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快文学>都市小说>诞降之师>第123章 东侯(2)
  树生以为这人是要来拿下尔穆月的,她一慌,口气凶着为自己壮胆。“那你呢!你又为何可以待在私宫里?还有谁让你进来我的寝殿?我没让你进来啊!”

  侍人唉唷一声,忙道:“树生大人,万万不得无礼,这是都拔侯──都拔侯爷啊!”

  “咦?”她一震。

  是那个统管戍州四百年,面对牡国无数次的侵袭,却都能百战百胜的都拔侯?比父亲活得更久的那个大侯?

  另一侍人又补道:“这五百年来,也就只有都拔侯与疆图侯是特受陛下恩准,可自由进出私宫的两名大侯哇!”一般官员进入私宫,无非都是要有少司命的召令,能够自由出入活动者,确实是特例。m.xqikuaiwx.cOm

  树生顿时说不出话来。

  她更紧张,怕自己势单力薄,根本保不住大叔。

  每个人的眼神──都好像要分食他似的!

  都拔侯走近她,她一绷,赶紧后退,紧贴着尔穆月的床缘。

  “别紧张。”他一呵,伸出手,说:“我们喝一杯茶吧。”

  树生瞪着他戴手套的手,拒绝:“我、我喝不惯你们的酥油茶!”

  “你很受宠,我知道。”他说:“所以即使你离开那名刺客半步,也不会有人敢动他。”

  她觉得自己被刮了一层皮下来。被说成是个恃宠而骄的娇儿,让她一阵羞愧。

  侍人也劝道:“树生大人,走吧!”并压低声音:“若你为了这刺客而顶撞侯爷,事情传到陛下耳里,可不好听喔。”

  对这威胁,她皱眉。

  她冷静地想了想。没错,她的确跑了分寸,万一连她也一并遭殃,谁来保护大叔。

  “我、我知道了。”她深吸口气,勇敢地正视都拔侯。“我为我刚刚的无礼道歉。”并走向他,接受他的茶约。

  这时,尔穆月却出声了。

  他叫她:“树生!”

  她回头,看见尔穆月眼底的惊惧与忧心。

  他不叫她小鬼,却叫她树生。

  每次,只要出了事,发生了危险,大叔才会唤出她的名字。

  她心里有底了──这个都拔侯,是一个让他无法在当下说破的危险。

  她为了让他放心,便对他一笑,挥挥手,跟着侍人走了出去。

  都拔侯最后一个离开厢房。

  因此,没有人看到,他给尔穆月留下的那抹诡异的笑。

  朝仁离开树生后,少司命派人传见他。当他入殿后,才明白,是谁来了。

  是一只衔着一枚树籽的青鸟。

  “你父亲,要你一同入席。”少司命说,脸色凝重。

  他冷冷地看着那只青鸟,青鸟也偏过头,圆大如钮盘的眼,睁睁地盯着他。

  他在少司命身侧落座,这时侍人盛了一坯用瓦罐填装的黑土,放在青鸟停栖的挂架前。

  青鸟飞落下来,将树籽填入土中。众人在一旁屏息等待。

  青鸟扬颈,高声一啼──

  土中冒出了一株绿芽,接着不断往上抽长,开枝散叶。芽茎由青转深,由细生粗,最后甚至突破了瓦罐,生成一棵足有两人高的大树。

  片刻,大树却停了生长,开始落叶,徒留结曲的枝枒与粗干。远观这脉萎得金黄干裂的木枝,竟越来越有鹿角的形状。

  最后,树干像雏鸟初出的蛋壳一样,清脆地一嘣,碎裂了。从裂缝里,一只雄壮的健鹿从容地攀爬出来,而落尽细枝散叶的枝枒,也随着牠的身躯、头颅移动──原来,那竟是牠巍巍的大角。

  青鸟离开挂架,栖在鹿角上。

  朝仁挺直腰杆,拍抖袖子,朝雄鹿深深一拜。“父亲。”他说。

  少司命也朝牠微微颔首。“禁主。”

  “陛下。”雄鹿说:“许久不见。”牠的声音象是空谷足音一般幽荡。

  “禁主近日可好?”祂遣散了身旁一干闲杂,方问。

  “陛下客气了,这话,应当由我慰问。”

  祂勾着唇,似笑非笑。

  牠看着朝仁,问:“刺客在哪儿?”

  牠说话的样子,彷彿朝仁不过是个恰好坐在少司命身侧的生人。

  所以,朝仁也觉得热络与答覆都是多余的,他沉默以对。

  少司命接下话头,说:“禁主真正关心的,应当不是刺客。”

  那双鹿眼定定地看着祂。

  “有话直说吧,禁主。”祂比了个请的手势。

  雄鹿忽然抖动大角,青鸟受惊,焦躁地拍着翅膀,划破了一室的静谧。

  “诞降师。”牠说。

  少司命与朝仁并不惊讶。

  “为何求如山上有诞降师?”

  少司命一呵,垂下眸,声音压得只有朝仁听得到:“看来到山上监国的人,不只你一个,桑之木。”

  “陛下。”禁主要求答案的态度很明显。

  祂无畏地直视他。“因为,寡人需要。”

  “您要重蹈疆图侯的覆辙?”

  “不瞒禁主,”祂淡淡地笑:“那孩子,确实是疆图侯的『覆辙』。”

  朝仁听了一惊,雄鹿也瞇起了眼睛。

  “陛下……”朝仁使着眼色,想提醒祂,暴露出树生身分的危险。

  祂视若无睹,甚至有故意的意味,继续说:“她就是疆图侯的女儿。”

  雄鹿定定地瞪着祂。

  牠唤道:“桑之木。”

  朝仁闭上眼,叹了口气。

  牠说:“看你的反应,似乎是早就知晓此事,而且,还有意……包庇。”

  他知道避不了,不如坦荡荡,反正,他终究是回不去那片山林了。

  他正视牠,说:“是的,父亲。”

  “很好。”雄鹿冷哼一声,自始至终,都不再看他一眼。

  他明白,自此,父亲与他彻底决裂了。

  “陛下。”牠说:“您再度起用诞降师,难不成还在为了修补那幅……”牠一顿,有些挑衅。“破图?”

  “破图?”祂挑眉。

  “千年前,荒州本是海,您何苦要与海争地?”

  “自然是为了千千万的生灵。”

  “若没有足够的土地,这千千万的生灵就不该降生于世。陛下,您虽是主生之神,但这五百年来,我族不断奉劝您一个道理──”

  祂打断牠。“土地能养活多少人,就该是多少人。”祂勾着唇,有些不屑。“与山海争地,是万万不得强求……是,寡人一直都知道。”

  “您都知道,却还是连番起用了这样的卑贱之人,操弄生命,颠倒界限,逆道而行……”雄鹿动了微怒。“看来,您似乎是有意为之。”

  “禁主要怎么解读,是您的自由,寡人五百年前统御这块土地,就已与贵族先祖协议,寡人尊重贵族,绝不干涉贵族的所思所想……”少司命仍是无所谓:“但这个国家,还是寡人在把持,禁国到底需要什么,寡人是再明白不过的。”

  “卑贱的诞降师,能为这个国家带来什么?”雄鹿渐躁。

  “禁主。”祂眼一瞠。“注意您的语气。”

  朝仁看到雄鹿的大角颜色转深,且越来越干裂,知道父亲已怒不可遏。

  少司命也见着了,却是更从容自若地说:“寡人要她为这个国家带来希望──在永生永续的安全中犹能奋起茁壮的希望。这恰恰是让族人在山林中自生自灭的贵族,始终无法带给凡人的勇气与保障。”

  “我们是顺应天道。”

  “天道却往往忽略了人性。为了为苍生保有这份人性,寡人宁愿被搏倒。”

  “搏倒”这词,让雄鹿一怔。

  “当初,牡国人说,禁国独立,不符天道,然而五百年后,事实证明,禁国是被允许存在的,太一神仍是允许凡人反抗他们既存的天命。如此,寡人这个司生之神的既定形象,为何不能被搏倒?”

  “胡说!陛下。”雄鹿没有耐性了。“祢要人搏倒祢的慈悲?!”

  少司命吊着眼,凝视牠。“禁国在五百年的和平里,已经懦弱太久,寡人不允许任何人,再欺到禁国头上。”

  祂冷冷一哂,再说:“寡人要开疆辟土,尽管只有一个城池,也好。”

  殿内陷入一阵令人窒息的宁静。

  “祢想……”因为不可置信,雄鹿的声音微微一颤:“对大牡发动战争?”

  “禁主,您想得太激烈了。不过……”祂微笑。“当荒州大海不断吞噬我国土地的时候,寡人不是没这么想过。”

  朝仁看着祂的眼神,像看一个陌生人。以前,他嫌恶祂的作戏,可当祂不再作戏时,他却为此而心悸。

  “原来祢跟大司命,没有两样。”

  雄鹿的大角开始剥落干涩的碎屑。

  “早知道,我族先祖就不该帮助祢,让祢这头畜牲脱离这所苑囿!我们以为会为这块土地恢复生机、回归应有天道,没想到却在五百年后又引来了一个大司命!”

  “父亲!”朝仁出声止道。他知道少司命从来就最忌讳这句“畜牲”。

  “住口!孽子。”鹿眼对着他睁裂着,骂出山林的土话:“你是怎么监国的?竟监出这么大的忧患?!”

  “这事怪不得桑之木,禁主。您以为是您在看着寡人吗?”少司命截了话头:“不,其实寡人也在看着您呢。”

  雄鹿剧烈地喷着鼻息。

  “寡人现在依然被关在这所苑囿,”祂说得更坚定:“只是,寡人已不是五百年前的那头被大司命视作禁脔的奇珍异兽,而是这所苑囿的真正主导者。至于您,禁主,寡人始终视您为……”

  祂抬着下颔,斜视着牠:“南方山林中,伟大的,『诸侯』。”

  啪的一声,雄鹿大角的一端裂了,一大截枝枒落了下来。

  “不过,再伟大的诸侯,应该也有自己该注意的权限。”祂托起茶盅,优雅地啜饮一口,再说:“希望禁主下回上求如山,能多多留意自己面对国君的言行举止。本次,念在禁主尚未有作一名诸侯的自觉,寡人可以既往不咎……”

  朝仁忧心地看着父亲。

  诸侯一词,无疑是对华族的蔑词,那番似对臣仆殷殷叮嘱般的语气,更足以让一向自恃甚高、以为自己就是这块土地领主、能与少司命平起平坐的禁主视为奇耻大辱。

  但是,雄鹿没有爆发。

  大角停止了脱落。

  雄鹿只是冷静地问:“陛下还是决定一意孤行,留用诞降师?”

  祂挑眉。“没错。”

  “并保举官职?”

  “是的。”

  “很好,原来那卑贱之人还有一个用处。”雄鹿淡淡地说:“就是让陛下有足够的勇气与决心,先同我族决裂。”

  少司命没有回话。答案既然如此明朗,再说出口,就太伤人了。

  “我们,就如陛下所愿。”雄鹿低下首,脚步开始后退。

  每退一步,牠的身子便渐渐萎顿,枯成了一截截的树茎。

  少司命笑弯着眼,说:“其实事情并没有那么不堪、那么复杂,但若禁主坚持如此,寡人也只好尊重。”

  那双鹿眼仍死死地盯着少司命。

  祂再说:“再见,禁主。”

  最后,雄鹿化回了一株矮小的灌木,叶丛萎黄,茎干干裂──已经枯死了。

  少司命对朝仁叹息道:“树要扎根,也需要泥土。泥土就生在这块土地上,你说,桑之木,他们能去哪里?”

  “我不知道,陛下。”朝仁幽幽地说:“但我明白父亲不会让自己屈于劣势。”

  “你以后,有何打算?”

  朝仁无语。

  “你已经回不了山林了。”

  “同样,我也没理由再待在求如山了。”朝仁回道。

  少司命瞥开眼,言不由衷地说:“寡人并没有赶你走的意思。”

  他哂一声。“是吗?”他怎会不清楚,他与树生的亲近,已让这个仁慈之神有些觊觎了?

  尤其,祂又是如此渴望将树生纳入祂长命的呵护与桎梏下。

  “我会离开求如山。”他说。

  “坚持?”

  “是的,我坚持。”

  祂叹了一口气。“那寡人也只能尊重你,桑之木。”

  “但是,离开前,我想劝陛下一件事。”

  祂看着他,算是默许。

  他先反问祂。“树生那孩子,之所以让陛下如此重视,是因为什么?”

  祂没有回答。

  “是因为那份奋起的勇气与不懈的努力,还有明辨她个人认定的是非,且坚持如一、甚至不惜反抗祢的态度,是吗?”

  祂眼神对他有了疏离、戒备。

  “但陛下可曾想过,这样的特质,只会出现在生命有限的凡人身上?就因为生命太短暂,倏忽即逝,所以他们才能下定决心,无畏无惧地追求他们想要的一切。而他们的无畏无惧又从何而来?陛下知道吗?”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诞降之师更新,第123章 东侯(2)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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