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快文学>都市小说>诞降之师>第83章 蜕壳(5)
  她是因为诞降术而被少司命带上山的,却也因为诞降术而被赶出国监。

  真矛盾,真的很复杂。

  她幼小的脑袋,想不通。

  她只觉得,自己像一件被嫌弃的退货。

  若国监的先生是这么想的,那陛下呢?

  陛下会不会也被她吓到了?

  她甚至惹了一屁股的麻烦给祂。

  那夜才跟祂说了三声对不起,实在太少了。

  她抬起身,看着琉璃窗上倒映自己的影子。

  她嘟着嘴,对自己说:“你真讨厌!”

  “犹疑不定的。”

  “你不是后悔过,习诞降术吗?”

  “现在干嘛又气人家不了解你的诞降术?”

  “胡思乱想,真讨厌!”

  她瞠目一瞪。

  忽然一愣。

  眼白森森。

  大叔也这样瞪她。

  还装得不认识她。

  她眼睛一痠,视线模糊了。

  她赶紧吸吸鼻子,深呼一口气。

  “说不定是我认错人呢!”她大声告诉自己。“下次认对了大叔,一定要跟他道谢!”

  壮了声势后,她整了整笔墨,要开始温习字帖。

  有一名侍女此时进了房。

  “树生大人。”侍女恭敬地说:“役长有请。”

  树生咦了一声。

  令婆若找她有事,总风风虎虎地冲到她跟前,指着她鼻子交代。

  不过,或许是陛下圣体不适,她离不开身,只好差人传话。所以树生不疑有他,便让侍女带着。

  树生踩着侍女的影子走,影子转弯她就弯,直行她就直。

  跟了一段,她发现,这侍女走路真是稳正,正得像木头一样,始终维持同样的姿势,一点凡人的小动作都没落在身上。

  她边跟边想:颈子、手臂僵成那样,不痠呀?鼻子不会痒吗?衣服搔着皮不会不适吗?

  后来又想,这许是令婆训练有成的结果吧。想到令婆也想把她训练成这模样,她就感到一阵恶寒。

  她们来到一处十字口上。

  树生没来过此处,觉得这东西南北的路头长得都一样,也不知通往何处。

  “请树生大人等着,我去禀报役长。”

  “麻烦了。”

  还真是麻烦,怎么不直接带她去见役长呢?

  树生便站在这十字口上等。

  起初,等了一炷香的时间。

  她站不住,到每条路上晃了晃。

  她在方才侍女走过的路上,竟找到了一条蓝染的方巾。上头有白色的纹饰。纹饰不像花纹,倒像字,却也看不出是什么字,久看了,反觉是一幅图了。

  怕是宫中的人掉的,找不着,所以她放回了原地。

  此时忽然刮起一股足以把她推得踉跄的大风,风把方巾扯走了。

  她哇地叫一声,想追,才发现前方落着拱型的大窗口,方巾吹出去了。

  “唉呀……”她搔搔头。

  站在窗前,她看着方巾吹下了溪谷。

  这里的窗外,也是一处见了足以教人脚麻的深幽溪谷。溪在谷里,只是一条忽明忽暗的银丝。

  她余光里有个东西,白胖白胖的,落在窗台外。

  她摸了摸。

  是一截扯碎的莲藕尾。看那口子,还牵着丝,新鲜的。

  怪了,这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十字口处冒了声响,她一惊,以为是侍女回来找她了,赶紧跑回去。奇快妏敩

  却还是无人。只是风声经过。

  她索性坐在柱下来等。

  再等了两炷香。

  等得眼睛都半阖的时候,一记响亮的虫鸣惊醒了她。

  她张望一看,哗地叹叫一声……

  是一只外壳黑亮、体态雄健的铁皮蝈蝈。

  好大一只,大概有她手掌这般大。

  树生看得眼睛发亮。

  春天斗新虫,父亲也曾带她到郊外田里捉蝈蝈闹。但不论是他们捉的还是市井商人贩的,都是清一色的绿蝈蝈。于是人们总说,这种长得像披着甲冑的战马的铁皮蝈蝈是物以稀为贵,可遇不可求的。

  人们珍惜它的原因,还在于它那浑厚嘹亮的鸣音。它鼓翅叫个一磅,便教其它鸣虫的声音沦为婴儿的哭闹。

  它就停在树生的跟前。

  她想再听它唱歌,便拍了拍地,要惊它的翅。

  它却是一蹦,跳走了。

  “欸欸,别走,别走……”她轻声细语地哄。

  它似听懂人话,确实停了。

  它的停步,引诱了树生。她慢慢地爬起来,悄悄地走近它。

  若它一蹦就消声匿迹了,她还不会想追呢!

  她屏息地靠近,它后足一蹬,又远了。

  远了,却又停下来,在等她似的。

  树生等人等得无聊,玩心起了,便真想捉这只铁皮蝈蝈闹一闹。以前她可不敢想,自己有朝一日能摸到这铁皮蝈蝈的须哩!

  她就跟着蝈蝈,不知不觉地离开了这路口。

  不知不觉地拐进了东边的路。

  不知不觉地顺着路蜿蜒深入。

  不知不觉地,来到一个人的身前。

  有铃声。

  她一愣,看着铁皮蝈蝈颠到了一双精致地开着红牡丹的绣鞋上。

  一只戴满了铃铛环的小手,伸来架在蝈蝈前。蝈蝈毫不怕生,跳上了那白嫩肥沃的指上。

  树生顺着看上去。

  “喜欢吗?”一抹嫩嫩的童音,友好地说。

  “嗯,很喜欢。”树生很坦白。“好羡慕你喔。”

  她的坦白,是因为这人,也是一个和她一般大的孩子。

  这孩子笑起来,像杏核的眼睛甜了,像樱桃的嘴巴甜了,本来就美致的脸整个都甜了。

  让人好生亲近。

  “你就是树生吗?”她问。

  “你知道我?”

  “我一直都知道你啊……”她说得有些羞怯,颊上若上了胭脂。“很想……跟你说说话呢。”

  树生呆呆地看着她。

  女孩更羞,伸手遮着一脸的红,引来满地的铃声。

  她看着树生的眼睛,甚至蒙了一层让人心荡的粼粼波光。

  波光中,似蓄了一条橘红肥小的金鱼,惹人怜爱。

  看清了,才发现那是女孩闪动的眸子,小巧,灵活,又可爱。

  她植了一种风情在树生心底,并悄悄地萌了芽。

  她对这女孩有了好感。

  “我还养了几只蝈蝈。”女孩说:“你要不要来我葫芦园看看?”

  树生毫不怕她,马上答应。“好啊。”

  女孩举起手,又是一弧铃声划过。

  “好高兴。”连她的笑声都如铃。“来,跟我走吧!”

  她的每句话,都让树生无力抗拒。

  串串铃声,往葫芦园迤逦而去。

  ●

  榻上,少司命忽然睁开眼睛。

  “陛下!”子乙正为祂端来春天新蜂织的蜜,要用天地最精华的精气为祂被血气消耗的圣体补身。

  “陛下感觉如何?”他叠了湿巾,为少司命抿去额角的冷汗。

  却发现少司命脸色很是青白。

  眼眶,瞠得惊恐而专注。

  好像在听什么声音。

  他什么也没听见。

  “子、子乙……”祂抓住子乙的小手,抖着。“你听见了吗?”

  “听见什么?陛下。”子乙紧张地问。

  “铃声。”祂咬牙,低闷着。“是,铃声。”

  葫芦园有两座。一座青葫芦园,一座金葫芦园。两座园地,都是穹空似的圆弧形状的空间。

  两个孩子走进园里,象是园中滚进了两粒芝麻点。

  来到青葫芦园时,树生感觉光线有些阴,加上外头山谷雾气甚重,气氛森森。

  “这里是长新鲜葫芦的。”女孩说:“这些葫芦株都活着,枝繁叶茂,连雨气都能遮挡呢。”

  树生点点头。

  女孩领她来到北面一扇用粗藤织出的拱门。

  走进去,忽然金灿一片。

  穹顶上吊着的葫芦与叶,乍看都是金的。

  所以称金葫芦园。

  后来树生再瞧仔细,才发现这些葫芦株是死的。

  金葫芦园不吃水,叶与葫芦果因无水而干燥,再经北风与南阳交相更替,催使果叶都凝固成这般金黄的色泽。

  “你看,树生。”

  女孩摘了一片叶子,除了质地干硬,外型仍完好如茂叶。

  她的指轻轻一碰叶蒂。

  叶子马上碎成一手的金粉。

  女孩再轻轻一吹。

  满室金粉,宛如阳光洒落。

  树生哗地惊呼。

  因此即使天阴,这里仍若天晴。

  “这些葫芦是怎么来的?”树生问。

  “把隔壁的活葫芦接种到这儿的枝架上就成了。”女孩开始一一挑着葫芦。“这儿的根株特殊,不吃水,反会吃尽活葫芦果的生命与养分。”

  “那葫芦不就死了吗?”树生想,这也算杀生吧?

  “傻树生。”女孩笑了一声。“死葫芦才能雕出美葫芦啊。”

  “哦……”

  其实树生更想问的是,少司命知道吗?

  女孩挑了两只形状直正圆润的亚腰葫芦。这种葫芦即是市井上惯常见到的式样,由一小一大的两颗珠果相叠而成。

  “来这儿坐吧,树生。”

  她领树生来到一座小台上落座。席案上置有一落大大小小的葫芦虫具,里头的鸣虫一听到铃铛声响,便应和地唱了起来,高低音错落有致,毫不凌乱。

  女孩打开一只空的虫具,她身上的铁皮蝈蝈乖巧地跳了进去,加入合唱。

  “你训练得真好。”树生啧啧称奇。

  “我们是朋友。”女孩摇了摇手上的铃铛。“它们听得懂铃声。”

  女孩说自己与蝈蝈交朋友,讲来总有点心酸。

  “蝈蝈比人好沟通呢。”女孩又小声地说。

  虫声悦耳,树生听得愉快入神,一面欣赏着施在虫具上的各式工艺。有火画式,有押花式,亦有刀刻式。

  “上头的花纹真漂亮。”树生问:“是请师傅雕的吗?”

  “是自己雕的。”女孩笑答。

  “当真?你那么厉害?!”

  “宫里也只有这些事能让我做。”

  又来了,那种寂寞的感觉。

  “你喜欢吗?”女孩问她。“我画一个给你,好吗?”

  “这很费工吧?”

  “你陪我聊天,一会儿功夫就过了。”

  女孩摇了摇手,用铃声唤了人来,差人备妥工具。

  树生见她指使下人的模样十分自在,想这女孩应当也是个贵族。这般年纪,会是陛下的儿女吗?但陛下说自己没子嗣的。

  侍女备好了一炷有如拇指般粗的鞭杆香,以及一包各号针头、一包含有大小扁粗刀头的玛瑙刀。针刀俱用熟羊皮包裹保存。

  鞭杆香头烧软了,女孩熟练地将针头插进香灰中,烧热为火针。

  “我就烫一只铁皮蝈蝈给你吧。”

  “真的?挺难的吧。”

  “不难,你看着。”

  那火针持在女孩手上,有如活笔,不过眨眼,葫芦的金黄面上就给火针的高温烙出了褐红的轮廓来。又不只轮廓,还能上色,女孩的手劲有轻有重,不久就将蝈蝈的铁皮给烫出墨染般的色泽。

  树生目不转睛地看着。

  女孩瞟了她一眼,趁着换火针的时候,笑道:“你可以近些看呀,树生。”

  树生应了这温柔的邀约,又靠近了一些,闻到了女孩身上的花露香。

  “我问问你呀,树生。”女孩边烫边问:“你怎么进宫的?”

  “我是陛下带上来的。”树生认真地看葫芦上的针头,随意地答。

  “为何陛下要带你上来?你本来的家呢?”

  “我没家了。”她答得敷衍。

  “是吗?”女孩停了手,善解人意地看着她。“抱歉。”

  “不,你别这么说。”树生摆摆手,努力笑得无所谓。“我人现在在求如山,不可怜了。”

  “我们还能谈这话吗?我对你很好奇。”

  “当然。”其实她心上是不肯的,但她不想让这新朋友感到见外。

  女孩换了更红的针,继续。

  “你能上山,我想,你对陛下而言,一定特别。”

  “不,也没什么,就一般孤儿吧。”

  “不,你绝对有个宝。”女孩的斩钉截铁,有种故作的俏皮。

  女孩是说对了,有个宝──就是用诞降术,修补定疆大图。

  这个不能说,树生知道,但她现在也不敢说了──都被赶出国监了,有什么好说?

  “那你呢?”树生反问。“你能留在求如山上,一定也是你很特别吧?”

  “没错,我很特别。”女孩嘻嘻地回答:“特别到我事做错了,陛下动都不敢动我哩!”

  树生一愣。

  “我没骗你喔。”女孩说。

  树生回神。“我没说你骗我。”

  女孩笑弯着眼看她。“你脸上就有这种表情。”

  树生揉揉脸。“没有啦……”

  刚刚那怔愣的表情,是吓了一跳吧。

  连陛下都动不了她,那还真是特别呢!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诞降之师更新,第83章 蜕壳(5)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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