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踏出了这座土楼,对不对?”他强硬地又问。
树生低着头。
“我不是说过,你连一步都不能踏出房。”尔穆月很介意:“要是又节外生枝,怎么办?”
“不会……我只是在附近溜达而已,我没跟其他人说话,何况我们换了新客舍,不会被认出来的。而且我跟你一样,也只是静静地听糠县人怎么说,我很安份!”
树生拼命解释,但尔穆月还是闷闷地瞪着她。
她明白,尔穆月是真的生气了。她急了:“我、我也想要帮忙嘛,阿月。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啊。”
尔穆月卸下披风,踱到盆架去洗脸,水花唰啦啦的,洗得很用力。
树生讨好地替他拿来干的布巾,乖乖地守在他身旁,像只可怜的小狗。
尔穆月看到她这样,也不知这气该不该继续生下去。
最后,他接受了她递来的巾子,擦干脸上的水渍。树生松了口气。
“啊,等下!”忽然,树生叫住他。“这里还有!”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先被她垫了脚尖,用小手抹去了残留在他眼角的浆粉。
滑滑,软软,暖暖的触感。
“好了,没了。”她努力地笑。“所以不要生气了啦。”
他深吸口气,别开脸,低哑地说:“你有想过吗?”
“咦?”
“要是连你也被抓走,我上哪儿找人。”
树生的笑僵了。
他面对她,脸上竟有些许痛苦。
“你要这样丢下我吗?”他的声音很苦涩。
树生咬着嘴唇。
“可、可是……”她说:“我、我也怕你丢下我啊。”
“我不会。”他马上回答:“我死也不会。”奇快妏敩
虽然尔穆月的口气总是又促又冲,听起来很凶,可是莫名的,就是会让人感到心安。他这种不轻易允诺他人的人,一旦许下了承诺,就必定有份量。
“好啦。这次……”她绞着手,不辩了。“真的,对不起。”
尔穆月跨着腿坐了下来,替她拉了一张凳子。“过来。”他命令:“我们来讨论接下来的计划。”
树生听话地坐过去。
“直到救出朝仁为止,你都不能使用诞降术。”
“咦?!”
“我发现饶州人对诞降术有很大的偏见,不到万不得已,不得使用。”
对此,尔穆月不得不佩服朝仁。朝仁心细,比他们更关注四周的声音,想必早就察觉饶州人对时局的不安与不满,因此更容易无知地牵怒,而诞降师恰好就是那无辜的箭靶。他不让树生在糠县官府面前施展诞降,正是基于保全她的考量,也不愿树生欲救饶州山免于灭亡的用心遭到污蔑与亵渎,毕竟饶州此刻确实需要超凡的力量,以稳定日渐崩坏的土地与民心。
他并不希望因为这层误解,致使树生与饶州为敌。
而当尔穆月知道那糠县县丞的真实目的后,更庆幸树生没有落入这贪人的手中。树生的善良,岂能被用来做为升官的筹码?
不过,他身旁的小家伙显然对这决定很不满。
“我知道现在情况特殊,但若没有诞降术,我要怎么救先生?这样我完全使不上力,跟个普通人没两样。”
“那又如何?”他无所谓。
“你怎么可以事不关己啊!阿月……”
“你的力量,本来就不该浪费在这种小事上。”
“救先生怎会是小事?!”
“这就是小事。小事,我来就好,你不必担心。”尔穆月很肯定地说:“我已有眉目。”
“真的?”树生睁着大眼。“怎么做?”
她想了想,表情一惊。“等等,你该不会想变成蚀狼,闯进县衙吧?喂──你可不要瞒着我乱来喔!”
“你在笑话我?”他瞪她。“我是个十来岁的小毛头吗?”
“我怕你会被逼得走投无路嘛……”
“力量不代表一切。你先生这次做出的决定,让我醒悟一番。”尔穆月说:“我们毕竟还是人,拥有人心,就得融入人群里,太过张扬力量,凸显自己的异,不过是自绝生路。”
他认真地盯着她。“你先生很明白这点,才要你别得罪人,搞得全饶州都视诞降师为祸害。他为你好,所以你也得为他着想,凡事别这样鲁鲁莽莽的,以为有诞降术就能搞定一切。”
树生有点讶异,眼睛紧紧地黏着他。
他拧着眉头。“怎么?”他抹着脸,怕是脸没洗干净。
“阿月……”树生说:“如果是五年前,我无法想象这些话会出自你口中。”
他歪歪嘴。
“但是──”树生笑了。“我喜欢这样的阿月。”
他一震。
喜欢?
不过树生搔搔耳,小声地补充:“虽然有点唠叨。”
“你说什么?”
“嘿!”她赶紧转移话题。“手伸出来。”
“做什么?”
“快啦。”
他伸出手,心里还有些恍惚。
喜欢啊……不知为何,这话从她嘴里说出,竟让他有些……震撼,撼得他全身都麻木了。
树生脱了他的手套,仔细地看着他每一根手指。
“果然!不是梦。”
他愣愣地看着把玩他手指的她。被她这样一摆弄,他才发现自己的手掌是那么的大,而她的,竟像初生的小雏一样,让人无端地兴起了一股怜惜之情。
“以后啊……”
她紧紧握住他的手,甚至,是进一步的,将彼此的手指交缠在一起……
“就可以像这样,跟阿月十指交握了。”她笑得很天真。
完全不知道这交握的动作对男人的杀伤力。
他撇开脸,想抽回自己的手。
树生却抓住他。“嘿!这下你可找不到推拒的理由了,不准你再把我推开。”
以前,他总是拿他一身的剧毒作为借口,拒绝外人的靠近,现在总算没有这层隔阂了,树生很是得意。
尔穆月确实没理由把她推开,只好别扭地看着别的地方,任她这样亲密地握着他的手。
他想到朝仁曾说过树生长大了,有少女的矜持,可在他看来,这小子还是没有任何长大的女孩应有的自觉啊。实在让他很头痛。
“什么时候退的?”她指的,是指甲中的剧毒。
“不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但树生不满这回答。“你骗人。”
他叹气,怕这小家伙觉得自己在敷衍她,只好正眼注视她,一本正经地解释:“大概……是跟你们在一起,处久了,不知不觉,就没了。”
“为什么?”
“谁知道……”他静了半晌,才说:“或许……因为没有恨,没有怨,也没有杀意吧。”
树生听了,怔了片刻。
他不解,她怎么呆了?
“树籽?”
她哇地一声,吓了他一跳。
“怎么了?”
“你昨晚杀人了吗?”
“嗯?”
“你昨晚杀人了没有?你为了保护我,不是揍了好几个人吗?”
他见她问得认真,也跟着努力回想。
“应该,没有。”虽然为求效率,都是击发要害,但若那批走查吏的底子硬,应当还有半条命可活。
“真的?”
他点头。他自认已经手下留情了。
她松了口气。“太好了……”
“你又在想什么?”
“以后,你教我几招,让我不靠诞降术,也能好好保护自己。”
他疑惑。
“我喜欢充满善意的阿月,如果为了我,又让你的手沾上血,我会觉得很过意不去的!”
他一悸,眼神转深,凝望着她。
“说好喽,不要做回以前的尔穆月。”她拍拍胸脯保证:“我也会自立自强,不需你操心。”
他深吸口气,忍着心中那股微微的躁动。
“好,你说的。”他沙哑地说:“我记住了。”
树生嘻嘻地笑,将彼此的掌心靠拢得更密更紧。
“放心,等我也能保护阿月和先生,绝对轮不到你出马啦。”
因为无法抑止的羞窘,又让他别开了脸,不敢正眼瞧着树生。为此,树生把他笑话了好久。
可是,她没有发现,当她背对着他时,他看她的眼神,因为太过深刻,太过执着,而显得……
有些炙热。
据说,糠县有一条门道,若“事情”上不了官府的大门,只要送些肥油进这条门道,一样能由偏门走上官府──也就是说,让非法的,成为合法。
糠县人普遍称这条门道为“盖私章的”。
原来,是糠县县丞最疼宠的一位姬妾童氏,曾被县丞托付一枚自己重要的私章,这枚私章一旦吃了朱泥、印上白纸,等同县衙的官玺之力,官府上下,畅行无阻。于是童氏与其家族便以此“施惠”于民间,并藉之谋利。而县丞也因此间接掌控了县内大小商事,得惠不在少数,故对此事睁眼闭眼,恍惚了事,甚至乐此不疲。
尔穆月藉由贩私茶一事,从茶馆掌柜口中引出的,正是此路。
他希望能买到这枚私章的印子,再由树生摹拟县丞手迹,伪造一封释放朝仁的命令,以此救出朝仁,并连夜逃离糠县境内。
他的计划看似过于简单,而且朝仁究竟能否因一封仅盖有私章的指令而被释放,也是未知之数,但是他们不愿在县内滋事,只得出此下策。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诞降之师更新,第144章 倚靠(6)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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