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快文学>都市小说>诞降之师>第170章 远行(4)
  朝仁静静地听,表情没有变化。

  关督瞇眼,将他看得更仔细。“希望你不会是下一个。你要一切实呈,不要说谎。明白吗?”

  朝仁陪笑。“当然,大人。”

  关督首先问了他几个例行问题。不外乎来自何处、入境目的,以及身家状况云云。朝仁的应对如流水自如,将新身分诠演得自然逼真。他知道,他脸上的一息一瞬,都在关督的眼中接受审核。

  接着,关督递给他两张质地细柔的券纸。

  “这,是『画指券』;这,是『下手书』。”他伸出拇指,又指了指台上的墨罐与笔,向朝仁命令:“手印,画指券;签字,下手书。做。”

  朝仁照做──画指券于是有了他拇指的指理,下手书则有了他的亲笔字迹。由于两张纸质精致柔嫩,一点点纹理与力道,都会在纸上掀泛起明显的痕迹。

  关督收回券纸,开始细细地摸读着纸上的痕迹。

  这关督,是一名资深的“检迹侪”。检迹侪可以透过指纹与字迹,摸索并揣摩出当事者的个性、言语、行为与思考方式,进而得知他方才所言的供述是否属实。

  这一切都如尔穆月所说──牡国界关外有銮仪卫把守,内有检迹侪坐镇,如果无法诚实以对,又心性不定,根本难过此关。

  在牡国,最忌讳说谎,他们认为人一说谎,就是因为心虚,想掩饰什么──而通常这“什么”都是坏念想、都是罪根。大司命是主张人民连一点瑕疵都不准许有的,一旦发现,就要彻底清除、洁净。

  “要说谎,”所以,尔穆月告诉过他:“就要连自己的心都瞒得过、骗得了,全然相信自己的谎言。”

  他还提到,人的情绪、意图表现有三种境界。一种是显露于外在的,从表情、声音、肢体动作、行为可以察出端倪虚实,检迹侪以指纹与笔迹检验,即属此道。第二种境界是将情绪藏于心中,虽能努力不显于外表,却是露于“中门”之外,不论是平静或翻滚的七情六欲,还是时常在心脑中活络的念头、记忆与认知,只要扎上红头根,都会被一览无遗,无所遁形。朝仁自知无法全然隐匿心思,承受不起红头根的检视,只求自己不会步上方才那名禁国遗民的后尘。

  窗内的关督继续检查他的下手书与画指券,聚精会神,力求仔细准确。

  一点点紧张的意识,已经渗出“中门”之外,甚至影响了他的生理──他竟发了手汗。但朝仁依然尽力维持淡然的笑容,调节呼吸,从容自若。

  他想,他大概很难达成第三种境界。

  第三种境界,最难察觉,便是将所有所思所想、记忆认知全然隔绝深藏于“中门”之内,不但不影响外在的表情与肢体,就连红头根也窥不出动静,必须靠老练的侍魇师突破“中门”防备,将“房间”一间间彻底地搜,才可能查得一二。但是,“中门”之后,也可能藏有万万间“房间”,那是穷尽人一生也不可能看透的数量。

  尔穆月更给他打了个比方。若一个人在扎着红头根的状况下杀了人,却能让红头根感应到他不过是在饮一杯茶、吃一管烟,那么,此人就是这最高境界的翘楚。

  朝仁无法想象世上会有这种人。

  关督将券纸检验了好一会儿工夫,才收拾归档,开始在朝仁的状纸上用印,并颁派入境认符给他。认符是一只红铜铸成、牡丹花形状的腰牌,系在腰带上,才能像寻常牡国人一样行动自如,不受盘查。

  朝仁松了口气。他安全了。

  幸亏碍于技术与人物力,不是人人都得扎上红头根,除非是让关督有了质疑的理由,必须深入追查,就像方才那名惨叫的牺牲者的遭遇。

  “汤国天气又闷又湿,住不惯吧。”关督将朝仁的旅状与认符递出窗口,脸上这才有了些僵硬制式的微笑:“欢迎来到干爽的牡国。”

  朝仁也笑。“感激不尽,大人。”

  他平安地走出了闸口,进入了牡境。

  然而就在他即将步出这栋关楼时,闸口处像沸壶中的蟹泡一样,纷闹了起来。

  朝仁闻声,心一悸,稍稍往后瞥了一眼。

  他看到几名关督与銮仪卫聚在他方才走出的闸口,跟那位盘审他的检迹侪激动地谈话。

  而那名检迹侪眼一瞠,忙遥遥看向他。

  朝仁赶紧正视前方,继续前进。

  快出关楼了,混入人群,他们就难以找人,不要急──他告诉自己──不要急,不要跑,要泰然自若。

  “他有问题!”那检迹侪指着朝仁的背影大叫了:“抓住他!”

  差一步、再差一步──就可以出关楼!朝仁咬牙,加大了步伐。

  但是,在楼门前站岗的一双銮仪卫,已矫健地挥出灵巧如蛇的金丝鞭、强如力士的金刚锏,拦住了朝仁的去路……

  同一日稍早,尉孤换上了銮仪卫的大红卫服,在铜镜前整理衣装。

  他骄傲地看着卫服浓艳的色料与刺在上头的一朵精致牡丹。銮仪卫分有甲、乙、丙三科,卫服因此分有绛色、茜色、丹色,科级越高者,染红越重。同科中又划有三层郎级,以卫服上的牡丹数作为鉴别。现在的他,因为愿意接受“进步的改造”,转籍为牡国虎壤人,因此得居最高甲科以示奖励,但由于一切都初初起步,卫服上只有一朵单薄的三郎牡丹。可是他相信,依他的才干,他很快就能跃升上最高的级别。

  过去是禁国人如何?曾是蚀员又如何?他的人生,现在才开始。

  他意气风发地来到卫衙上职,进行例行的公事。

  廊上,他看到另一端有一群小卫役,正簇拥着一个人过来──说是簇拥,似乎不正确,不如说是“押送”、“监视”,更为贴切。

  双方迎面碰上了。尉孤勾着唇角,朝一旁的厅室撇撇头,向小卫役吩咐:“押他进去。”

  那人抬头,冷漠地看着他。

  他饶有兴味地盯着他左眼下的一枚秀美的哭痣。

  他笑开着说:“早安,儿怀。”

  他们一前一后地进入厅室。这座厅室中央除了摆有一副桌椅,四壁环有数座屏风,便没有其余赘物了。

  而屏风上,绣有这个泱泱大国的统御者──大司命的各式尊容与姿态,手艺精致,栩栩如生,尤其是那双通红如秋枫的眼眸,不论顾、盼、望、瞪,总会让身处厅中的人觉得──它正在注视着自己。奇快妏敩

  入座前,尉孤朝东方的大司命尊像行了恭正的鞠躬礼,因为大司命的尊身位在东方的京都──日壤大城。

  儿怀定定不动,斜睨着他:“你已完全是个牡国人了。”

  “是啊。”尉孤直起身,笑:“大神陛下威武,比禁国、少司命、东主子,都还要值得依靠与奉献。”

  儿怀眼中也有笑,是讥讽的笑,笑他这个叛臣也得在“刺画”面前作戏,说些言不由衷的话。

  尉孤入座后,儿怀说:“我不如你。”

  他一边翻开手边的卷宗,边抬眼看他。

  “我非俊杰,不识时务。”

  “说得好,这是你近日的反省吗?”他蘸了笔墨,要在卷宗手书笔记:“我会记下的。呈上去,或许可以给你加粮,或是争取自由时间。”

  儿怀又说:“也没那脸面,去事二主。”

  尉孤不以为意,手边的工作没停,却说:“你现在的一言一行,『刺画』都记录着喔。”

  “我不是说给大司命听,而是说给你听。”儿怀仍淡淡地说:“当然,我也希望大司命知道,能事二主的人,便会有三主、四主等着他去跪拜。”

  尉孤终于正眼看他了。“我会把你的话,一五一十地抄在这本日录里的。影响到你和将英的『福利』,不是我的错喔。”他还是笑:“搞清楚状况,儿怀。你,和你忠心侍奉的主子,现在可是被夹在大神陛下的脚缝里,而我,是矫正你们的『良心』,我有权力判断你的行为对错,劝你冷静一点,不要让我误判形势,反而害到你们自己。像狗一样地被监禁,每个日晨还要来报告自己的吃喝拉撒睡,甚至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关系着自己的下一口饭,已经够可怜的了,不是吗?”

  儿怀无所谓,还打趣道:“良心,多好听的差事。”

  “好。”尉孤在卷宗上签字:“你们十日内,都不得出户,米料减一升,晨夕都要上缴省悟书一份。劝你不要再污蔑大神陛下。”

  “我何时污蔑大司命了?”儿怀语气依然淡定:“是你擅自迁怒了大司命。”

  尉孤阖上卷宗,倾身,脸色僵冷,语带警告:“罩子放亮一点,儿怀。我是你们的监视者,你该尊重我、讨好我,而不是一再激怒我。我可以把你们关到天昏地暗,让你们朝夕不分,不知冷暖,不晓自己生在世上有何意义,记住。”

  他拉开椅子,站了起来。想到什么,又说:“还有,如果乳香木的配给日日减少,你说,会发生什么事呢?”

  儿怀吊着眼,瞪他。

  尉孤得逞了,洋洋得意地说:“回去好好反省吧,明晨再来与我报告。”他取出两只水牌,扔在案上。“你方才的无礼,我就不跟你计较了。这是今日的粮牌,拿去。”施舍的姿态。

  这就是都拔侯将英与儿怀现在过的日子──日日都要被押送到这间空虚的厅室向銮仪卫报告近况,銮仪卫可依他们的表现决定其饭粮、种种生活用品的配给,甚至是走出屋子、在窄小的天井里呼吸新鲜空气的时间。而自从都拔侯体况渐差,就只有儿怀独自前来接受审核。

  而审核他们的銮仪卫是昔日必须听从东主子指挥的麾下蚀员──这样的安排,无疑是一种露骨的讽刺与污辱。而蚀员为了洗心革面,在新环境中博取信任,任务必会执行得比牡国人更完美、更彻底──这就是大司命深思熟虑的安排。

  当然,尉孤不想这么多,只是每日的审核时辰结束,尉孤都感分外畅快,也因为能得大司命重用与信任,让他对自身的价值与决定更有信心。

  他步步稳当,加上早前成功生擒杭树生立了大功,他相信让卫服再添第二朵牡丹,将是不久之后的事。

  结束与儿怀的审核会,尉孤回到岗位上。入座前,他一样得朝东方行礼,并向他的上级──虎壤銮仪卫的总卫督巨细靡遗地报告一切工作事项。

  总卫督静静地听取报告,眼中却无他。

  他厌恶这种受制于人、甚至是被忽视的感觉,他明白这是因为他有禁国人的过去,无论如何在这环境中总会矮人一截。但是,他可以忍,看着总卫督身上的三颗红牡丹,他想,假以时日,坐上这总卫督位置的人,必定是他。

  报告之后,总卫督一边翻阅卷宗,边说:“你知道少司命自尽的事吗?”

  “回督统,下卫知道。”他实在憎恨“下卫”这贬称,硬是要提醒他与旁人的距离。但他不得不遵守。

  “少司命自尽后,穰原大城被万年古木包围,我军花了许久工夫才得以攻城进入,然而古木中瘴气四溢、险峻丛生,消耗不少军力,延宕孤郡的收复工作,据说,大神陛下对于这番执行不力感到异常震怒。现在,全国各郡各壤都严阵以待,甚至已完成兵力的征集,随时补充进攻兵员。”总卫督语气一沉,再说:“而我们虎壤身居监管诞降师杭树生的重责大任,大神陛下自然也对我们有不小的期待与关注,我们必须比其余各壤更步步为营才是。”

  “下卫明白。”

  “既然你明白了,你也该知晓一下方才发生的事。”

  尉孤一愣。

  “港口关督在巳时二刻间,擒获一人。”总卫督说:“这人自称是久居北穷州的汤国侨民,说是要入境牡国另寻生路。可是后来有人及时密告,揭发他的身分,让我们得以立刻在关口将他拦截下来。”

  “敢问督统,此人来历?”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诞降之师更新,第170章 远行(4)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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