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快文学>都市小说>诞降之师>第25章 日召(4)
  杭乐安一震,警戒地瞪他。

  教工意识到冒犯,力劲放松,软了表情,赔笑道:“池缸里都是青苔,许久没清洗,怕您碰了,会害病。”

  “是吗?”杭乐安抽开手,神色淡漠。“劳您费心。”

  这间小土楼又分内外双进,丰先生的书房在后进厢房,于是离开天井后,便带着杭乐安穿过第一进主厅。杭乐安也发现这主厅的奇特,屋子里摆了很多条案,上头置了许多擦得晶亮的黄铜器,如壶、盘、盆、杯等物,都有光滑能映物的表面,而没有任何纹饰。

  这些物品很寻常,毕竟这所匠学也教授铸铜的技术,会放在这儿等待先生查验,十分合理。但杭乐安不懂,为何这些铜器都擦拭得光可鉴人?

  教工的脚步不停,杭乐安也不好逗留,跟着上前,进入后进。

  来到厢房前,教工拱手立在一旁,向房内轻喊道:“丰先生,杭树生的父亲来拜访了。”

  里头传出声音。“请他进来。”

  杭乐安辨着这声音,很是陌生,不像那几个他一直在防备的声音。

  教工依言打开门,请杭乐安进去。

  门口迎面摆放一座气派的紫檀木屏风,比杭乐安还高,让外人没法一眼窥透房里一切。

  “您们慢谈。”教工又向他作揖一拜,将门关上。

  此刻,杭乐安似乎只能往前走了,别无选择。

  他绕过屏风,以为会看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匠学先生的书房,可能有书案、书柜、一座煮茶的火炉,还有一堆杂乱的待查验的匠生作品。

  然而,等在屏风后的,只有一大面长方铜镜。铜镜之大,把杭乐安从头到脚都映照进去。镜面之清晰,杭乐安甚至将自己错愕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他现在才想通,是日召术!

  他马上折返,要退出这房。

  然而,他耳边已听到浪声与风声──他再熟悉不过的,属于荒州的声音。

  教工退出厢房,来到天井。此时天井上已站了两个人。一个是秀气的书生,一个是留着八字胡的男人。

  书生看到教工,扬声夸道:“你刚刚做得真是不错,让他扰乱水面,咱们就就功亏一篑了。等水面静止,要好长一段时间。”

  “他机警得让人直冒冷汗。”一旁的日召师玉伐说。

  “不过,还是进去了。”书生笑说:“也让你的镜子抓到了他的过去。目前来说,仍属尚可。”

  “应该要再设下第三道防护。”玉伐环顾这座内院。“万一他突围,还能有个应变。”

  “先别说丧气话,不太吉利啊。”书生笑劝道:“他突不破,就像我先前说的,他是一个很尽责的父亲,所以,突不破的。”他自信满满的扬高声音。

  玉伐哼一声。“最好如此。”便不再说话。

  书生对教工说:“你到外楼去,盯住杭树生,别让她跑了。”

  教工木然地说:“是的,大人。”他对书生百般依从的模样,很明显的也是中了御言师的控术。

  教工走出中门,书生对日召师一笑。“若你真要最后一道防线,这就是了。他女儿虽是个普通人,但也有这般可用的价值。”

  玉伐不以为然,负手走近第二进厢房。

  ●

  这是杭乐安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只要是有恶梦的夜晚,这个地方绝对不会放过他。

  疆图侯的侯府,是一座沾染溼苔的石砌堡垒,依着山势,峭立于一座面海的山丘上。海风成日呼啸,天空随时是酝酿暴风雨似的晦暗,连海的颜色也变得阴晴不定。有时海被风激怒了,浪重重的打在石崖上,那水花竟能溅湿在山路边洒扫的仆役。

  侯府的大门前,有一道拔高宽敞的石阶,石阶接往一座气派的石拱桥。拱桥是侯府唯一的对外通道,横跨高深的海涯,落于山丘对面的土地。

  站在桥上,往下看,可以看到海的怒气,正旋成一个个深黑的漩涡。大风吹进这口崖谷,四处碰壁,只能往上爆裂,便将桥上通过的人马吹得慌乱。若桥不用石面打造,抵不住这风。

  这就是荒州的海与风。

  杭乐安站在石桥前,看着一个身着黑色深衣的女子,交手恭立,后头候着一辆小马车。在禁国,女子身着黑衣不是逢临丧祭,便是被夫家休弃,若在外头闲晃,很容易给人指点。

  这女子不怕风的刺骨,也不畏仆役好奇的眼光,连马也对这长久的等候不耐起来,烦躁地踢着蹄,但她还是坚定不动,维持这等待的身姿。

  杭乐安看着她苍白的脸上,是一双忧郁的细眉,曾有的狡捷灵动的眼光,因为那样悲哀地垂着眼,竟只剩哀戚的黯淡,还有一圈围在眼睛旁的灰色憔悴。梳成堕马髻的头发,耐不住大风的摧残,散得狼狈……她此刻的模样,绝无法让人联想到她曾有光鲜动人的时候。

  杭乐安知道这是日召术的镜子照映到他的内心所投射出的幻影,但即使是最让他刻骨铭心的恶梦,都无法将这么真实的景象带到他眼前。这真实激出了他十年来一直压抑下的思念,思念甚至误导他,教他暂时忘去这是敌人的术法,他只是如此贪恋地注视着那女子。

  他想起昨晚看着树生熟睡的模样,再看着这女子,果然,树生长得比较像她。

  此时,有一批马队沿着蜿蜒的马道驰骋而下,这马队清一色是粗壮雄勇的黑色骏马,只有这种马能抗得住荒州大风,在大风中疾驰。众马的粗蹄敲撞在石地上,震天价响。

  女子赶紧抬头,面色慌张地看着那批马队往拱桥而来。杭乐安也跟着看去。

  马队的领头身着藏青的贴身马服与黑色长靴,一件裁成袍衣模样的披风利落地缠绕在他身上,不妨碍马步的行进。他那漆木高冠将他顶上的发髻扎得实实的,恶风如何吹,都吹不乱他的贵族仪态。

  很面熟的一个人。杭乐安想,那不正是他自己的真面目?

  下了马道,领头者见到女子,一勒马疆,停了下来。后头跟着的随从与卫军也齐整划一地停步。

  领头者斜着眼,高高在上地望着女子,神色极为淡漠。

  女子上前一步,叫道:“横拓!”

  “注意称谓,女人。”这个叫横拓的男人用不带任何感情的口气说:“你已不是我疆图侯的夫人,为何还待在这里?”

  “侯、侯爷。”女子忌讳地看着后头跟着他的一票众人,只好屈就着。“我有话想跟你说……”

  横拓高傲地挥着马鞭,算是允许。

  “能私下说吗?”女子求道:“求求你……”

  “就在这里。”他的马鞭指着地上,强硬地说:“你说。”

  “不,我……”女子欲言又止。“私下,可以吗?我不耽误你太久,求求你……”

  横拓侧头,唤来侍从。“把这女人赶走,别再让我看到她。”

  说完,一扬马鞭,黑马嘶鸣,跃上石桥。众亲卫也鱼贯跟着离开。

  “横拓!”女子竟想徒步追赶,但紧窄的深衣绊住她的脚步。她喊着:“不要这样对我,横拓──”

  领头者置若罔闻,只是催马前进。

  侍从受命,将女子赶上马车。

  “侯爷说了,他已休了你,你和你的家族让疆图侯蒙羞,请自重,别再踏进此地半步。”侍从严厉地警告。

  女子已乏力,只是一直掉着眼泪,任人把自己拖上马车。

  杭乐安眼睁睁地看着那辆小马车把女子载远,越来越远,远到只剩下一个小点。他的心被用力一捏,麻得无法呼吸。

  仅是一瞬,再回过神,他发现自己置身在一间昏暗破落的小房。昏黄不定的光源,来自快要烧尽的一截蜡烛。

  小房只有一床用竹子绑成的破榻,榻上平躺着一个人,用白布遮着。榻旁跪着伤心欲绝的人,其中一个,杭乐安认得,是和叔父。他脸上的眼泪和悲伤,他怎么看还是觉得虚假。

  有人进屋,是一个佩刀的官吏,接着又跟进一众小吏,最后,他们押来了一个人。那人是个罪犯,身着囚衣,手脚紧箍枷锁,披头散发,被小吏推进这间房。

  可这人即使已是禁囚之身,却仍掩不住那股傲气。

  他瞥了一眼榻上裹着白布的尸体,竟没有任何哀伤的表情,只是冷哼着,说:“我以为你们要带我去用刑,结果要我看这个?”

  “无耻之徒!”带头的官吏喝道:“这是陛下特别开恩,让你来见亡妻最后一面!你竟不知感恩?!”

  那人不以为然。“她早就不是我的妻子。”

  “横拓!”和叔父突然跳起来,指着他骂道:“你当初不顾夫妻之情,硬是把她休弃也就算了,如今她人都走了,你竟然还说这种话!你是不是人啊!”

  长发下,一双鄙夷的眼瞪着和叔父。“一个女人,还有她的家族,将朝廷的税收中饱私囊,最后遭到揭发,让她的男人蒙羞……试问,我还要让这女人称我为丈夫吗?”

  和叔父被堵得语塞。一旁的妇女则哭着说:“不是的,瞬兰是被冤的,这件贪案跟她无关啊!”

  “状子都呈上刑狱司了,你和我说这些也没用。”他说得决绝。

  和叔父冲上前,拐住他的衣领,吼道:“好啊,既然她不是你的妻子,那孩子还给我们!她的孩子呢?”

  横拓不为所动,仍是冷冷地看着他。

  带头的官吏将他俩隔开。和叔父还是激动。“孩子在哪里?跟你一起坐牢吗?”

  “孩子从父姓,怎么会是你们的?这是和瞬兰交代给你们的遗言吗?”横拓嘲讽地笑了一声。“如果是,不但是你们,连这女人都可笑透顶。”

  和叔父推开阻挡他的小吏,趁大家防备不及,狠狠给了横拓一拳又一拳,打了第三拳才又被隔开。但横拓只是任他打,不闪躲,不防备,象是早就知道自己说这话是十足讨打。wWw.xqikuaiwx.Com

  杭乐安紧绷地看着这一切。他看到横拓,除了进门时看了一眼那榻上的尸体,之后,没再看过他的亡妻。连他也觉得不可思议,一个人竟可狠绝如此。

  那曾是他的妻子,是树生的母亲……

  忽然,彷彿有一个黑洞吸走了这些哀戚与昏光,杭乐安陷入一片黑,可不久,远方又亮起了一簇微小的灯火,然后,灯火朝他步步逼近,越来越快,最后包围了他。

  同时,他耳边响起和叔父的声音。

  “总算让我找到你了。”那声音不怀好意地说:“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十年前,可真便宜了你,用十年的长命血,让你换到一个可爱的女儿,伴你度过余生……啧啧,好划算的交易,竟让你坑了我。”

  他看到和叔父坐在他和树生相依为命十几年的小屋,一脸坏笑地打量着他对面的人。那人背对着杭乐安,但他熟悉不过,正是自己的背影。

  “你很聪明,换了名字,换了脸,躲在京城里,当个平民百姓,可能连少司命帝都没发现你。”和叔父笑说:“不过,还是被我发现了。”

  对方静默,不开口。

  “你知道瞬兰怎么死的吗?”和叔父说:“你以为她是病死的?跟那些呆官说的一样?”他呸了一声。“喝过长命血的人才不会病死,你们这些长命的怪物想死,只有自我了结才死得了!”

  和叔父举起手,往自己的脖子上一抹。“我看到喽!瞬兰可是毫无留恋的拿着刀子,往自己的脖子划下去。但那孩子我从小看到大,软弱成性,才没那么大的勇气。你知道吗?是谁握着她的手,让她死成的?”

  一旁旁观的杭乐安退了一步,想逃开。他知道他要说什么,他不想听。

  和叔父笑咧了嘴。“是你啊,横拓,你站在她背后,握着她持刀的手,微笑的替她划开脖子。”

  那背影一震,拳头握得死紧。

  “给她诬上罪名,休弃她,抛开她,抢走她怀胎十个月生下的孩子,让她心灰一冷,这就是瞬兰毅然决然自刎的原因。”和叔父瞇着眼。“这些,你女儿知道吗?”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诞降之师更新,第25章 日召(4)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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