并且还相信,他仍是那个喜欢她、愿意为她付出所有的阿月。
相信……原来,他们之间还是这么有默契,感情的羁绊深深如海。
这教他如何狠得下心,教他再一次切断他对她的爱恋?
他的愧疚,他的不安,他的焦躁,成了毒血的养分,继续啃咬他的伤处。如果放任下去,他整个人终将被自己的良心吃得体无完肤。
不行,还不能松懈,还不能倒下……
树生又重新落到他们手里了。她只有他──只有他能救出她,保她一生平安。
他闭上眼,深深吸气,再睁眼,眼神里又是一派无声无息的死寂。
他重新扎入红头根,披上衣服,回到灶房,取了草灰,敷在各处伤口上。
他不能倒,为了树生,他还是要继续走着这条──
不归路。
“很明显了,督统!”尉孤高亢地说:“他刚刚,分明是想抗命。”
总卫督脸色阴沉地坐回座位,沉思了会儿,说:“确实让人捏把冷汗,这家伙。”
他们都察觉到,当时蚀狼并不打算将诞降师交给他们,甚至可能妄想领着少女冒险出逃。那段对峙确实有点破釜沉舟的意味,幸亏蚀狼还算理智,明白自己是寡不敌众,因此才见软。但总卫督如今想起牠那双狠戾的血红狼眼,仍是感到颤栗,如果那时牠就这样维持蚀狼的身形与众人拼命,伤亡会如何惨重,真是无从想象。
尉孤跟着说:“方才督统也听他的检视员说了,杭树生要出逃时,他明明是亲眼看到了,可是他却没有任何阻止的念头,甚至……还出现了一些怂恿、鼓励的想法。即使很快就压抑下去,几乎是不着痕迹,若那名检视员不够心细,说不定还真被他逃过了,但事实就是事实,该显露的自然会真相大白。”他得意地呵呵笑。“督统之前说他把自己革得很干净,还让下卫有些忌惮,现在想来,他也不是无懈可击的,不是吗?杭树生,果然就是他的弱穴。”
总卫督瞇了眼,说:“我们的步伐,得快,尉孤。”
“督统有什么想法?”
“我们现在确实还需要他,他是目前最清楚那名华族三子底细之人,得让他穿针引线,我们才好套出如何让杭树生完全恢复诞降术的办法。但是功成之后……”总卫督一顿,冷冷地说:“这个人,绝对留不得。”
尉孤心中大喜。“督统英明。”
总卫督抽出一枚令牌,交给尉孤,吩咐道:“今后,你是他的总监察,你有权介入他的一切事务,有任何动静,随时来与本督报告。知道吗?二郎。”
“下卫──领旨!”尉孤欢欢喜喜地收下令牌,以及这纸二郎升官令。
他换上了绣有两朵牡丹的卫服,开始监看起尔穆月的一切。
他把玩着义肢,心想──即使他再也找不到机会,像荒州一役那样将尔穆月往死里打,但如今大权在握的他,一样可以将他玩得生不如死。
终究是我比你更胜一筹啊,蚀郎。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
事后两日,尉孤召见了数名刺师。这些刺师所属的刺画,都布置在尔穆月一日活动的范围内。他们将耳目魂丝刺于画上,即可同步感应发生于画前的所有动静。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诞降之师更新,第177章 伺机(5)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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