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快文学>都市小说>诞降之师>第138章 瓦解(5)
  因为东主子诞降末世图的行动遭到破坏,蚀的存在也被公诸于世,散布禁国各处的蚀员担心遭受禁国当局报复,因此无不抛家弃子、离乡背井,跟随东主子──也就是都拔侯,进入戍州领地,故步自封。他们表面上服从,然而惶惶、忐忑的情绪不下戍州百姓──谁知道他们的下一步会落在哪里?

  老人用牧羊的手杖,笃笃地敲着土地。

  “你们就像迷失的羔羊啊。”他用悲悯的语调,唱起了戍州当地的一首歌调:“与其遭受暴风暴雨,不如由牧者带领,寻找丰美的草原与水源──”

  心中的梗刺被挑,有人忍无可忍,拔刀怒吼:“少装疯卖傻!你这老鬼,看我砍了你!”

  “住手!”儿怀挡下那人,冷冷地说:“杀了他也没用。”

  老人饶有兴味地看着始终平静的儿怀。

  “你们。”儿怀命令:“都出去。”他看着老人:“我要和他谈谈。”

  “你是个知事的人才。”众人出帐后,老人赞赏地说:“不鲁莽,处变不惊,明明心底也慌,却能自我抑止,以安抚众人,颇有作为领导者的风采。”

  儿怀不为所动。“你到底想说什么?”

  老人卷玩着他绵长如羊公的胡子,说:“我想,我们也别再只是徒劳地转着圈子了。打开天窗,说说彼此的亮话吧。”奇快妏敩

  他的红眸子斜斜一睨。“都拔侯的状况,不大好吧?否则也不会轮到你主事。”

  儿怀寒着脸。

  可仍让老人看出了破绽。“何必屏住呼息呢?儿怀。就跟你说,别再伪装了,拖长了时间,对谁都没好处。”

  “然后呢?”儿怀不让他主导话题,径自问:“你有什么想法?”

  “刚刚一路走来,也看到了不少奉洙现下的景况,啧啧,象是屠城一样惨烈。”老人笑着:“你想,都拔侯杀了所有新派任的官吏,夺戍州自立为王,穰原能够容忍这种事多久?即使是我那慈悲为怀的弟弟?”

  儿怀紧紧地握着拳。

  “我也不骗你,老实跟你说。”老人语调轻松,象是谈论天气一般。“失去禁国后援的戍州,牡国即使损兵折将,终究能整个夺下,这场仗不用打,就知道结果了。若戍州要坚持为战,我也难保都拔侯的生路──毕竟我们给彼此欠下的仇债,还真不少。”

  儿怀深吸口气,正要回话,看着老人的脸色,却是一怔。

  老人的脸上毫无血色,甚至渐渐出现尸斑。

  “唉呀,”老人自己也注意到了。“都怪你麾下的蚀员大惊小怪,这具躯壳失血过多,快不能用了。”

  “那你长话短说吧。”他力持镇定。

  老人用手杖指着帐门正对的东方。“太阳下山前,牡国的门户都会为你和都拔侯开着,儿怀。”

  儿怀面无表情地顺着手杖指引的方向凝望。

  心绪却是如暴雨中的海潮般,汹涌地起伏。

  “夕阳一沉,我边境将领若还收不到都拔侯与州权玺印,”老人声音一硬。“我牡国大军会在一日之内踏平戍州全境。如果都拔侯还有体力上马应战,我相当欢迎。”

  儿怀紧抿着唇。

  “当然,我也答应你,投靠后,我方绝不动戍州人一根汗毛,包括你最效忠的东主子。”老人一顿,又意味深长地说:“我大牡甚至愿意提供昂贵的『乳香木』给都拔侯……如果你们需要的话。我想戍州这种荒郊僻壤,是长不出这款稀珍的木头的。”

  儿怀心底暗惊。此刻的都拔侯亟需珍贵的乳香木,大司命竟连这道消息也掌握住了。

  他们还能往哪儿翻身?

  “至于每名蚀员亦能在牡国适才适所──我与我亲爱的兄弟不同,我崇尚力量,不论正邪。”老人笑笑:“就看你怎么决定了,儿怀。”

  “我明白了。”他静静地说。

  老人得意地呵着。“很好。你确实是个能审时度势的能者。”

  言毕,老人身子一软,颓然倒地。

  儿怀看着从老人身下流出的腐败黑血。良久……

  最后,他扬声,唤人来。

  “清干净。”他说:“还有,传快马,送玺印到满堂。不需告知侯爷,有事,我会负责。”

  驻于土楼内的重兵见到儿怀,都自动地让出一道。儿怀步履沉重地深入内里的房室。即使午日当头,但幽幽的廊道内,见不到一丝阳光,连油烛也不能燃得太旺,因为待在里头的人受不了任何强光的刺激。

  屋里瀰漫着热腾的蒸气,蒸气中有种腥血的气味,以及硫磺的刺鼻。

  儿怀看到奴仆们正为那人用新的布巾干身。一旁已堆了一团团用过的布巾,布巾血痕斑斑。

  儿怀并不惊讶,只问:“都好了吗?”

  奴仆答:“是的,小的刚用加了大盐的羔羊血为侯爷净身。”

  “硫磺燻了多久?”

  奴仆估了估一旁的香篆盘:“烧了两尺香,约一个时辰了。”

  儿怀看着那人垂着首,散着发,坐在交椅上,拿着一条温热的羊毛巾子,熨着脸。

  赤裸的背脊疲惫地起伏,上头错满焦黑、狰狞的焦疤,令人触目惊心。

  那些焦疤里,似乎藏尽无数的罪孽,逼着他萎着身子,作出赎罪的姿态。

  儿怀心里一凉──这个即使夜夜被恶梦侵蚀心志、却仍强悍地挺着胸膛面对白昼的原野汉子,竟也会这样萎着身躯?

  儿怀方才面对大司命与外人的淡漠,终于被忧心与不忍瓦解了。

  “你们出去吧。”他从奴仆手上接过布巾。“剩下的,我来。”

  奴仆出去前,悄声地交代儿怀。“大人,侯爷的肉体已经『沐浴』了两个时辰,可是仍不见好转。”

  “我明白了,我会多上一些树脂与乳香木。”

  奴仆的脸更苦。“问题是,乳香木也所剩无几啊。”

  他了解奴仆脸上的苦。戍州不产乳香木,长久以来他们都是向内地南方的商号进购由乳香木提炼的脂膏,让那人的肉体得以战胜岁月,不被腐败侵害。如今断了商线,没有乳香木,更没了长命血的护持,他可以撑多久?

  大司命深知他们的窘境,才会这样大剌剌地以牧者自诩、前来吆喝叫阵。

  “你不用担心。”儿怀安抚奴仆:“我已经想到办法了,乳香木不会断。辛苦了,去休息吧。”

  奴仆鱼贯而出,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儿怀熟练地从罐中刮出乳白色的树脂,放入一只大钵中,再参入沉香的粉末,以及呈现琥珀色泽并带有香气的乳香木膏。

  乳香木膏只剩一匙。

  儿怀本想保留,可一转念,他却把这最后一匙都用尽了。

  他将钵中的膏物均匀地搅拌。

  “主子。”他来到那人身侧,跪下。“我要为您上膏了。”

  将英沉默地颔首。

  儿怀先在他的肤上抹匀桂皮的粉屑。

  这时,将英放下巾子,看了他一眼。“儿怀。”

  “是。”儿怀对上他的眼,却发现他的眼神锐利、透彻。

  彷彿知情了什么一样。

  他低下头,继续认真地为他上膏,并且避免碰触到那些焦疤疙瘩。他知道,他的主子不容许他人这样贸然触及他的伤处,他认为这些伤处是卑劣的失败印记。

  “那老人,是谁?”

  他一怔。

  “你和他谈了什么。”命令的语气。

  儿怀想,自己跟随都拔侯几年了?四十年了吧。依他对他的认识,此刻自己根本无需多说,因为他必定已从他的眼线那儿得知所有事情的始末。

  所以,他选择静默,仅仅是温柔地抬起他主子伤痕累累的手臂,细细地为他涂遍香腻的膏物。

  “看我。”将英沙哑地说:“儿怀。”

  儿怀不看。

  “看我。”将英的声音越来越硬。

  儿怀依然故我。

  将英忽然掐住他的下颚,逼他正视自己。

  “我那么信任你。”他瞇着眼。“你却这样对我?”

  儿怀平静地回望着他。

  “我宁可被少司命押回穰原,如果祂敢,我也愿让祂斩首示众,”他咬着牙愤道:“可万万不可落入大司命的手里,那是戍州万世的仇人──万万不可!”

  “但是,这一切都与主子无关。”

  将英愣。“什么?”

  儿怀冷冷地说:“是我,这个低贱、无甚节操之人,擅自作的决定。”

  将英瞠裂着眼。

  “若史书要载,定是载录我这个叛将的名字,与已命在旦夕的都拔侯毫无干系。”儿怀甚至勾起嘴角,无谓地笑着:“因为,是我,亲手把玺印交给大司命的。”

  “驽马!”将英一气,出手揍了儿怀。

  儿怀重重摔在地上,但他仍不逊地直视他过去一直敬重的主子。

  “有什么关系呢,主子。”他的语气有种决绝。“你自己说过,不可以对敌人仁慈,那你可曾想过,你的敌人会对你仁慈吗?”

  将英气急攻心,呼嗤呼嗤地粗喘着。

  “不会,你自己也很清楚,主子。”他抹着嘴上的瘀痕,又笑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更是你教我的,我让戍州投靠大司命,又有何不对?”

  将英看到一旁案上有一柄抹刀。

  “你确实教出了一匹狼,主子。”儿怀说:“这不是你希望的吗?”

  将英伸手,状似想扶着桌案、让身子有个倚靠,却是默默地将那柄抹刀握在手上。

  “说完了吗?”将英淡漠地问。

  儿怀瞥开眼,安静。

  “说完了?好,我问你……”将英又问:“还要再演下去吗?”

  儿怀一震,眼睛更不敢面向将英。

  “你以为我不了解你吗?”将英苍凉地笑着:“你跟在我身边几年了,儿怀?你和我一起喝了四十年的长命血,不要以为只有你能看透我。”

  儿怀屏着息,怕一呼吸,就会被看出繁乱。

  “你又以为罪名由你来扛,我会比较轻松吗?”

  儿怀紧紧握着拳头。

  将英叹了一口幽长的气。

  “我好累,儿怀。”他摀着脸,闷闷地道:“够了,这四百年……既然扭转不了世界,我何不眼不见为净?”

  “主子?”儿怀隐隐感到不对劲。

  这种颓废、绝望、令人窒息的空气,静静地瀰漫了好一阵子。

  然后,将英放下手,脸色恢复了军人的严峻。

  “儿怀,听令。”又是平常坐镇帐中的将英。

  “主子……”他有不祥的预感。

  “拿我的人头……”将英挺直腰杆,坐正身子,凛然地说:“去向禁国赎罪。”

  说完,那把抹刀被举起,重重地往将英的颈子刺去──

  “住手──”儿怀立马扑了上去,手掌抵住了那柄抹刀的落处。

  将英的颈子上,全是血。出自儿怀掌心的鲜血。

  但他并不觉得痛。

  比起目睹将英阖上双眼、想象死亡的模样,这伤口早已麻木。

  香盘上的香篆继续燃烧。

  激烈的争执后,将英沉沉地睡下了。

  这具没有命纹的肉体,之所以能维持四百年,在沙场上飙风驰骋,在官场上尔虞我诈,除了药物与长命血的护持外,更重要的还在于将英本人超卓的意志。

  如今,这为仇恨而求生的意志力也淡薄了,肉体又遭受重创,让将英很容易感到疲惫。

  儿怀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忠诚地护着都拔侯那曾经盖世无敌的身躯。

  他恍恍地看到方才上到一半就被搁下的树膏。

  他振作起来,拿了布巾,随意包扎口子,然后,继续为都拔侯的躯体上膏。

  这时,他才敢细细地抚揉着那些烙在他肤上的焦疤。

  都拔侯,给他生存机会的主子,还能撑多久呢?

  香篆又烧了两尺。

  外头有斥侯来报,语气沉重。

  “儿怀大人,”斥侯说:“牡军收下州权与都拔侯的玺印了。”

  他静静地听。

  “他们打算今晚备军入境。”

  儿怀轻轻地答:“我明白了。”

  “还有,他们要领侯爷入牡,好庇护侯爷,免于禁国的报复。”顿了一下,斥侯又说:“同样是今晚,不得延后。”

  “好,我会转告侯爷。”儿怀说:“下去吧。让侯爷安静地睡一会儿。”

  儿怀终于为将英上完了膏。

  他为他调整了一个可以安稳入睡的姿势。

  他跪退着,远他数步距离,并对他行了隆重的叩礼。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诞降之师更新,第138章 瓦解(5)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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