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泗站在土坑几步远处，看着面前的青年佝偻着背，扬起铁锹将土一铲铲下压。
“子君，你说唤魂术法能唤回残缺的生人神魂吗？”无邪转过头，勉强地扯动嘴角。
“无邪，唤魂是仙道大忌，切不可犯！”林阿泗听见自己严厉出声喝斥他，“况且闻萧儿，她的魂魄已经被吞了。你莫要装糊涂了，被吞意味着什么，我们都一清二楚。”
阿泗听到自己声线尾音颤抖。
“她死了。”无邪似是没有听见闻子君的斥责，还在重复喃语继续。
“闻萧儿死了。”
“闻子君，你的妻子和女儿都死了。”无邪与林阿泗对视，他的眼球充血，干涩红肿，没有泪落下。
“因为你。“无邪低声补上最后一句，转身继续填平土坑。
“无邪，平洛乡的百姓也并非故意。此事这个结果，萧儿也有过错。”闻子君道。
“过错？就因为她背着一具枯尸，就活该被当成妖邪，乱棍打死！”青年甩下铁锹，缓缓抽出佩剑，指向闻子君。
“无邪，他们并非有意。”闻子君的声音听着满是无奈和疲累，“这些村民被鬼魔缠绕多年，小孩活过周岁的寥寥无几。那个孩子的周岁宴辰，萧儿又刚好背着活尸被人家撞见，这些村民当然以为她是来索命的恶鬼。”
“结果呢？”无邪笑出泪花，“真正的魔物却早吞了那个小孩，化成幼儿混在人群里。昙夫人和魔物打斗，母女二人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闻萧儿死前被村民一棍又一棍，打得皮开肉绽，生生丧命棍棒之下。昙夫人竟然还帮助村民一同对抗魔物，闻子君，你看到她们的下场了吗？”无邪歪头，笑声越来越大。
他提剑向前冲刺，剑尖扎到闻子君胸膛，微微下陷，闻子君没有抵抗。无邪的手颤抖着，剑摔落到地上。
“这也会是你的下场。”
林阿泗透过闻子君的眼，看着青年用泥土沾染的脏手搓眼，手指在面颊拖开几道污渍，又被血泪冲开，混在一起。他的眼神渐渐黯淡，透着绝望。
无邪弯腰，拾起剑。闻子君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夕阳残照的青山林路间。
铜铃声隔一阵平息寂静，片刻又在山野间悠荡。
怪物化雾，将阿泗裹进黑气之中，阿泗听见江吹梦和徐引星的惊呼，耳边世界随即变得清净无声。
无邪的脸出现在她面前，鞭痕已是消失无踪。两人都是魂魄模样。
“姜家在供养你的魂魄。”归雪剑支撑着林阿泗的心海，神魂状态下，阿泗只需心念一动，归雪剑就出现在她手中。
“这次金谷秘境开启，召唤这么多仙门弟子，唯一的目的就是化秘境为阵，将神魂活祭给你。”阿泗补充道。
“猜得不错。”无邪歪头鼓掌，背脊还是一如既往地躬着。
“恶鬼自当下地狱，想让我献祭，门都没有。”归雪剑凌霜炸裂，阿泗二指画符，蹬地，身形破空，时隐时现，突现在无邪四周。
无邪站在原地，面皮一扎就破，如纸人迅速垮下叠成皮肉堆，黑雾从剖膛的肚子漏出，泻了一地。
林阿泗眼前充斥着带着浓郁血腥气的黑雾，彻底迷失了无邪的踪迹。她挥袖，归雪剑冰意破瘴。黑雾彻底散去。
出现在阿泗面前的是一座如仙宫般的七彩庙宇，雕花走兽莫不恢宏气派，墙是丹砂砌成，阶梯是琉璃碧玉搭建，行步间祥云缭绕。
那方镶金的巨型牌匾高悬在头顶，刻有“十业轮回”四个大字，巍峨泰然，闪烁着仙光。
庙宇门口亦有一副对联。左边写道：三千阳泰日月镇乾坤，右边则是：六路吉祥阴阳本无极。
闻子君跪在庙里的蒲团上，庙中央竖立一尊高达九重楼塔的彩绘神像，金钟笼罩，阿泗无法进入庙内，只在外围游荡，看得见神像盘坐的下半身。
十业轮回殿。阿泗看着招牌，这名字不可谓不眼熟。林不眠的那座破庙就叫这名，甚至两座庙宇的建筑架构都颇为相似，但这一看，却完全是两个极端。
这处地方像进贡香火的神仙殿，和魔道扯不上半分关系。
庙里有人在说话，阿泗屏住呼吸，侧耳倾听，是闻子君和无邪的声音。声音被金钟挡住，听得有些糊。
“你杀了……村。”
“对……复仇。凭什么……我想让她活过来。”
“孽畜！”是闻子君的声音。阿泗揉耳朵，疑心自己听错了。凭借闻子君的修养，她实在不敢相信闻子君会愤怒到吼出这样的词。
无邪半边脸红肿着冲出神庙，闻子君持剑冲出金钟罩。
“随我回山，去宗里悔过崖禁闭。”闻子君使剑直刺要害，毫不留情面。
“君先生。”无邪停住奔逃的脚步，转身，五指张开，手中氤氲着黑色雾气。闻子君面色更加沉重。
“你屠了平洛一村的人，就为了用他们的生力拼回闻萧儿的魂魄。”闻子君立旗施术，天地浮台立起，无邪被彻底困住。
“对啊。”无邪反倒不着急了，嬉皮笑脸，“有什么问题吗？杀人偿命，我倒是好心了，将他们一并处置，还没有一棍一棍打死。”
“天生魔胎。”这次，闻子君怒火更甚，法术结链势要扼杀他。
索命绝杀的法术每一道都割在无邪的身上，他却漫步上前，一脸毫无所谓。无邪走到闻子君面前，抬手轻柔却不容抵挡地覆上他面目，黑雾溢出，闻子君闷哼一声。
无邪松手，黑雾收起，掌心却多了两坨血淋淋的眼珠。
“君先生，这眼，就让无邪替你挖了。既然心眼已是识人不清，再多一对身外之物，也是无用。”
闻子君捂住眼后退，无邪又走上前，步步紧逼。黑雾再次散出。无邪想要摸上闻子君手里的黄色道旗，天边风云变幻，霎时雷电汹涌，变得昏黑。
白发老者手操浮尘，长电轰雷随着羽落而下。每一道都劈在无邪脸上，青年痛苦尖叫着捂脸，缩身团成一团，滚进云烟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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